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肆】——水云天（开封）

［在操练场训练新司一日不休已将近半月，这半月以来自己日必躬亲操心劳力，致使一张风吹日晒的脸颜色又深一度，且渐渐对陆大人那日所言——“世风日下”，深以为然。前有官宦子弟才拙性刚不服教束，后有七尺男儿十掌劈不开一破石头，然而早在他们一步踏入皇城司之时，无论祖上厚禄高爵亦或清寡无名，便盖以才能优劣论之，而断非世族高卑，那一身顽劣习性也得在烈日曝晒下消磨干净。］

［半月过去，初见成效，今日偶得休沐，照例着一袭深青常服策马出了皇城，置身人潮攒涌的京路一时恍恍如隔世。手握缰绳穿行于街市巷道，不久便至一闹中取静的茶肆，名曰“水云天”。最初知晓此地全因赖蹄莽撞踹翻了这楼前小铺，又因公务在身只能马不停蹄赶回皇城，那迎客小厮只一眼窥见披风下展露的一角官制锦袍，直吓的连同第二次我特意奉上银两赔还也拒不敢收，甚至硬将几幅字画折扇赠予自己。］

［那日无奈接过字画，只见墨作气韵生动，秀钩匀划间一眼便知乃出于女子之手，虽劲力不足却仍纤浓峬峭，因字识人，收了字画一时起了兴致欲想会一会这位女子，想必是秀外慧中之人吧。后如愿机缘巧合与她相识，得知此间茶肆竟为她所有，细尝“水云间”三字雅致翩逸，外加室内布置典雅清静，甚为我所喜，于是一来二去便成了这里的常客。］

［系了马步入肆内，店小二忙是恭请入雅间，掸袍落座窗边，横搁在案上的是一把裹于布内的春水刀，那刀掩去灼灼厉芒便如同一把普通的刀，一身常袍在身他也只如一普通游侠，因是不想自己一出现便惊的四座噤声，亦是不敬斯文。］

“来一壶君山银针，一盘糖蒸酥酪。”

［说罢便独自欣赏挂在墙壁上的书法画作，不知这些是否都出自她手。］

［欣赏了一会儿字画后听到了一阵脚步声，听来步态轻缓，想来应是她。待人推门而入，果然见那位夏姑娘端着托盘亭亭走入。］

［待她将托盘放至案上，低声道了多谢，却不知为何她一直挡在眼前，方才那幅辞看了一半，措辞典雅却不乏气势，想再看后句，她却是不许，将目光落在了她面上。］

［执杯饮了一口，她往日面色总是素白如月，只有朱唇一点，今日却不知为何面染飞霞，望着她低眉顺眼的模样有些不解，直愣愣开口问道］

“姑娘你脸红个什么？”

［听其后话才发现她今日薄施红胭，较平日一张素白毫无血色的脸要有气色的多，适觉唐突，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刚煮好的茶，不擅闲聊只能装作继续观赏字画的样子缓解一下尴尬。］

［她说香如何也没大仔细听，反正毒不死人就是，顺着她的意思点了点头，却不想一道素影又挡在自己眼前，疑惑看着她踮着脚尝试着将字画取下，够了半天也够不着，搁下茶盏起身走去。］

“是要拿下来吗？”

［走到她身后也没多想，一手撑着她肩侧墙面一手取下那一副字，低头问了句］

“这字不好吗？为何要取下？”

［问完一低头才发觉她身量瘦小的可怜，才刚刚到自己的胸膛，看着她转身抬头一双秋目近在咫尺的看着自己，愣了一秒，突然发现这个姿势实在不妥，赶紧颔首后退几步］

“咳..那个，这字画姑娘可知是何人所著？”

［见她一张小脸已经红透连呼吸也急促起来，暗中懊恼自己莽撞行事唐突佳人。垂下双目未去看她，只曲指抚过细纹单宣上干涸墨迹，似梦看见书案前俯身敛袖濡墨挥毫的女子。］

“私以甚好。”

［仔细卷了竹轴递去，却在她伸手来接时五指微收未容她抽去。展眉一笑］

“这既是姑娘胡乱所作，不如送予在下可好？”

［平日喜收墨宝，手中此书虽非为大家之作，其典雅秀丽却赏来如沐春风，故而忝求。］

[她踌躇片刻最终应下，墨卷轻搁一旁，那盘中糖蒸酥酪散出的淡淡香甜，裹着女子衣鬓间清幽弥芳，令茶室别生月来扶疏之雅。］

“多谢。”

