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轩（京畿路）——陈钤

————承平十一年。春————

【见到姐姐，心中欢喜，看看时间还早，左右都出来了，绕道去到柠儿家。】

【也不走正门，上树爬墙，坐在墙头往里看，见着柠儿，随手捡了块石头丢过去，自是不会丢中她，只是丢在她身边，让她注意到自己这边。】

【天色尚早，可不敢大剌剌地挺直坐人墙头张牙舞爪，只能趴伏着身子冲她招手。】

柠儿来。

【看了看这墙还挺高的，爬上来的时候不觉得，要下去就有些难了。】

【摇摇晃晃勉强稳住身形，好不容易伤好了，可不想再摔断腿。】

【这小妮子，自己来看她，她还嫌弃呢！】

我？我来看看你这小丫头有没有想我呀！

【还真是调侃她上瘾，上次说要娶她，这次这话也是张嘴就来。】

【在墙头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趴好。】

好啦，我是来告诉你，我师父又来京畿咯，还给我找了个师娘。你要不要猜猜我的新师娘是谁呀？

【她怎么不猜，自己都不知道怎么接下去说了。】

【踩着梯子噔噔噔地下去，脚踏实地的感觉确实比趴在墙头好多了。拍了拍衣服上沾到的灰尘。】

我告诉你哟，我师父现在成了我姐夫了，我的辈分也是噌噌就上去了。

【很是得意地扬起下巴，对于这乱了辈分的事不甚在意，要知道，姐姐这五年来音讯全无，我们都差点以为她已经死了，如今能回来，还嫁了人，这可比什么都强，哪还敢计较别的。】

