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府—水砚堂（京畿路）——晏澈

昨夜入睡时雨声便绵延不绝，今早醒来后，雨仍是不停地下。水汽十分重，连带衣裳都有潮意。

这已是文兴四年入春后，第不知多少场雨水了。

陆定权传来了命令，让我赶快回返皇城司。也不知他到底有什么事这么着急，总不会是因为邵林风是个神出鬼没的，而我比他出现的次数更多，他才来找我吧？

胡思乱想却也未曾妨碍快行脚步，一路急行，时有水花四溅。连带刚洗的官服被溅上些泥点也没管，转道进屋，不一会儿便寻到了陆定权的下落，他正在屋内等着，一见了我，开口便是一句有任务。

有任务？我怔了一下，有任务直接说就行了，又何故……等等，他的表情不太对。还有，桌上的是什么？那似乎是……一壶酒？

陆定权似是察觉到了我的视线，淡淡说了一句：“此乃御酒。”

御酒二字入耳，原本犹疑脸色一瞬肃容。既是陛下御赐，那事情定然重要。果不其然，当命令发布下来时，我能感觉到我的脸色在他视野中愈发凝重。直至话音落下，我沉默了一会儿，才道：“确定是我去？”

他的目光很明显地表示：就是你。

难怪急急找我回来，这种事，一般人也处理不了。对人拱手行了一礼，道：“这便过去。”

出门点了几人跟随，倒不是指望他们能在有可能动手的情况下帮把手，而是让此事在一般人眼中显得慎重。

真要动起手，还是只能靠自己。

官服着身，春水系好。有随从跟随，手托木盘，盘中有酒。

自皇城司一路行至目的地，也不唤旁人相助，到底安全抵达。至门口，有左右跟随取腰牌对管家一现，这才冷静地开口。

“晏大人可在？皇城司唐懈求见。”

儒门，步入官场前便知此乃当今陛下尚未称帝时便掌控着的势力。而儒门掌事，自陛下登基之后便由面前这位晏大人统率。

作为皇城司的人，与儒门中人当属同袍之情。但实际上，皇城司与儒门却甚少有所交集，甚至在某些事上还有所冲突：这一点，从陆定权对儒门中人没什么好脸色便可以看出。但对我来说，不管是儒门或是皇城司，不管是同袍或是敌人，只要不妨碍行动，皆可从容相待。

但今朝来见这位儒门掌事，便可明白，皇城司与儒门之间的恩恩怨怨，在我踏出这扇门后，便无法了结。

顺着指引一路前行，便可见到此行目的。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晏大人，说实话，若非说明此乃晏澈，我定会以为他不过是一个文弱书生。果真，人不可貌相。

他也看见了我身后人托着的木盘，更看到木盘上的那壶酒。宦海沉浮几多载，他不会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却不曾说明。

听得有酒相赠，倒也没拒绝的意思，只是说——

“既有好酒，自当相陪。只是……”

顿了顿，复又接上前言。

“这几个不听话的，怕喝多了误事。此等好酒，当我与大人同饮吧。”

抬手解开被雨水润湿的披风，展臂递给身后的人。再一抬手，示意他们退开。这便上了前，撩衣坐下。

我倒不曾怕他下毒，或许是因为彼此尚有那么一丝相似，便能找相同想法。

同为陛下左右，当得起一句利刃。或许刀剑加身之前，会有阴谋诡计、暗中做鬼，下毒，也不是没做过。但此刻非是当初，当局面明晰时，那些只能放在暗地里的小伎俩，在此刻放在眼前，无非贻笑大方。

何况眼前之人，可是儒门掌事。便是如此笃定，他不会做此无用之举。哪怕濒临末路。

酒坛抬上，海碗齐备。澄澈酒液滚入碗中，一碗便足以醉人，何况面前可有七八碗，直接下了肚只怕人会立刻醉死过去。

却是目光平静，一碗到前，举碗遥遥一敬：“那我先谢过大人赠酒了，至于是否醉人，一试便知。”

忽有杀气。

几乎是在他一句“是么”刚落下，腕力一动掌中酒碗飞旋而出。酒液泼洒腾空晶莹如露珠点点，同时瓷片破空而至，接连一掌袭来，快的不及眨眼！

周遭人似也被这变故惊到，有利落的已然拔刀想要冲上前以身相替却是早已不急，一掌狠狠拍向胸口，引得血液翻腾内息一时不稳，险险当场呕血出来。

好快！

步履随着身子一晃，硬生生撑受住这一击。刀未出却已至跟前动作之快令人心惊，而接连动作自耳可听是猝不及防。他突来这一手，我竟未曾应对自如。究竟是他武功之高，还是我反应过慢？！

这样的人，真正甘心就死吗？

可惜……纵然不愿，也非死不可！

系于腕间盘龙丝足够应对此间局面，但无我令无人敢擅自行动。不过眨眼功夫，他已至随行人跟前，回头望去，竟是令人愕然一幕——

酒水，却已饮下了。

微微愕然也只是一瞬，待其目光看来，似笑非笑，亦怒亦嗔。百千情绪，留于目光中相触。或是那一刻，明白他之所想。

“大人！”

有人捂着胸口，想要上前。再次抬手，制止对方过来。

风冷雨疏，落了一身清苦滋味。沉默了一会儿，走向海棠花丛，两指一折，一朵娇艳欲滴的花落于指掌间。

旁人或是惊讶方才明明是险些动起手的情况，我怎还敢与人近身接触。他们却是不知，一个丧志之人，能做出挣扎的机会，也只有那一瞬间。便如这断根花枝，纵然此刻开的娇美，可离了根，如何真正活下去？

花枝递给了他，也不留念，转身面向一地狼藉。

“任务完成，离开。”

—————— 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