|云深不知处|——经典再现

蓝曦臣

山洞石冷，滴水声轻，放眼望去四周极暗。而软靴踏在地上，总有种下一瞬便会陷入泥潭的错觉。可对于忘机，又何尝不是如此？姑苏蓝氏，素以雅正为训，何论忘机乃是子弟楷模。如今不夜天一战，他携魏无羡离开必入有心人眼中。哪怕叔父大怒，为了忘机名誉也当寻他回来。

可那般情形……忆及阴虎符二合一时的情景，哪怕已过当时心下也是一惊。若是说魏无羡修习鬼道在射日之征中出力甚多还让人抓不住把柄，如今血洗不夜天后必然将被归于邪魔外道。他二人如今在此……一拢素白衣袖，指尖掐着手腕极用力。面上未有半分动容，只是低着眉跟在叔父身后。

身前人蓦地停下，缓缓放开衣袖。路再长，也有尽头。抬眼望去便见同样伤重的两人跌坐在山石前，我从未见过忘机这般模样：痛苦中又带着一点点期盼，也许他期盼的并不是我们的到来，而是那个始终让他离开的人能够看他一眼。

我想我终究是要打破他梦境的人，不仅仅是因为我是家主，更因为姑苏蓝氏的名誉承担不起这个后果。所以我来到叔父身侧，静静唤他一句

“忘机。”

蓝曦臣

我先出了头，叔父总会给我几分薄面，不至于在这个点上拂了面子。只是这一声才出了口，坐着的人好似如梦初醒，抬眼望来时的茫然神情让我难以辨别他是否还是我那个素来少言的弟弟，更不用提接下来像是护犊的举动。

视线在魏无羡身上停留一刻，察觉到他掩的更深，便转了眼看着忘机。这个时间点，我想我应该说一些大义凛然的话，可这种话就算要说，也不是对着忘机。

我与他非是双生，却是一母所出。长他几岁时，母亲恰好去世了。我便眼睁睁看着他从一个乖巧的孩童渐渐性情孤僻，更别提今日做出这么出人意料的举动。我拦不下，总还是能趁着他没陷下去时拉他一把。

“我不寻魏婴，但你要随我回去。”

话音甫落，我便听得叔父气息不稳。但我依旧站着，没有动摇。

蓝曦臣

我知道他可以为魏无羡做出很多，却万万没有想到这一次拿人却是让随行而去的三十多位前辈被忘机重伤，甚至有人性命垂危。若他们是敌手想来叔父定会欢喜忘机之长进，但如今堪为蓝氏楷模的忘机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叔父近乎气死，更别提我先前所言的只寻忘机不寻魏婴之说。

“你们……你们两个真是混账！”

我低着头，依旧端端正正跪在地上。在外我是家主，叔父会给予我面子。但在内我仍是他的侄儿，当年温氏火烧云深不知处，若非是叔父一力撑持怎有蓝曦臣重建仙府之日？

只是蓝氏家训叔父是最熟悉的，能让他说出混账两字想来是真正气急了。但忘机与我兄弟，加之他临行前一语，我信他必会回返，只是时日问题罢了。

因而面对叔父怒火，我只能伏首一拜：“还请叔父息怒，魏婴之事已成定局，但忘机分得清是非黑白，还请给他个机会。”

“我给忘机，那三十多位蓝氏宗亲呢？！忘机伤人，你做家主还一昧包庇？”

包庇二字入了耳，身形颤了下。若说是否有私心，我想在那句话出口时便可证明。但云深不知处重建尚靠三弟撑持得今日复兴。忘机做下此事，我若徇私必将让蓝氏不稳，兄长可容，他却触及了家主的底线。

五指稍一握紧，心内挣扎终是压不过明正视听。我抬起头，看着叔父痛惜至极的神情，缓缓道：“若忘机不归，我亲往乱葬岗拿他。若忘机回来……”声一顿，吐出下言：“当请戒鞭，动家法。”

蓝曦臣

父亲去后，叔父待我二人如亲子，而我与忘机也从未叫他失望过。如今他老人家大怒，心下也是为了蓝氏安宁。我千求万求，向他保证若忘机三日内不归我会亲自前往乱葬岗拿人，他才肯稍一点头，又去愁宗亲之事。

那三十多位前辈是因我与叔父邀请才出山相助，如今又因忘机重伤垂死。蓝氏豁进全力才将伤重者性命留下，只是库房药材也去了十之八九，让叔父又是哀声吁叹，在他言中仿佛粘上魏婴两字便不是什么好事。

