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峰】桃花林

[这声“师侄”唤进心里教眉目镀柔，笑意汲进眼底是这秋意凛冽都吹不去的温熙如故]

[自她牵引入内，排排简易器具都刻似主人半生淡泊隐晦，这桃林既非桃源，世外仍有江水滔流，河山万里，将自己锁进这方寸天地，所驻为何？为心为人？唯是一声叹息，自九载光阴飘回那夜风朗朗的星宿峰顶，她心之封闭，随五代师辈相继故去，更非我力所能开]

[诚如那年心中谨诺，若只是一道编织华丽的绮梦，只要能哄得她开心，又有何妨]

[目光黯默之下旋又放开，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我当真还能见到她脸上由衷的笑，就足够了]

[醇馥的酒香绵绵散开，纵使不贪这杯中物，仍是不能克制的吸了吸鼻子，未饮就教人先醉]

[见她身形顿在那处，起身步前，长臂将那酒瓮一抻怀中，笑促]

婆婆若是存了好酒不舍得拿出来，我可是不依的

[手中酒瓮有些年岁，斑痕剥落但挡不住香气四溢，俗话说的好，久藏出佳酿，至桌前兀自倒上一碗，举于跟前，酒水清冽映一双润目湍湍，极底方见古井幽深，启唇轻轻说了一句]

再过几日，便是师父忌辰，他生前最爱这桃花酿

[手一斜，将要倾倒，半途却又折回，手肘一弯，碗自仰头一饮而下，半滴不剩]

[紧接着又续上一碗，道了声“这是游师叔的”再接如是，待到第三碗，弯眉下的清目像刷了层晶亮，略有停顿间端碗的手轻轻婆娑了碗口，却是什么也没说抬头将酒饮尽]

[执酒的碗被她轻力扣下，顺势卸去一颗崩紧的心，将碗松开]

[闻她所问，方才慢悟舌中滋味，酒过三巡不过缅怀伤悲，个中甘苦来得后知后觉，苦涩辛辣的麻痹自舌尖漫开，一路窜到喉口才冲刷出几分甘醇芬芳，一时也分不清是苦味多些还是甘味多些，对上她温睇的目光，牙关一合，蹙拢起一味苦笑，卷舌而出]

苦，婆婆这里的酒，每次来尝都是苦

[但是越苦越想喝，越喝味越涩，因在人前不能泄露的胆伤唯可予她这处暗暗舔舐，数载光阴可带走很多物是人非，无穷变幻，但始终有些东西在心底里扎了根，注了血，连了肉，擢拔即伤本，筋动颤全身，藏不住便也没什么可隐瞒的]

婆婆你看

[扬手一指屋外日阳，灼灼正盛，连绵山峰隐约起伏可见，一峰连一峰，便是昆嵛山脉所系]

那是昆嵛的天，澹澹月泊，朗朗坤日，交替复始，照在巍峨山头，一派欣欣向荣

我常喜去通天峰的山顶看日出，睁开眼就能对上一轮旭日初升，普照在我所立山巅，慢慢感受万物复苏，生机磅礴，照在我身上仿佛也激荡肤下血脉卉张，那时我就在想，要让昆嵛山每一天都沐浴在这样的日光里，不让它有凋败枯零的一天

[酒量向来浅薄，就是这些年不断用酒喂出来的气量，仍教体内后劲冲窜出的一层红晕铺满脸上，隐隐发烫]

从前有师父在，从来不会担心有这一天，可如今交予我手上，却总是忐忑不安，生怕自己没有这衔日钩辉的能力，总觉得当了掌门，自信却远不及年轻气盛时的自己，这时才觉得当年的信誓旦旦有多不自量力

[但那执念入了心，就拔不掉了]

自师父与师妹走后，这酒喝的比以前多，却也再找不回初时的味道，越喝越苦，还要在人前强颜欢笑，也只在婆婆面前，才敢道一声苦、

[随这声苦，当真有涩意弥漫勾起淡淡的苦笑，到底是难以放下，师父临终的嘱托，师妹于怀中渐逝的生气，都似一把韧草勾住脚踝，我明知一剑下去就可割断，却舍不下这份狠心，让它牵绊住，身虽往，心却滞，累及疲倦唯有诉予她听]

