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命馆】——天弈馆（扬州）

承平十年 秋

【处暑后，秋高气爽雁南飞，不复炎暑，今日天尚晴，时晴闹着出去，便暂丢手中琐事，携之散心。】
【街边摊贩挤挨，吆喝叫卖，珍宝奇玩，胭脂水粉，皆一应俱全。任快雪与时晴穿绕人群，嬉笑打闹，或挑拣小物，也不阻拦，负手慢步跟后，倒也不怕寻不见人。】
【走马观花，繁华映目未入心，不知觉又走了神，想起阿汤之事，转瞬半月过，沿线索一路寻究，步步拆研，虽有头绪，却始终如水中月，镜中花。】
【稍觉脚乏，便停步暂歇，目光往身旁摊位一扫，珠钗玉佃，丝绸绫罗。伸手拾一玲珑簪，于指间轻转，脑海浮现那人模样，兀自言道】不知阿汤会不会喜欢……
【“先生你看！这儿不知何时新开了家命馆！”】
【思绪被打断，快雪不知何时已至，顺其指向望去，确见一命馆。按捺不住好奇，买下簪后，行至命馆前，正遇一人问卜。】
【“先生我们……”】
【轻轻捂住快雪的嘴，食指抵唇边，摇首示意他莫出声，后静观其处】

【抬首观匾，其字苍劲有力，铁画银钩，缓念道】天奕馆……
【与天对弈，安能胜半子？】
【馆内人喧鼎沸，置身槛外，一时听不分明，只隐约听得那人道是有家传物丢失，遍寻不得，又见一小道子身着太乙衣袍，似在寻究详细。】
【眉头微皱，心道堪舆一术，知晓愈多，反愈易受扰，以致所推不准。不过各家术法，各不尽同，不定是这小道子另辟蹊径，也未可知。】
【正思时，又见那小道子探出右掌，拇指起大安，循环五处后落空亡，又以大安为始，便知他是以六壬起课。】
【须臾，那人起课毕，凝神细听，却在他道出方位时，唇角缓弯，化作一弧线，又一瞬，恍然无踪，轻语道】错了。
【“错了？是什么错了？”】
【快雪耳尖，捕捉到那声细语，扯袖追问不休，惹人注目。不愿拂太乙颜面，且此处能人甚多，东方才学，不过班门弄斧，只得示意快雪噤声，教其附耳，刻意压低了声，俯身解释道】六壬以八门为辅，故寻物时，应以八门判其方位，可那人却以先天八卦定位，若按先天，当起伏羲卦寻物才是。
【“原来是这样！……喂！你刚才说错了！”】
【见快雪会意，倒也心喜，刚欲唤回时晴，再去他处，一回头，已然无了快雪踪影，命馆内却响起人声，心下一惊，顿时手足发凉。】快雪！

【一声断喝止他未完之言，不由多想，随即快步入天奕馆，却已是覆水难收。】

【“先天分明是伏羲卦，你却用于六壬，南辕北辙，焉能寻到物？”】
【闻他一席言罢，登时怔愣，继而哭笑不得，进难，退亦难，而方才小道子起课时，隐约听得熟悉人声，然此刻，已无心去想。】
【快雪素来心浮气躁，未涉堪舆，仅凭只言片语，一知半解，便冲至人前拆破，贻笑大方】
【况且，即使那小道子言错，也不应当众指穿，坏人生计事小，毁之声誉乃大。】
【果不其然，待在场诸人陆续回神，方才言语虽一鸣惊人，却有纰漏，众客纷纷追问，三言两语，便令快雪哑口无言，不知如何应对。】
【眉一皱，遂上前一步，将快雪挡在身后，同时挡下咄咄人言，后朝小道子躬身一礼，道】抱歉，是在下管教无方，请道长息怒，也请诸位莫见怪。
【声谦色诚，无一言关堪舆，只欲解围而退，不作他想。诸人见之不虞，团围而上，诘难苛责，斥己班门弄斧，行事无状。】
【身受围陷，难以脱身，面对斥责之言，未有辩驳，一一应下，此事虽是快雪所惹，始终因己而起。】