我不知粘上魏婴是不是好事，但当年他入云深不知处修习时却明白江氏是绝不会收一个逆子入门，更别提之后射日之征中他出力甚多。可与金氏纠葛，本就是正道邪魔两相争锋，魏婴习了鬼道，是否注定他便有今日？

想的事情太多，所有的判断都会被糅杂感情。我顾不得魏婴，但能顾忘机。而忘机……

当有门生来报说忘机跪在规训石前时，窗外正好下起了雨。我没有先行一步动身，握着手中的裂冰，慢慢摩挲着，像是在考虑事情。

直至窗外淅淅沥沥的雨渐渐大了，我才起了身，玉箫系回腰间。寻了把伞，吩咐人不用跟上，便从石阶下去。雨珠敲打着伞面，脚步依旧不急不缓，而下方的身影也越发明显。

他跪在那，一身血衣随着这风雨越发清晰，甚至在他跪着的四周也有血水蜿蜒流淌。没有人敢在这个点来，敢来的只有我与叔父了，而叔父现在忙着救人的事情，显然无暇。

至了他身边，看着衣衫狼狈的人纸伞还是倾斜了些，替他掩了半边风雨却不曾发话。只是抬头看着面前的规训石：这石早不是温氏尚在时的石了，就与这云深不知处一般，一切都是以旧换新。

物可换新，那人可如此？

视线扫过规训石上每一条家规，那些话早已烂熟于心却不是我此次前来的原因。而且我俩都不是个多言的性子，因此无人起头便只有静默。

但平静不会保持很久，我看完了最后一条家规，又低下头看着他。开口第一个问题并不是问他可知错了，而是——

“安置妥当了？”

蓝曦臣

他抬起头，湿发粘在苍白的面容上，应是伤势的缘故才至如此。在他的眼中我见到了自己的倒影，不似往日含着三分笑意，与他一般，皆是面无表情。

世人道我二人虽非亲生面容却有八九相似，我与忘机又列世家榜上一二之名，是因我性情比他稍软又为长兄才至如此。但我很清楚，我可容忘机一而再再而三，却容不得他触及家主底线。这非是因为家主是我，而是蓝氏成家以来三千规列石上，何论大逆不道重伤长辈之罪？

可看着他时，我能感觉到他内心的想法：他不后悔，哪怕接下来将面临重罚也不后悔。所以我只能转过头，看向另一边。

“三十多位，全被你重伤，有三位甚至危及性命。若非开了库房全力救治，只怕命都救不回。”

我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到好似就像往日与他闲谈一般。但握着伞柄的手指仍是稍微收紧，就像是心里那股压制不住的怅然，在他面前表露无遗。

“叔父无事，只是我向他说了，若你回来便请戒鞭，动家法。”

能对蓝忘机使用戒鞭的人，在当今的姑苏蓝氏里除了叔父也就只有当代家主了。若让叔父动刑，只怕忘机的命都要去个大半，可让我……

“我与叔父说了，我亲自动手。”

这话说的极轻，像是一缕风眨眼便融入了山雨中，但我知道，他应是听进去了。

蓝曦臣

眼见忘机所为，我若还不知晓他对魏婴是何心思便真正是妄为人兄了。但那时魏婴尚是世家公子，若他无意与忘机也能结交好友，毕竟忘机甚少喜怒，却在他面前有了哀乐表现。若魏婴有意二人结为道侣倒也幸事，可事实从来不如人愿，不夜天之后注定他们分道扬镳。

——如果忘机还记得他是蓝氏子弟的话。

我依旧看着他，以气息观之他伤势不比魏婴弱。这一顿鞭子下去，也许比叔父亲自动手都好不了。可他对我说烦心，或许是烦心的吧。但烦心之后总是要找条路出来，三十多位宗亲等着我给他们交代，我又想保忘机必然要行大义灭亲，亲自动手对谁都好。

“我不烦心。”

我只能这么说，作为蓝氏子弟忘机对得起他的身份，他也足够优秀。所以今日的责任，他当负担起，而我也能面对。比之遮遮掩掩的私心，坦荡行事至少能减少彼此间那浅淡的愧疚。

“只要能稳蓝氏宗门，只要你不后悔，就足够了。”

蓝曦臣

叔父在侧，我亲自执行。三十三鞭每一次落下都毫不留情，我极力压制着气息，却仍在忘机痛的几欲昏死的时候有所不稳。叔父当是听出来了，看着我的眼光时也带着一丝犹豫，似是觉得眼前一幕太过残酷，却被我咬着牙制止了。

