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峰】桃花林

【当长剑穿入仇恨数十年的人那一顺，被那惊来回击过后，终究是看着仇人死在自己面前。我看着聂人仇倒下在我面前，感觉自己累了，倦了，也释然了，那一瞬间是我多年未曾有的放松。】

【师姐……掌门师兄，我没有听话，终究是忍不住去报仇了，佛狱残兵败将，已经不足为惧。】

【我本以为，我会死在山上。未曾想能一息尚存，活着再回桃林，即便是大雪苍茫，仅见和褐枝嶙峋，我也知道这里是我自幼长大的地方。】

是长苏啊……

【那颗玉露丸我已经咽不下去了，药含在檀口，想予他牵一角笑容，来自肺腑的痛楚顺着知觉须臾窜遍全身，近乎要把我撕裂。】

没用的，孩子……

【我知道再多的灵丹妙药对我也是于事无补。抬手，想去触碰他衣角，却发觉自己苍白无色的手，与冻得发青的指甲，想来脸色更是难看，在弟子面前如此，心下尚觉难堪，可惜我已无力动弹分毫。】

【是呢，想当日落英缤纷，双双坐在桃花下，等日落，见花开，树上历历可见的剑痕，就是在这里……满满的记忆到头来，竟然生出一丝不舍了。】

好， 好孩子……

【我靠在少年的怀里，眼中所见的飘雪如絮如盐，从前冬日里，阳光中，依稀能见到雪花菱角，晶莹剔透的在阳光眼里飘落，融在手心。】

【但是如今的我只觉彻骨的寒，冷意似乎要将我身躯冰冻，不断提气纳息，但是一身的功力近乎散尽，待得人筋疲力尽，渐渐眼中涣散，人影也变得朦胧且迷离。】

师兄，桃花开了。

【可是我啊，好像看不到这一季春桃了……】

【一眨眼，旋即笑了起来，也不知道是把眼前的少年看做是他，还是真的出现幻觉。】

【而那样的话，那样的暖意又是真真切切出现的，触得到，听得到，不由得心神一震，而后大笑，复而眼内澄明，大有回光返照之意，终究明白眼前所见是何人，自己所听为何。】

孩子，你莫要安慰我……

【扑通一声人又倒下雪地之中，蓦然袭来的哀戚，泪光乍见从眼眶而出。】

多可笑……原是你不是他……我竟……我竟……

【话还未落得下，咽喉从下而上涌出腥咸，腥红自檀口中出，落到雪地上，溅出点点红梅，凝成冰而不散，接而便是重重的咳嗽，似要把肺腑也咳出来。】

【抬眸，在少年的眼里看到浓重哀伤，至少我死了，还是有担心的人……反是笑了。】

好

【她没有说，如今就算找到仲弟，恐怕也是无力回天。】

【给自己留点希望吧，就算是奢望了再延迟那须臾片刻的命运啊。】

长苏，不要哭……

【眼中掠过天空，云朵在他急行的步伐中过的飞快，似梦似幻。】

你看，桃花很美。

【恍惚间想到从前，师姐把我带到桃花林，从木剑指天，满天飞花的桃雨，将我一生庇护。】

【惜桃花纤弱赐我命如纸薄。】

-结-

-补戏-

很多年以前的春天

【桃花开了，桃花峰的弟子常日都爱饮桃花茶，正直是好天时，风慢，桃花开得灿烂。】

【带了竹篮，把树上初绽的桃花摘下，精挑细选。这一季桃花似乎比往日都要开得好，倒也没废上多少功夫，游师兄爱喝酒，给他做桃花酿，师姐爱吃糕点，给她留着做糕。】

【边是想着这些琐碎的事儿，一边走，倒是听到树上有些声音，抬头一看，隐隐绰绰有个眼熟的身影靠在树枝上，一动没动。桃花树向来枝脆，若是摔下来可怎么好？】

遮月？

【遮月是商师兄捡回来的小丫头，从前来的时候只记得自己叫小月亮，师兄捡到她回来，已经入夜了，浓云遮月，顺手便给她起了名字，不曾想这个小丫头来了许多日，还是这般怕生，按照师兄的话，这丫头就跟树懒似的，总爱呆在树上让人找不着。】

【正想着用什么法子把她轰下来，第一次是用哄的，第二次是用糕点引的，第三次好像直接把她抓下来，似乎什么办法都用过了，这会儿正想说话哄她，不曾就满天桃瓣如急雨，伴随着还有这小丫头，于是拂裙跃起，广袖一张一拢揽过其小小身影，复而旋身足尖着地，才松一口气。】

