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峰】桃花林

[光阴一日一日的流逝而去，转眼间又到了冬日，这桃花林里的桃花终年不败，放目望去，淡粉蕊瓣连绵如海，凌风而摆，熔在了寒冬时节雾煞煞的日光里。风陡的扑面而来，一瓣桃花飘摇着落至掌心，合掌成拳，将其握在掌心，转头看向眼前之人]

[这个孩子，是自己当年下山历练时偶然间在雪地里发现的，那双婴儿的眼，到如今仍记得清楚，骨碌碌转着，一眨不眨的看着人，纯净的就像是那一场大雪，不含一丝污垢，莫名的让人心里一刺]

[时至今日，十六年岁月瞬间逝去，这桃林依旧，两人却已大不同了]

依例而言，昆嵛弟子到了年纪的确该下山历练，但如今魔教来犯，暂且不提下山是否凶险，且说你的师兄师姐们，或是都在丹药房中研制丹药，或是救治派中弟子。你素来稳重，轻重缓急也看得明白，为何偏要在此时下山去？

[她自小在这山上长大，虽有众师兄师姐们陪伴，不至于太过孤单，但总归是代替不了父母亲情。这是她的心结，多年来含而不发，并非遗忘，如今变故陡生，便再也按捺不住]

[心系血亲，本就是人之常情，正如自己思念故土，往日里下山游历，亦会忍不住往离家乡近一些的地方行去，梦里繁花似锦，唯有那一枝浸着红晕的八重樱最为醒目，只是不知这一生能否再见。心内一叹，略微放缓了神色]

你想下山也不是不可，只是为师问你。若等你人到了扬州，发现那莫姓一家果真是自己的亲人，你当如何？

[她素有心疾，忧愤之下福祸难知，若是不问个清楚，着实不能准她下山去]

[见她态度坚决，想来是去意已定，若是硬拦反易生出嫌隙，索性任她自由来去，也算是多一份历练]

去也可以，但我只给你一个月的时间。一月之后，不管你是否查清此事，必须启程回昆嵛来，不得延误。

[她这心疾难以根治，总是依赖药物怕是不妥，此去山长路远，能否顺利也未可知，幸而派中亦有其他弟子欲往扬州去，倒是可以让他们看顾一二]

过几日有弟子前往扬州，你便与他们同行而去，若遇了什么事，也可与他们商量一二

[闻言不由失笑，摇了摇头，抬头拍了拍小徒弟的脑袋]

我也不是七老八十的老头子，你用不着这般操心，照顾好自己

[手一翻，掌心多了个白底蓝纹的小瓷瓶，晃了一晃，递到她眼前]

这瓶里有三颗保命药，记得要慎而用之。你今日过生辰，你师兄师姐们怕是早早等你一块庆祝，快些去吧

[一个没注意倒被她正正抱了下，一时未反应过来，面上连带出几分错愕来。眉头拧起，刚想开口说点什么，人却已经跑远了]

[人有时就是这么奇怪，一旦生出某种感情来就难以割舍，像是同门之谊、师徒之情，然而对自己来说，到底还是要不得的]

[垂眸静立，掩住眼底瞬息转动的浅光，心内一叹，将方才种种尽皆隔绝于心内一角，顺手拂去衣裳落花，抬步往林外行去]

============结============

[昆嵛与佛狱这场争斗，终于在这一年的冬日里落下帷幕，世上本就没有算无遗策这种可能，纵是百般筹谋，也抵不过易变的人心，这其中有枝节横生暂不必提。且说这日有弟子来报，道是桃花峰首座受了伤，人正往这边送来。我暗自忖度，想她大约是伤势极重，索性亲去迎上一迎]

[冬日寒风飒飒而过，一路行至桃花林边缘，见林中桃花已凋，枝头空挂，独留些许枯萎枝叶，片片掉落，像是下了场枯黄的雪。又往深里走了十数步，见一人缓缓朝这边走来，步伐虚浮，身子摇摇欲坠，似要跌在地上]

师姐

[在她摔倒之前扶住她肩膀，用力支撑。面上拂过一点冰凉，茫然的用手一擦，又仰头去看，天上竟真的落下缱绻的雪，浅浅淡淡，极薄的沾在二人衣上]

[消息本没传来，我事先亦不得知其结果，如今听她这样一说，心中先是一提而后又是一松，这个“他”我自然不会错认，这结局本就在意料之中，现下的局面，倒也尚可]

师姐得偿所愿了

[缓缓扶着人靠坐在树下，这才腾出手来为她扣脉，其实只观其面色亦可知晓——回光返照之相，死期将至，已是回天乏术。我想她心中大概早已明了，经这破釜沉舟的一行，结局本就注定]

这一片桃花林，该是桃花峰上景色最美之处，现如今虽只剩枯枝残叶，但依旧隐有桃香。师姐，你当真割舍得下？

[日尽黄昏，夕落的余光落在身上，依稀间有风大作，夹杂着扑面而来的雪花，将散乱的头发吹得贴在面颊上，眼睫经风拂动，很奇怪的，侧影竟有了几分软弱的意味]

[后悔的事么？]

我从未后悔过

[垂在膝上的手缓缓攥紧，将一直盯着日光的视线移转向她，起初是模糊不清的，过了片刻才渐渐看清了她的面容。毫不意外会听她如此回答，本就是极倔强的人，就该如此]

师姐，我为你高兴

[东瀛人向来喜爱短且哀伤的事物，譬如纷落的樱花，譬如短暂的生命，殉死之道便是在死灭中求得永恒的静寂，大仇得报，夙愿已了，死便再没什么可怕的了。我说的坦然，她大概也听的明白，只是心中又难免喟叹]

念素师姐酿的桃花酒味道极好，可惜来不及拿来与你尝上一尝。这些年，故人越发少了，师姐若是见到商难师兄与容北师兄他们，记得替我问声好

[皱着眉头想了想，对圃园里那几坛酒毫无印象，想来是避着我悄悄藏的，扯起嘴角笑了笑，顺着她的话解释道]

确实是分不清，我们几人中，大概只有游师兄最识货

[还待再说，却见她张口呕出一檀鲜血，落在薄积的白雪上，迅疾溶散开来。下意识想为她输送真气，手箍住其手腕时忽又迟疑，沉默片刻便放弃了，微微叹出一口气]

师姐，我送你回去吧

[赤金色的日光自东向西缓缓移动，金粉变作彤红，又渐转为明晰似银的白，最后落在她的眼瞳中，化作一层黯淡的灰沉，在这一瞬间，我几乎能感受到她变弱的气息，渐趋僵冷的身躯，以及所剩无几的生命]

[这是冬日里的桃花林，枯枝残桠，除去隐约徘徊的桃香，便是空空如也，然而到了春天，又会是一片繁花似锦]

[正如这似水光阴，如这无常的世事。逝者如斯，向来不会因谁而停下脚步]

=========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