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亭（所有者：莫心兰）

（山色空蒙雨亦奇啊……）

【望着从天而降的雨水，脑海中不由浮现这句话来。】

（只是……）

【拉了拉身上的灰衣，好在这场雨不大，这灰衣又耐脏，因而也没有完全打湿。只是这被淋一身雨的滋味着实不好受。】

【原本是看着天色正好，来这会稽山上登高望远一下。却不料景还没看到，这老天爷太不照顾自己。一下子就下起雨来。而自己，这到底是第几次忘了带伞了？诶，也不去想，反正怎么想这天上也不会掉把伞给我。】

【走在旁人铺设的青石板路上，随意打量着四周的环境。虽不是极美，但在烟雨朦胧下，也别有一番滋味。】

【路行一半，眼中忽见一小亭立于前方。眼睛一亮，这下可好，有地方避雨了。】

【快行两三步，小亭将近，刚准备进亭时，亭中的少年便已睁开眼。】

呃……

【那眸色冷冷清清，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警惕。他这一看，倒显得自己像是个贸然的外来者了。】

公子最好过来坐坐，你现在气虚体弱，累不得。

【听见这话，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难道自己的脸色已经差到这种地步了？】

【不过此刻的重点并不是这个，快步进了亭中，虽仍感寒意，但至少没雨了。】

【抖了抖衣服，地上顿时出现几点水滴。又抬袖擦了擦湿润的鬓角，才转过身，对那少年拱手一礼，面上温和笑容不变。】

多谢公子了。

【也知这少年警惕心甚高，再看他衣着服饰，想必是大户人家出身。因而也不在意他之态度，只是随和笑笑，寻了个能避雨的地方坐下。】

【刚一坐下，湿漉漉的身上顿觉不适。从袖中掏出半干的帕子擦了擦额角，又擦了擦手。才望向亭外。】

【这雨，看起来一时半会停不了了。那也就是说，自己还得在这亭子里呆上一会儿。轻呼出一口热气，看着白气在空气中，抬袖又擦擦额角】

【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这额角的‘雨水’，似乎擦不净。】

【手中的衣袖已经湿了，而‘雨水’似乎越来越多。到最后，衣袖都可以拧出水来了。】

呐，擦擦吧。

【递到面前的帕子略显突然，转过头，那少年漫不经心的神情和递来的帕子完全是两种表情。想了想，还是伸手接过帕子。】

多谢了。

【抬袖正欲再擦汗水，眼前忽然闪过当年东海之上的情景。同样的大雨，同样的冷风，还有同样的……】

【像是听见了心中在想什么，突然抬袖，闷咳几声】

咳咳咳……

【掌中有暖液染上，额上冷汗更胜前番。】

【万万没有想到旧伤竟会在此刻爆发，一时间‘扬州慢’心法强压不下。捂住嘴的手只觉掌心已被鲜血染透，甚至有几滴顺着下巴滴下。】

唔……咳咳咳……

【闷咳声不止，身上伤势又在隐隐作痛。加之淋了雨，脑识一时间有些混沌。】

【就在此刻，一粒药丸递到唇边，也不知他是用了什么办法，自己就张嘴将其咽下。】

【那药丸虽然不能医伤，但好歹也让剧痛稍微好一点。只是张嘴就是鲜血咳出，这血要怎么止，还是真实个问题。】

【感觉到有微凉手掌制住自己，随后有什么东西刺中穴道。身体一僵，也心知是有人相助，阖目强自静心，默运扬州慢心法。过了好一会儿，才感觉身体稍稍好一点。】

【睁眼便见那少年为自己听脉，平复下不稳的气息，任其动作。直至他将手拿开，说着劝慰之语时，面上才多了一份虚弱微笑。】

自然，毕竟下次可没有像公子这样的好心人来救命了。

【抬袖拭去嘴上血迹，也不在意灰衣染血。】

公子好歹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却不知公子姓名，不知公子可愿告之？

我压不住恶化的伤势了，自每日将醒却难醒时，自我爬个兰亭也开始费力时，我便清楚这一点。哪怕江澜看我仍作无事人，可我清楚他是在担忧的。

视野中黑影仍在扩散，好在耳力未褪，听得兰溪流水泠泠。抚了抚怀中木盒，借着隐约可见的天光终于爬上兰亭。

颇费力了，这么想着时也将怀中木盒放下，拭去额角冷汗人声亦入了耳。回过头有朦胧的影子立身面前，在外，山雾弥漫。

“但你也看得出，我撑不了多久了。”

“去何处？”

我想我应该是要回大理的，毕竟我生在那长在那。可真正问我去何处时，我的第一个念头并不是回到大理，而是……去那个地方。去那个让韩青主活下来的地方，去那个让韩青辰出现的地方。

兜兜转转，原来生死不过一轮回。我心所念，除这世间万人，便只有那一片无垠海域了。所以在她问我能否离开扬州城后，我笑了一下。

“去一个很早以前就该去的地方，至于离开扬州城……对如今的我来说虽有些困难，但也不是不能办到。”

念及此时，低眉一掌抚过桌上木盒。声忽飘荡，似入回忆。

“澜河姑娘，我有事想请你相助。”

我虽目力有损，但自她呼吸声中也可判断其心绪如何。这一言落下，连她这般看似冷情的人也心有不稳，想来她是真正在乎江澜的。但不问一问，我总是心不定。

“这盒中有两把兵器，剑名少师，刀名承影。我想请你在我离开后，将少师剑交予江澜，承影刀……”

话未完，抬眼望向兰亭外。似是想起什么，只见得木盒上手指稍稍收紧，半响一叹。

“这会稽山上有个道观叫太乙观，承影刀请你交给太乙观当今执掌叶子洛，就说……我欲远游，归期不定，承影托他好好照顾。”

有些伤人心的话，还是不必点明。以他这样的人，总是明白我言中真意。至于其他……

“盒中还有三本典籍，名为扬州慢的是内功，相夷太剑为剑法，婆娑步是轻功。是我这些日子靠着记忆录下来的，刀法……我多时未用过了，不教也罢。”

回过头，看向身后人，微微一笑。

“天还未亮彻底，姑娘有闲心与我聊聊么？”

“我知道你拦不住他，所以真正到那个地步时，你比我更清楚该怎么做。”

说着这话时也从站着变为坐在兰亭中，哪怕至了此刻，言中仍是带着浅淡笑意，毫无将死之人的愁苦，反而极其坦荡。

“有你督促江澜，我也稍稍安心。但是……”说着这话时，两指按上额角，似是在思索什么。半响缓缓道：“澜河姑娘，若有朝一日江澜与我一样沉疴难治，而那时你也在他身边，你会怎么做？”

这么说着时，手指亦放下来，举目望去，黑影遮目，只求一个明确的答案。

她在犹豫，而我也知道她清楚我在试探她。这非阴谋算计，彼此心知所问为何。所以，我不再犹豫。起了身对人行了一礼，无论她是何表情有何动作，都无法拦下我这必然的一礼。

“我知姑娘来历非同小可，也不欲窥探。”

叨扰多时晨雾将散，耳中亦闻得山间有鸟鸣轻微。起身望去，终不复前番淡然，言有伤感，却是难改的命数。

“只望姑娘怜江澜诚心，姑娘纵想离去，也请在江澜能保护自己之后，这是我恳求姑娘的最后一件事。”

此后，便是离去。

———————— 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