他们会在京畿逗留几日，我们一起陪他们在京畿转转，好好玩几天，怎么样？

【自己来找她也有这方面的考虑，特地来同她说一声的。】

是，我姐姐失忆了，我们之前被绑架的事，最好不要提，知道吗？

【凑近她小小声地提醒，不想让她那个丫鬟听到。】

什么帕子？

【说起来自己是知道她会女工，可是也没见她给自己绣个帕子】

你不要的话，给我呗。

【趁她们不注意，从梅儿手里把帕子抽了过来。】

我看看，绣了什么呀？

【本来还她也就还她了，但是她这么紧张，自己反而觉得有猫腻。】

这样啊……

【装作考虑的样子，动作飞快的摊开帕子，看到上面绣着的“柏冬”两个字，怪不得不给自己看。】

【把帕子揉成一团捏在手里，眉眼止不住地飞舞。】

不用，这块就挺好。

【她居然会绣自己的名字，挑眉看她，似笑非笑。】

没想到啊……

【索性把帕子塞进怀里，免得她恼羞成怒抢回去。】

这可是证据，我得好好收藏了。

————承平十一年。夏————

【昨日回去便喷嚏不断，到了晚上便发了烧。不让檩子告知爹娘，今日又嫌他唠叨，支开他从家里逃出来。】

【烧还未退，只觉得整个人软绵绵晕陶陶的，却还是坚持跑到了她家墙根下，只是手脚发软，像上次那样爬墙是不可能了，只能敲响了后院的门，开门的是她的丫鬟梅儿。】

是你家小姐让你在这儿等我的吧？

【那梅儿对自己可没好脸色，不过还是将自己带了进去，凉亭之中，柠儿端坐其中。】

我说话算话吧，片刻不差。

【没饮酒，口齿伶俐了许多，脸上也多了几分促狭，昨日的狼狈，好似雨中一场梦。】

你病啦！

【着急上前，急火攻心，便剧烈咳嗽起来，好不容易止住，却是一脸不赞同地看着她。】

病了怎不吃药呢？

【看她模样，想必是怕苦，便转向那位嬷嬷。】

嬷嬷啊，府中可有什么甜食，拿来给你家小姐佐药啊。

有，有，有刚做好的糖冬瓜，可甜了，我去拿。

【嬷嬷脚底生风般地跑去拿糖冬瓜，还把药也带走了。】

一会药端回来，你可要好好吃药啊。

我没事。

【虽说还烧着，但是觉得精神已经好很多了，也没觉得哪里不适。】

【自是没错过梅儿说的话，一脸促狭。】

没想到柠儿还是个没长大的黄毛丫头，药还要人喂呢？

【她确实还没长大，不然自己也不用拖着婚事了。只是说出口自带调侃，可能是见着她就忍不住想要看她发急的模样。】

【嬷嬷动作倒快，拿了糖冬瓜又跑了过来。】

柠儿，你哥哥现在不在，要不让我这个“哥哥”来喂你呀？

【心里有些浮躁，只想着情哥哥也是哥哥，熨烫得头更热心更慌，却还忍不住傻乐。】

【看不起自己？虽然自己没喂过药，但是被人喂过药啊！】

你可别小瞧我。

【拉着她先坐下，舀了一勺药，轻轻吹凉，又要去拿糖冬瓜，可是已经没有手空着了，一着急，脸上红晕加深，额头上都冒出了汗。】

【咬着牙不愿被她瞧扁了，这才想到先把碗放下，如此左手就能捻起一块糖冬瓜。】

好了，张嘴。

【先把糖冬瓜送到她嘴边，先吃糖冬瓜的话，再喝药就不苦了。】

【这么大的人了，怎么就不肯吃药呢！】

你不能不吃药！

【觉得脑子都成浆糊了，也想不出什么法子。】

你要是不喝……不喝的话，我就……我就……

【盯着桌上那碗药，跟看仇人似的。】

我就把它喝了！

【自己一定是烧糊涂了，还真端起碗一饮而尽。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果然很苦。第二个念头是，如果自己没喝下去，是不是可以直接嘴对嘴给她灌下去？被自己的想法吓到，咕噜就把药咽下去了。】

我……我……

【视线无法从她的嘴上移开，视线渐渐模糊，直至一片黑暗。】

————承平十一年。夏————

【感觉做了一场美梦，梦里柠儿凤冠霞帔，样貌长大了些，眉目间更多了些温婉和妩媚。自己如同喝醉了酒，脚步虚浮地想去拉她的手，她却总在后退。】

【睁开眼，柠儿近在眼前，伸手拉住她的手，不由喟叹这梦境的真实，只是柠儿又变成了十三岁时的模样。】

【又过了片刻，觉得不对，自己躺在床上，却明显不是自己的床。】

柠儿？

【语气中有些疑惑，拼命回想，两人在凉亭中，自己喂她吃药，后来……后来怎么了？】

【思绪渐渐清明，昏倒前的记忆也渐渐回笼，不由羞赧，嘴上还要辩解几句。】

平日我没这般体弱的。

【幼年时自己确实多病，但是遇着师父教了自己拳脚，自己已经硬朗了许多。许是春日受了伤，元气未恢复，淋了雨便寒气入体，这一病竟来势汹汹。】

【手中尚握着她的手，比糯米团子还要细嫩，不舍却总是要松开。】

【照她所说，自己睡的，不就是她的床榻，低头看了看，果然是女孩家喜欢的花纹。】

给你添麻烦了。

【身上衣衫是出门前新换的，但这么大剌剌地睡人床榻上，还是有些惴惴不安。】

【原来她不是担心自己，而是怕担上责任，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因而原本准备起身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哎哟，我的头……好像有点晕。

【一手扶着头，又慢慢躺了下来。】

好晕，好晕。

【微眯起眼，一副我不行了的表情，就是赖着不起。】

【本只是想耍赖，没想到她还当了真，赶紧拉住她。】

诶诶，别去，我没事。

【烧没全退，却也不再有眩晕感，想必是好了许多。】

你要真想我好些……

【动着坏脑筋，脸上学着那些街边上的地痞流氓那般坏笑着。】

你亲我一下，说不定我就全好了。

【还把右脸凑了过去，不过自然是玩笑的。】

【本来只是逗着她玩，却没想到她真亲了自己，脸颊上的温度让自己愣怔了半晌。】

你……

【自小被那些意图不轨的丫鬟吓着了，对女子都是避之唯恐不及，这还是头一回与女子这般亲密。】

【心中好像有一层迷雾被驱散开来，曾经就想过要娶她，如今却才是真真切切地确认了，此生非她不娶。】

柠儿……

【脸色凝重，是从未有过的认真。】

快些长大吧。

【此时梅儿进来，手里捧着两碗药，说是嬷嬷给我们俩准备的，一人一碗。】

我不是已经喝过了？

【认真立马跟薄冰见了太阳，消散不见，只剩下满脸的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