［略一颔首低声言谢，她犹是面绯如霞快言一句便仓皇而逃，独留我一人望着门扉前摇曳的珠帘，半晌尝过一口酥酪却是食不知味。］

［茶尽食休，提刀抱卷走下木阶，四面一顾却不见佳人，遂垂目出肆翻身上马，一夹马腹渐行远去。］

＝结＝

＝承平十年 秋＝

［银蟾光满，玉露生凉，披风下拢着一袭深青官袍，靴踏马镫缓行于京畿路。一路行来，往日繁华街市并未因爆炸案的侦破而恢复往日景象，一并商铺酒楼仍皆闭门修业，大好时节街道上却鲜见人影，随处可见的残垣焦壁与萧索秋风中更显凄凉。］

［夹了马腹加快脚程，行至水云天翻身下马，敲了门扉过了许久店小二才谨慎打开一条缝向外看了看，见是我后才笑着迎入楼内。步入水云间后四下一望竟无一茶客，敛眉收目上了楼，坐进了那间雅室。］

［将包裹搁在案上，照惯例要了一壶君山银叶，遂起身立于窗前，推开雕窗俯视长街，揉了揉酸涩的眼，眼底因几日不休已布满血丝，秋风拂面顿觉清明舒爽。］

［往日来此都会提前置换一身常服，是因她第一次见我时眼底隐藏的惧意，只是今日夜后还需回皇城司审问刑犯，便也无心再折腾。手掌撑着窗台举目远望京城夜色，直到身后脚步声响起才回身望她。］

［恰时秋风穿堂巾帻乱目，见她细步纤纤面容白皙如霜，周身沐镀月华罗裙翩跹宛似兰生空谷，双目深邃未曾挪开视线，望着她温婉笑意双手接过茶盏，微烫的温度自指尖传来，眉心微动，颔首言谢。］

［向来不善言辞，此时更不知何言，只转身将茶盏搁于案上，解开一旁白布裹着的包裹，露出一方朴实木制的食盒，盒内装着皇城司后厨做的中秋月饼，那日看着盘中玲珑小饼不知为何只觉索然无味，所幸今日顺便带来送她。］

“月饼，给你...和团子尝尝。”

［阿溶？微是一愣想了想阿溶是谁，片刻忽是想起来她说的应该是团子吧，原来团子不是那小子的名字，也不知为何过了这么久他还没回家，看来还要再送封信过去。皱了皱眉有些头疼，平白捡了这么个小拖油瓶给夏姑娘添麻烦。］

“很晚了，等忙完这几天我再来看他。”

［茭白月色与暖橙烛光交织，朦胧软絮的光阴里是她毫无血色的面容，与上次相见比起来她又憔悴清廋了些，仿佛一阵风刮来就能被吹倒一般，望着她眉目深沉一言不发，也没在意这幅严肃的样子有没有把她吓到。想问她在几日前爆炸案中是否安好，明明语出关心却不知关心应是何语气，良久之后才沉声开口。］

“中秋爆炸案时，你们在哪儿。”

［此处离爆炸案事发之地相隔不远，当夜人流杂乱硝烟四起，途径水云天本想入内问她是否无虞，却谨记责任在身怎可存有私心，只能深视一眼灯火晦暗的茶楼，头也不回策马离去］

［此刻见她半晌不言，抬眸间竟是泪光盈目，心中一乱只以为她亦被牵连其中，正欲问她可是伤于何出，忽闻泫然欲泣的控诉，微是一愣，眉心折痕愈是深暗。想开口解释，望着她终于没忍住自眼角滑下的一滴泪，却一时失了言语。］

［想也不想便抬了手，粗糙布茧的拇指腹抹去那滴泪，触及细腻微凉的肌肤轻微一颤，停留一瞬便垂下身侧虚握成拳。低头看了眼身前格外清廋的女人，转开视线，微哑低言］

“看你瘦了不少，没事就好。”

［闻她一声轻斥连连抽噎，有些手足无措站在一旁不知要如何安慰，眉心纠结，竟觉比搞定陆大人下达的任务更难。抬手半空停留一秒最终放柔力道拍了拍她轻微起伏的后背，我其实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侧颜可见纤长乌睫凝着一抹水光，低头望其面颊上不断滚落的泪水而拢眉不展，心中不知缘由隐是发酸。］

“好，我下次记住了。”

［她抬眸间宛如映着两汪银月格外动人，望着近在咫尺的楚楚水目仔细将她说的每一句话都刻在心底，郑重其事点头告诉她下次定不会语出冒犯惹她伤心。］

“是我不对，你..你别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