[那年星宿海上窥其夜伴临风，倾酒而倒，满面淡怀随风远逝，教我忍不住出言宽慰，而今九载过隙，同样的酒，却品出不同的味，我与长老位将颠倒，而她心中的念，我始终未能拔去，反还累及她为我心障勉神匡导，原来自始至终在她面前的骄傲，不过是孩子气般的稚幼，为她包容所能成就]

[面对静静的诉问，我答不出，苦若惹来担心失望，非我所愿，可道不苦，违逆本心，又实再说不出，教唇抿择难，倏忽释怀一笑，目朗洒脱，不避视之，坦荡言]

我不知

[目微垂，声续道]

除我之外，六代弟子继堪大任为之左膀右臂，以协正统，教昆嵛步上正轨，如日中天，我不当苦，逝去的亲人固然缅伤，而留下的更值得珍惜，所谓苦中有甜，就如婆婆这瓮中酒，孰轻孰重皆由心定

我不知以现在心境区分下是苦多于乐，还是乐多于苦，但倘若再给我一点时间，我相信，我会做到师父心目中，师妹心目中，还有婆婆你，包括所有昆嵛弟子心目中最称职的掌门

我知婆婆一向信我，只我不自信，但我知道如今这位置，除了我，再没合适的人选，既然避不开的责任，何不将它做到更好，我本也是自恪极严之人，不是么

[说到这将头抬间双目湛湛，不见丁点彷徨哀伤，就如一通酒意疏向四肢百骸，教郁结驱散，温流暖意穿肠入腹，屋外一阵秋风拂来，吹淡面上红晕，现出几分笑容真意，定定然与一双朗目交相辉映]

[看向她倒入碗中的蜜浆，一张翕动的嘴不知该笑该哭，怎么说也当了掌门的位置，怎还将我当孩童般看待，我说苦就加蜜，一番哄诱使得自然而然，心下无奈又添暖意]

[大概这世上，再没有人会如此待我，从昆嵛拜师起就无限风光笼罩的自己，师前躬顺，人前礼度，直至掌门之尊教万人敬仰，世人看到皆是平步青云，年轻有为，岂知众生皆苦，我非那天边佛陀又怎能跳脱于世俗之外]

[将碗端起，笑之无奈的摇了摇头，仍是将酒碗喝得一滴不剩，眉间再无折痕，入口蜜意缠绵齿间，和着酒郁香醇，别有一番滋味回味无穷]

[放下碗，双手将袖掳起，活动了下筋骨，回她淡淡一笑，便起身去检查窗门是否牢靠，虽不常做这等活计但生来男儿肩负护责，仔细不错漏一处缝隙，纷纷用铁钉再度加固，连着屋内桌椅床案都一并瞧了，等到黄昏日落才自我满意的停了手，衣摆沾了些许脏灰也不甚在意，由她一路相送至屋外桃林处，驻步相对，温声即出]

待到来年春暖花开，逸之来与婆婆一同拾花酿酒，婆婆到时可不能藏拙不教我这花酿配方

[语落见那天边吹来枯叶将将沾于她肩头要落下，手腕屈抬，五指自然垂下，蓦然于她肩头抬画了一个圆，掌中无形之力随劲贯出，看似晚缓其实也就一眨眼的功夫，那下落的叶倏忽又飘升于半空，连带一阵强风吹来的其他枯叶一起随掌中内力不断翻飞，如一道温柔的手将它们揉成一团，随五指并掌轻轻一推，推向她肩后半寸霍然散开，稀稀落于地面]

[清风和鸣，吹动衣角徐扬，上善若水，衬一派温容如是威严]

[以柔制柔，形神合一，这是以意御力的太极神功，昆嵛秘法之一，我已然在少阳神功十层圆满的基础上又复精进，以一层之差的太极神功即登顶峰，这浩瀚江湖，已有我不容忽视之位，便业有昆嵛一席之地]

[我想教她知道，教长眠地下的师父知道，学无止境，我自入山门复始，于武学追求便从不怠刻一息，这索路有多广我就走多长，直至生命终结亦不教那些落在身上的寄托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