好了，没吓着罢？

我今日又听你师傅说，你没有去练功，大白天哪有小月亮还挂在树梢的道理，这不，老天爷也看不过去了，得把你赶下来囖。

【小遮月的眼睛眨啊眨的，明亮的很，真像一只小树懒，可爱的很。向来是耳根子软，对这些小糯米团倒是没什么约束力，有些无奈的蹲腰把她抱起来。】

但是不练功，你就要从树上摔下来。要是师叔不接着，你就成了小月饼囖。

【桃花峰的几个丫头也不爱练功，灵云是最懂事的一个，像什么明心啊凝芝啊，真真是调皮的拉不住，眼前的小遮月只是躲树上，倒也算乖巧了。】

就算是只学轻功，也要有根基啊~不是躺在树上睡觉就能练好的。

【揉揉这小姑娘细碎整齐的刘海额，半是哄的半是吓唬。】

你现在要不要跟师叔回飞龙峰？我就帮忙跟你师傅说，小遮月是帮我摘花儿去了。

不然一会儿你师傅来找你，可就要打屁屁了。

【见她神色懵懵懂懂，把她抱到一边的树横叉上，耐着性子和她说：】

习武讲究先修内，再修外。修内呢就是平常练功了。等遮月练功之后呢，丹田就会有一团气，在这。

【说着指尖挠了挠她小腹，顿了顿笑，再娓娓道来：】

遮月呢就可以借着这团气便轻飘飘的，在树上要是没靠稳摔下来，运功提气，嗖一下就可以回到树上，也可以去屋顶，山顶，到时候你就可以走得很快，飞的很高，坏人也不能碰到你一个衣角。

【完了以后揉揉她。】这么说遮月懂不懂？

【罢后又自个笑了起来，虽然这么说来她未必明白，不过好好练功要从娃娃抓起是师傅教落的规定，大概明白练功是好的，渐渐习惯便成了，反正商师兄也只是想让小丫头好好长大，不再受苦。】

好啊，以后遮月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找师叔，现在呢，你可以爬回树上给师叔摘花，我们把篮子装满了就回去。

【对着这些小萌娃真是毫无抵抗力，复而笑着回答她是】

桃花可以做茶，酿酒，制糕点，自然，要是遮月想用来泡澡澡，就多摘一点儿，用衣服兜着回去，师伯等会儿给你泡个澡澡。

【一边看着她爬上树头上，又恐她摔下来，只能叮嘱她。】

乖乖站稳了啊，摘了花儿往下扔就好，师伯能接住

=结=

-建元六年冬-

【长苏方才说带我去找杨师弟，接着便看到了凝芝这孩子，似乎是疲惫的小憩了会儿，记不清事，但是我毕竟还没走出桃花林。】

【师傅说她第一次见我，就是在这里，大抵是我命里属于这片桃林。所以我当上首座，带了座下许多弟子，甚少外出，我这一辈子最爱的地方，也是这片桃林。】

【风啸声，犹如沉重的残喘。寒冬将逼得我浑身冰凉，我在刺杀聂人仇之前服用了徐福后人赠的药丸，一瞬间我的内力几乎是狂暴的增长，自然我的命从那时候开始已经燃烧，现在经脉断的断，已经散尽我一生功力，再而，再而……脑海里已经是一片混沌。】
【颤巍的站起身，还未站定便要跌撞的倒下。】

【一个人的执念到底能支撑多久？你若问我定然是不知的，但是能支撑我从夹层灵山回到昆嵛，从昆嵛回到桃花峰上，在桃花峰上又等来了一个人。听到这一生唤，我笑了，执着男子的衣袂，喘了一口气，沉滞的呼吸里，呼出的白雾短暂至极。】

我杀了他，仲弟。

【再而眸色一松，手上握住他的衣袖，就像握住自己手中的剑，眼中迸生的光华，全然无似垂死之人。】

他终于死了……哈哈哈

【割舍得下，桃枝在隆冬雪中行同枯槁的枝杈，耸在深沉的白色之内，天色渐渐暗下，只觉得遍地银白逐渐变得晦暗起来，也分不清那是霜白的色泽，还是灰沉的暗淡。】

我又怎么能割舍啊……可我一个人活着这么久，不是为了这片桃林……

【说着又笑，数着这从前一幕一幕。】

仲弟，你有做过最后悔的事是什么？

从前你说好生调养，会好的……再而是三年，十年……我喝药，休养，寻遍名医，苦到心头也是涩味……而病还是病，病在骨子里。

【自从将追月剑传给灵云之后，已生退意，这般苟且的拖沓些年，也不过是为了这一日报仇雪恨。心病还需心药医，只不过这心药，还是要命的药。眼内所见之景骤黯，我仍旧听到自己口中所言】

我不后悔。

【不后悔死，亦不后悔生，若说师姐是知己，那么仲弟便是知交，即便他嘴上不说什么，心底也是极清明的人，即便他的性子惯爱藏匿着心，在这一瞬，我懂得，他懂得，就足够了。】

【听到这一句高兴，我又笑，觉得心满意足，似乎连吐纳都顺畅了不少。】

你从前说分不清我酿的桃花酒和师姐的桃花酒，今日总算说了一番实话。

【我听着师弟的话，顺着他所言，往日一幕一幕原来就在眼前，那些早已为记不得的事情，今日方知是从未忘却过。那是我一生里，也是他一生里，最快活的罢。】

其实我也爱喝师姐的酒，自己酿的，都给游师兄喝去了。不过我从前在圃园也藏了好些，看看过了这么多年，你还能不能分出哪些是我里酿的，哪些是师姐的。

【说完这一话，连着也不带喘气，胸前压抑的也似乎不那么难受了，正还想张口说什么，伴来的就是脾脏里一阵更剧烈而扭曲的疼痛，这一张开就呕出一檀口腥红，连自己也不知道这些血从哪儿来，又为何争相着逃离我的身体，五指紧紧拽住他的手臂，眼神执拗，缓了好久毕竟是吐出了字儿】