忘机本就伤重，受了这三十三鞭后更是气息衰弱。我也顾不得蓝家底蕴还剩多少，连唤名士取药材前来医治，只是他伤重昏迷时也是受刑时那般死撑不开口，甚至发了热。

我连陪了他近十天，在叔父忍无可忍的情况下终于被赶走了。好在叔父虽是骂骂咧咧但还是顾着忘机性命，才不至于让我提心吊胆。至了第十五日，终于听到忘机醒来的消息。

——可我不能去见他。

不是因为我体罚他的缘故，而是金麟台发了消息。不夜天一战终是要有个了断，而我身为蓝氏家主，既然参与了誓师大会，这围剿乱葬岗……

指尖扫过请帖上的墨痕，阿瑶可说是我的救命恩人，何论这身处之地得以重建也有他鼎力支持。也是因此，我才肯前往不夜天参与誓师大会。可如今忘机对于魏婴情深，我却去围剿乱葬岗……若不是确定四周无人，我也不敢将这声彻底叹出。

这帖子还是收入了怀中，起身时不知怎地就想到了云梦江氏那位年轻的家主。既是四大家，想来他应也得了帖子，却不知他此刻是否与我一般难做。

不过不管如何，蓝氏总是要表个态的，而我能做的只是看看能否有转折的机会。若无……这么想着时，人已出了房门，望向远处的屋舍。

有些事，即使不愿也得去做，也得知晓。所以在之后的三年中，我甚少去见忘机，只让人传话让他安心养伤，却不曾告诉他一件事

——魏婴早在他养伤的第二年于乱葬岗上被功法反噬，死无葬身之地。

蓝曦臣

我虽不曾去见忘机，但并没有阻止与我同去乱葬岗的门生们禁口。可门生不曾言，也许是碍于年前那顿戒鞭，我没有点拨，一切都顺其自然吧。毕竟……我不愿说是因为我，可忘机他有知道真相的权力，哪怕这真相残酷到令人绝望，他也该知道。

魏婴方死，江澄无心留在金麟台，只有我与阿瑶相对商议后事。来去半月，夷陵老祖已死的消息终是传遍天下。此刻也到了忘机紧闭解除的时候，我方回云深不知处，就见到叔父又气的胡子竖起，还未开口便被人拉过去，劈头盖脸一顿痛骂。

我愣愣听了半天，才知道忘机早已前往乱葬岗去寻魏婴踪影。只是魏婴早死，他寻不得结果还带了个疑似温氏留下的孩童回来。叔父正是因此才怒不可遏，想来忘机当年杀出不夜天已成他的心病，如今还带了个温氏的孩子……

“那孩子在哪？”

哪怕怒火再重，我也冒着这狂风暴雨多嘴问了一句。终于在话语中寻到了位置，连忙前往客房中，见到了那个瘦如柴骨的孩子。我站在床边，挽起衣袖手背贴了贴他的额头，接触的肌肤滚烫无比，若再不医治只怕性命都要没了。若让温氏根绝，只需不管这孩子。可是……

如温宁温情，他也只是个孩子啊……

“速寻名医来治。”

“曦臣你——！”

叔父不知几时跟着过来了，一听我的意见又是怒发冲冠的模样。我静静看他一眼，只说了一句话。

“叔父，他只是个孩子，连杀人的力气都没有。”

这话方落，叔父还未有反应，门外又有门生快步走来告知了件令我完全没想到的事情，来不及反应便离了房内，所谓雅正将抛于脑后时我终于见到了忘机，却是令人惊诧的一幕。

“忘机？！”

才行几步，我想起什么，蓦然回头看着身后人潮，再不是那般温软柔和的颜色：“全部退下！没有我的命令不准过来！”

这一声能换几人惊诧表情也不想去管了，我缓步入内，看着眼前的一目：在他四周皆是从温氏收缴回来的杂物，而他坐在这堆东西的中间低着头，身边旁的烙铁与隐约的酒气令我只能缓缓蹲下身，看着始终不肯看我一眼的人。

“……忘机。”

我很想平静，可出口的话仍是带上了一丝颤音。素白衣袖下的指掌随着接踵而至的话慢慢握紧，

“抬头，看看我。”

蓝曦臣

四周的人皆被我赶开了，雅正二字也终于被我抛到脑后。不知何时，我与他一般一起坐在了地上，就这么看着他。我想我是极少有恐惧这种情绪的，可当它出现时我所面对的必定不是什么好事。如当年父亲重伤，如当年忘机为质，甚至是温氏火烧云深不知处时，我亦想着我不能有恐惧，所有的希望都压在我的身上，我必须离开。