【人声混杂，你言我语，皆是责备、质疑、讽刺，当下乱时，忽闻一声喝言，自人群后而来，正是先前那熟悉人声。】
【这一次，他终是听出，那声音主人究竟是谁。】
【众人闻声后，杂音渐渐消寂，自发地让出条道来，他亦往人处望去，拱手遥一揖，行礼道】荀长老。
【应人相邀，颔首以诺，随之往二楼去，又在楼角暂留片刻，回首吩咐道】时晴，你与快雪先回去。
【“先生，可我还……”】
【快雪似有不甘，欲一同前往，见状，面色一沉，显三分愠容，低斥道】今日惹得祸还嫌不够么！
【素来对他二人惯纵，鲜有约束，如今看来，却是太过肆意了。】
【抬步上楼，才知别有洞天，布置陈设较之外堂，更为静雅别致，隐有大隐于市之感。】
【转眸看人，实则不过两面之缘，却莫名有几分亲切熟悉感，却又因方才之事，无端生了愧怍。】
【故犹豫片刻，才道】……管教无方，令荀长老见笑，东方在此赔礼了。

【落座席上，见弟子遭责，心中不忍，欲为其言说，却又非太乙门下，如此插舌，多有不妥，便只得作罢。】
【双手接过茶盏，道了句谢，杯抵唇时，闻人道初见，不由会心一笑，附道】在下亦是。
【初尝半杯茶，入口微苦，堪堪放下杯盏，又听后话，面上忽地一僵，心底潜藏许久的惊忧，似潮水般汹涌席卷。】
【前途未卜……】
【西门一族尽数死于走水，说来本就蹊跷，况且据仵作之言，尸身又留剑痕，恐怕不是天灾，而是人祸。】
【观案上无名符文，无端想起那日，时晴夜寻仵作回来后，咬定阿汤是凶手，却被己责骂之事，一时心乱如麻】
【不会是她，绝不会！阿汤只不过是个连武功都没有的柔弱女子……】
【再看人时，目光多了三分迷惘，二分无措，道】冒昧一问，此劫该何解？

【正陷彷徨时，闻其所言，不由双目圆瞪，面露诧异，丝毫未料到他会出此言。震惊之余，又掺了三分狂喜，倏地起身，朝人躬身一礼，其声极诚】长老言重，无论为人或是堪舆一道，在下皆敬佩已久，岂敢有轻视之意。
【忽忆起暂居太乙养伤时，曾言乐不思蜀，不愿离去，阿汤讥言不若在太乙出家，便能就此长留。】
【脑海跃出阿汤的容颜，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又怎能弃她而去？】承蒙长老青眼，若能拜在门下，自是东方的机缘……只是……只是……
【欲言又止，话里犹豫，踌躇间，褪去喜色，又恐人以为方才所言，不过推延搪塞之辞，忙道】在下并非不愿，只是已有婚约，不愿做那背情弃义之举，恐怕要辜负长老的好意，还望恕罪。
【堪舆一脉，亲传相授，这般羡煞旁人、求也难得的机缘，这般放弃，当真愚蠢至极。】
【但……他终是不愿负了那人。】

文兴二年 春
【一袭白袍绣竹，负手入馆，同馆中弟子略一颌首，早以熟识，故无繁礼，遂往二层去】
【寻了屋角一僻室，掀衣落座，时晴将竹帘置下，恰遮人身。】
【伸手取了昨日未看完的书籍，才翻两页，忽地想起今早之事，不禁以手扶额，沉叹一口气，耳畔仿佛闻得师尊“虚弱”病言】
【“徒弟，今天为师身体不适，你替我去命馆吧。”】
【这已是第几次了？】
【从头疼脑热到跌打骨折，荀珠玑的“病”每日清晨都不带重样的，面对这样的师父，纵使是华佗再世，也无可奈何】

东方药
【未几，便有客至，暂搁手中书册，闻人言，颔首温笑道】自然可以。
【隔帘观相，来者印堂露红，正中又有阴影，如此，心已了然。】
【指了案角笔筒，道】在纸上任书一字便可。

东方药
【待人书毕，从笔筒中另取一笔，沾清水为墨，圈起“兰”字上两点，缓道】两点成双，笔势相合，想来公子与所慕之人应是两情相悦。
【笔锋稍下移，落于“三”字短横，中心墨迹干浅，隐有截断】中横断缺，正落二点之中，公子应是遇着了阻碍。室有汀兰，此阻当是缘自家中长者。

东方药
【闻人话中略带三分急切，想来，也是一痴儿，不由叹息。】
【只不过，于情字一道，己又有何资格言道他人？】
【拂去杂念，道】花开花落自有时，公子又何须担忧？此姻缘无大碍，只是时辰未到，时下立春刚过，待得谷雨前后，自有转机，安心等待便可。

东方药
【将纸收起对折，放置隔桌上，桌上已堆叠数张只有一字的纸。】
【客者动作透过竹帘，尽入目中，却与人道】一文钱便可。
【入座此馆，本就只奉师命，习堪舆之道，更并非为银钱，收下一文钱，也只是遵从祖师爷教诲，消灾解厄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