真好……这样真好……

【吊着一口气，到最后竟不知自己还在等什么，或者还能够等来什么，连摇头的劲儿都使唤不出来。眸光逐渐清明、想到自己这辈子以来，娓娓道来。】

我这辈子， 年少意气，锐盛重挫，到生离死别，如今是可无憾了。

【这江湖我见过了，这天下我也走过，那么商师兄，还是让阿娇回来陪你吧。】

阿仲，我很困了，就在这儿吧。

【就让我留在这儿，留在这，等来年春来，遍地桃开。我看着苍穹白雪渐上朝光，明亮刺目的覆盖了双眼，白亮白亮的颜色，眼皮渐重，微弯了唇角，就像从前一样坐在花海里懈怠，等师姐，等师兄，等……这样一刻结束。】

【我对长苏说我想看看这里，让他将我放下了，桃花峰和紫云峰相隔不远，是长或久，等得了或者等不到，也不过是类似的终结。】

【我睡在雪地里，裘袍之下便是绵绵雪地，眼中则见穹苍，微泛出晦暗的蓝色，再延伸到天边竟然是延绵灰青。这时候耳边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轻微的踏在雪上，沙沙作响，少女的脸庞迈入我的视线，寒天衬得起肤色雪白，姿容明丽，她好一阵的恍惚，以为看到年轻时候的师姐，好一阵才回神……】

是凝芝啊

【稍凉的手触及少女微温的双颊，抚过鬓际乌发，此刻让人分外感慨，我从前见到她才不过垂髫，曾是一面天真已经是出落亭亭。莞尔一笑，蠕了双唇，予她一话】

师傅回来了。

【无忧散的药力散尽，羸弱的躯体在冬日本来就不应大动干戈，而我知道这一次，是命不久矣。若说舍不得的，大概也是桃花峰上自己的弟子，还等不到她们师出满门的那日，而此刻看到凝芝，听到她的话，仍是极欣慰的。握住了少女的手，微薄的暖意传来，更觉天寒地冻。】

芝儿，桃花峰，就是为师的家。你们都是为师的孩子……
但为师，可能看不到了……

【看不到来年桃花绽放，看不到你们学有所成，看不到多年以后你们成家立业。桃花峰的每一个姑娘，都是我挑选入门一心一意要栽培的弟子……转眼十多年，时过境迁。听到女子的话，喘了气更笑了。】

师傅，本该就是护着你的。

【小时候这片桃花林中，全是年幼玩耍的记忆，之后长大了，桃花林便是师弟师妹的乐园，等到成为桃花峰首座，这里的人儿都变成自己的徒弟，春来花开，夏来结果，秋来藏酿，冬来取雪，我只是没想到它有一日，会葬下我。此刻看着从前的小姑娘长成大姑娘，原来明媚的眼饱含泪水。】

师父会看到的。师父只是换个地方看你们。

【说着神色挪移到看苍穹，复而对她小，举起手，指腹颤着将她眼角的眼泪拭去。】

凝芝长大了，要护着昆嵛山的师弟师妹，师父……咳咳，若要凝芝护着，便枉为人师了。

傻徒弟，生死缘法，全看命。总会有离别的时候，何必哭…

【握住她的手，此时下半身已经冷的麻木极，也无所谓疼与不疼，费力轻轻拍了她手背两下。】

师父哪儿都不疼，长苏已经去找了，你在这儿陪师父可好?

【凝芝的声音在我耳边响着，我知道她一直念念着什么，到底在说什么，尝试着竭力去听清，却也终究是浑浑噩噩了，大抵听她说着一个个的名字，却也是记得不清不明。】

凝芝，你从小就很好，日后，多辅助你大师姐，倒是不要像从前一样没心没肺了。

【动了动唇，说出来的话软而无力，苍白的雪从天上降下，白皙的一点点布满了我整个视线。】

下雪了。凝芝……往后

【深深喘息着气，腹中一阵滞顿，伤口带着一阵的痛意蔓延袭来，全身上下的力量像在此刻被抽空，便是一言也提不起了。眼眶内终究是蓄满了热泪，只有这双目内的炽热告诉我，这破落的命仍在喘息着，带着我的满心疲惫未曾离去。】

【眼睛闭，耳中听的越发隐隐约约，倒是心念念的昨日在心尖上的惦记的人影， 越发清晰起来。】

【商师兄，师姐，游师兄，还有仲弟，如初，掌门师兄……那时候正是少年意气风发的时候。】

【是从何时开始，这么些日子，再也回不去的？】

往后师父和我们一起等着桃花再开

【听到桃花二字，嘴角蔓开一丝笑意，却是再也说不出一话来。】

=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