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杏画舫

——承平七年九月——

【花街柳巷，奢华无啬，碧波湖畔，搁的是一派绿腰菡萏争芳斗艳，湖心画舫，惯的是一席曼舞轻歌回雪弄袖。虽至秋时，饶是不碍浪荡子弟千金一掷夜夜笙歌。】

【我本不欲涉足这秦楼楚馆，却非不喜声色，只是约莫抠门儿惯了，再舍不得将那真金白银就随随便便地赏了旁人去。话虽这样讲，但我总也奈何不了宿在同一屋檐下的那只小家雀儿，非要扑棱着翅膀往人家莺莺燕燕堆里钻。】

【换了一席男装，又将自己规整了番，逼着元姐姐违心地夸了句“一表人才”，方晃着不知从哪儿匀来的扇子往香杏画舫去了。迎客的小姐姐是同我相熟的，打正门儿进去免不得又被调侃几句，埋怨我不常来看她这帮姐们，不似小施那般厚道。闻言腹诽了几句，但面儿上仍旧挂着笑，奉承道】

哪儿能啊，我瞧翠姐姐您今儿面泛桃花，想必是有贵客临门，我这种小角色，哪敢误了您的好事。

【她云扇掩面吃吃笑了一阵才允我进了内里，“小施在后阁，你且自个儿去寻吧，让她莫忘了把银钱一并结了。”颔首道了声谢，自厅堂好容易才蹿到后阁，给蹭了一身的脂粉味，凑近闻了闻，竟香得让人打了个喷嚏，愤愤地用扇子在鼻尖挥了两把才缓过劲儿来。来到翠姐姐说的门前，清了两把嗓子，扬声道】

我数三声，你若不出来，我便让这儿所有的小姐姐知道些不该知道的事儿，你晓得我说话算话的啊。

一。

【数到二时，门内才传出响动，打眼一瞧，开门儿的竟不是小施那丫头。红绯姐姐笑靥如花，素手晃着描金的画扇半倚门墙，檀口轻启，话语带着三分妙意，眸光清冽，堪堪往里屋一扫，我便明了其中所以然，遂将手中尺扇一合，弄出颇大的声响，柳眉一挑】

不在？不在甚好，柳儿也许久没吃红绯姐姐煮的茶，那丫头既是不在，便没人再同我抢红绯姐姐了。

【撩袍提脚干净利索，两三步便在外室的茶台前落座，那儿还剩了半杯茶星子，尚且温着，红绯姐姐尾随过来，瞧见了却故意没将茶盏换下，经年风月场中人，她玲珑心思，总将我和小施这些耍把势看的透彻，索性叫来那些个新进的小姐姐，挨个儿介绍了遍。我嫌茶清淡，又让人温了酒来，佐上些小菜，伴上丝竹乐舞，美哉乐哉，好不惬意。】

【且她那半盏茶已经凉透，估摸着时间，那丫头在里屋也该憋得够呛，同红绯姐姐递了个眼色，往里屋去了。】

我瞅着天不早了，不如我今儿便在姐姐这儿留一晚罢，还是……

【故意拖长了尾音，猝不及防往蜷在床上的那团被褥一扑，可巧地将人制住】还是你这个小姑娘想要同我睡呀，贾仙童。

【她惯常的没皮没脸，我亦不是端庄持节的主儿，几句非白触了丫头的痛脚，然也不会真真儿地恼了她。任由人桎梏着手腕，像只乖顺的家兔儿，软糯得紧，打歪的心思悉数敛好，话头一转，却不向她讨饶】

红绯姐姐你瞧这人多没良心，我与她同铺睡了这好些年，如今到了姐姐这儿，便混不认账了！

【说完，娇娇俏俏地一声哼，拧过脑袋在她腕上就是一口，趁她松手的劲儿在地上一滚便脱了身，躲到红绯姐姐身后去，只探了半个头出来】

姐姐们又不是外人，你将这名姓藏着掖着给瞧，怕不是觉得姐姐会笑话你不成，你这样想人家，以小人之腹度君子之心，委实不厚道，看日后姐姐还让不让你进门儿了。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红绯同她身后那帮小姐妹已然泛上春山的笑意硬生生地又被我给堵了回去，饶是我还有些自知之明，自个儿是不见信的。】

嗷，对了，翠姐姐让我知会你一声儿，莫忘把银钱结了。

【眼珠子贼兮兮一转，打桌上把那壶将温的酒一咕噜喝了见底儿，顺着平平的胸脯上来个酒嗝，酒钱不菲，这酒嗝好似也打得金贵，而后笑得人畜无害】

我这桌，方才也叫人记在你的账上了。

你你你！

【那钱袋子眼熟得紧，她方掏出个布角我的心便像是被狠揪了一下，脸色唰得就白了，即便硬扯也挤不出个笑容，急得伸手就去捞，但贾仙童这厮的功夫同我一般无二，较起真来谁都捞不到好，只是现下在红绯姐姐的地盘儿，难免束手束脚，若是不小心碰碎个一星半点，我那小金库怕是都不够赔的。】

贾仙童你把银子还我！小小年纪不学好，回头让元姐姐罚你跪墙角去！

【闹归闹，但这香杏画舫是个什么地方，贾仙童的家底儿一干二净，我若不帮她出了这银子，送官挨顿板子还是小事儿，那鸨娘若怀了别的心思将我俩拘在这儿，可就不是元姐姐拎着笤帚来就能解决的事了。】

【气得往地上就是一坐，腮帮鼓得老高，与自己的内心天人交战了许久许久，最终贾仙童与我的交情还是战胜了银子，不耐烦地冲那丫头喊】

拿去拿去都拿去，让翠姐姐过来结账，迟早被你这败家丫头吃得山穷水尽。

【末了又加上一句】

桌上没吃完的都给我包起来！

【布袋儿还没落地便急不可耐地接住了，数了数里面的钱，尚未琢磨清楚数目，便被人一把拉了起来，忙捏住口袋才保住那些碎银子没一咕噜都喂了红绯姐姐的地毯。】

【走时还不忘了带上已经包好的吃食，余气儿未消，兴得袋里还有一小把葡萄干儿能甜甜嘴，遂大方地拨了一小半给贾仙童，表示本姑娘大人不记小人过】

这钱算是我借给你的，日后你可得连本带利的给我还来，看在你同我也是老熟人了，每月半分利可便宜你。

【心里打着小算盘，我一姑娘家成天背这许多银子在身上，可不明摆着“此地无银三百两，看见软妹就来抢”嘛，搁在梁上又恐悉数喂给了贾仙童这只小耗子，左不是右不是，真真要将我这妙龄少女愁出白头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