——可今日，这种情绪再次出现了。

我就这么看着他，不曾触碰，也许是怕触碰了他就作飞灰消散。可心中的疼痛在这一刻压制不住的涌上，它如潮水向我铺天盖地的涌来。我只能紧紧地握着衣袖，用极力平静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唤着他的名字，让他回过神来。

忘机终于抬起了头，可与他对视的那一刻我怔住了：因为那道明显的泪痕挂在他的脸上，告诉着所有人他心中的痛苦与绝望。失之所爱，宁为飞灰与其同葬。

“……忘机。”

出口的声音低哑了不少，同时，我也看到他胸前的伤势。虽不明他因何如此，但想来也是与魏婴相关。

“魏婴习鬼道被功法反噬是事实，但当世谁又能比夷陵老祖更精阴鬼之术？”

念出魏婴二字，他眼中的灰暗似是被什么一瞬点亮了，可不多时又像是熄灭的火堆，渐渐暗淡下去。我只能看着他，继续道：“你若信他就此死去，那才是真正不信他的本事。”

我想魏婴纵然不知忘机对他情深也应明白不夜天一战他能安然而退是因为谁，单凭这点那早往黄泉的人应也不愿见忘机如此神伤，若真正应了句魏婴入魔不愿见仙门世家有个好果，这些罪孽也全让口出妄言的蓝曦臣受了吧。

我必须要让忘机撑下去，不仅因为他是我的兄弟，更因为与父亲最后一面时的叮嘱。所以我抬起手，终于拍了拍他的肩。

“想哭就哭，兄长尚在，不需压抑了。”

蓝曦臣

他应是醉了，所以素来冷颜的人在我面前难得展现出一丝孩子气。呢喃的鼻音随着又缓缓落下的眼泪道尽了痛苦与无奈。这是我第二次见到他这般伤心，而上一次是母亲去世时。

所有的安慰在此刻都是无力的，我只能闭了闭眼，将心中的那股酸涩之感压下。随后一抬臂将忘机揽入怀中，任由他埋在肩头用泪水打湿了衣衫，也只是缓慢拍着背脊轻声哄着

“哭吧、哭吧……都哭出来就好了……”

我也没有去算他哭了多久，就这么陪他坐在地上。直至腿脚有些发麻时终于感觉到怀中的身躯一沉，指件稍动了动，确定他睡着后那股一直压在心头的气息才能叹出。

会好的，你是蓝氏子弟，肩上担得起匡扶天下斩妖除魔的责任。可人活一世，总是要有个希望在前。哪怕火烛已灭，仍需逆风前行。不要在此刻就放弃了啊……忘机。

这么想着时我已将他扶起来，转过身，在不知何时过来的叔父欲言不得的目光中一步步走出库房。

————————  第一幕  结  ————————  

蓝曦臣

已至仲夏，暑气旺盛。好在云深不知处归于深山，至了夜间才不似外界那般燥热。独坐窗前，看似阅书，但手中书卷似翻未动，只有指尖无意识地滑过墨迹，脑海空空，一片茫然。

终是不成器啊……哪怕能在父亲面前起誓撑起姑苏蓝氏，如今阿瑶之事也真正让人明白有些事非是有能力就可以无所畏惧。无论是大哥还是阿瑶，甚至是怀桑……不以人情事理放至台面博弈是我的底线却也是我在这一场中输得彻底的原因。

手指稍屈了下似是颤抖起来，沉默调整着呼吸才不至于彻底失态。可望着窗外茫茫夜色，脑海中仍是不由回响着观音庙里的一幕。

他说从头到尾不曾杀我，我是否该信？他有意拉我同归于尽却又将我推开，又是为了什么才让他改变心意？

阿瑶啊阿瑶，也许蓝曦臣从未认识过你，也从未认识过大哥吧？你二人同留棺中，留蓝曦臣一人在此，当年结义誓言想来也抵不过岁月流逝……

“兄长”入了耳时还有一瞬怔愣，回过头才发现有人站在面前正看着自己。看着他额间那道抹额，半响如梦初醒般笑一下，似乎想掩下什么情绪。

“几时回来的，也不与我说一声？”

蓝曦臣

观音庙后，忘机与魏婴一去数月不曾归云深不知处，叔父本是怒不可遏，只觉得魏婴带坏了忘机。但他二人早已情深，与之叔父的痛斥我也只说了句随他去吧便思索着这些事情。

近来恍惚也非不知，只是阿瑶之事太让人回不过神，也让我真正怀疑起自己能否担起姑苏蓝氏家主一任。若大哥之死真是因那一曲，我虽是被阿瑶利用却也无法避免这个现实。兄长义弟，皆因我故，倘若有朝一日我又遇此境，岂不会将蓝氏拖入万劫不复之地？

可这些事情是不能与忘机说的，他心愿方偿，何故让他多增烦恼。蓝氏尚在，我也未死，总还是能……思如此时，脑海似是空白了一下。

还能怎么样呢？我真正是，一无所知啊。因而嘴角扯了扯，似是欲笑却又不能。两指稍松又紧，手中书卷还是放在一旁。

“尚可吧，不必烦心。”

蓝曦臣

闻得家宴，似乎又怔了一下，一副他不提起便真正忘了此事的模样。不过听得出他提及魏婴时已不复当初那般凄苦，想来两人结缘也是好事。

对于忘机选择，我倒无什么传宗接代的念头。仙门修士本就长寿，漫漫人生难得与中情之人并肩偕老，若真需人承接蓝氏，就看看我自己的缘分吧。

因此对他这般显然是转移话题的宽慰言辞，也只是露出惯有微笑。

“叔父肯点头，也算是认了魏婴为你道侣。不过他性子十几年来似也没改过，明日记得让他早些过来，免得让叔父生气。”

说归说，可有些事终究成了心结。要放一时也放不下，我抬起眼又望向窗外，唇角笑容渐渐散去。默然半响，蓦地问他

“忘机，你认为为兄是个合格的家主吗？”

蓝曦臣

问出此言也着实是难为了他，他素来不喜直白倾诉何论是阿谀奉承。但此时此刻此地，偏偏只有兄弟二人。我心头疑惑终是不能自己排解，问他一言，倒是想知道在他眼中我到底是何模样。是否与之阿瑶，也有自以做的好事偏偏累了他人。

只是真正听到他这般宽慰时，压在心头的那口气不但没有散去反而愈发沉重。闭上眼模样似是疲累又有颓然，出声声声句句皆是不能说的话。

“若我无愧蓝氏，那又可算个合格兄长？若我真是合格，因何连阿瑶心中那般恨意都看不出。若我真正将大哥当作兄弟，可……”

声一顿，似是难言情绪半响又颇费力挤出下言。

“《洗华》是我所授，阿瑶欲杀我却又不曾行动。忘机，你说这些事我当如何理清，又该怎么放下？”

蓝曦臣

有些话压的太久，反而越想越想不明白。如今也不知怎地，竟将这不欲宣之于口的话尽数吐出，似是一股郁气渐散，心情也从前番不平平复下来。

再闻忘机之言，抬眼望去见他面色静如止水，所言道理何尝又不是自己曾思。但与他人说，总比自己想要好。何论忘机如今……低眉笑了一声，这是忆起当年他神伤之时的情形了。

“今次倒是让你来宽慰我这个做兄长的了。”

语淡且静，比之刚才总算是少了丝极力压制的痛苦。至于忘机所言，非不能做到，只是每每忆此，总有愧疚与不安绕心。我想此刻我仍是放不下这些，只是总要学着放下。倒是忘机，看人比我更重，至少魏婴时从头到尾未曾改过的人。

“你所言我皆明白，只是忘机你也明白，阿瑶于我不仅救命之恩，更是三番两次相助。对他我着实难起疑心，如今……”

话欲出口却不能，如今什么？不管他如何，生者留世总不能停步靠回忆凭吊，因而指掌微紧，半响又是一笑。

“算了，不提了。倒是你，这次回来要留多久？”

蓝曦臣

“魏婴若是无妨，叔父那方兄长替你稳着。”

情绪一出，整个人也平静下来，凝望着他的模样又是往日蓝氏家主，唇含三分笑目光亦柔和，再不复方才悲怒交织，甚有打趣的意思。

“不过我倒是觉得叔父之所以允你带魏婴参加家宴，有你水磨功夫也有他将心思放在我这才至如此？哈，不过玩笑。”

言至最后话锋一转，低眉时神情温润平淡，笑意微收，转头望向窗外如墨夜空。应近子时，以云深不知处的规矩来说除却夜猎的人诸门生不得乱行。归寝的当归寝，夜猎的当夜猎，此刻正是人员走动的时候。

“回去吧，魏婴尚在等你，明日家宴记得早些到。”

这一声平静如水，也再难让人探究心内情绪。所行只是将膝边书册拾起，随意掸了掸而后起身，朝书桌走去。置于其上时，也未曾回头，只是道：“忘机，有我在一日，蓝氏便无人敢诘问你二人。只是今后诸事，能开口者莫藏心中，免得真正错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