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水崖

【峭崖险峻，拔地而立似槊，鬼斧刀削一般，而瀑布挂巉岩，奔潨四走，飞沫激射。这一崖，上衔层层翻黑阴云，下踏滚墨般的水浪，刺骨狂风卷荡于其间，触山壁而跌宕，卷草木拍打，轰隆隆地，不住往耳膜上压。】

【魁梧身躯微微佝着，俯首，手掌宽大而粗厚，将头顶毡帽往下压了压，遮住两道冷厉锋锐的目光。一步一沉，似挟千斤，缓缓循山石而上，脚下碎石簌簌地落，转瞬又跌入万仞，消弭于无声。】

【这一路抵达崖顶，阴黑层云几乎迫在眼前，隐隐紫光在深处乍闪，头顶苍穹如茫茫大海倒置，其中滚滚黑浪翻涌，时而积若高山，时而陷如盘涡，将整个人吸入其中，渺小到不足微尘。】

【脚步停在残庵之外，踩裂瓦“咯嘣”碎响，猛地仰颈，将视线扫向那已四分五裂之门匾，有悲怆凄然自心头涌上，滚走胸膛之间，令喉间酸涩、眼底发热。突起狂风，掀头顶毡帽飞卷半空，蓦地开口，嗓音沉哑】不知付贤弟一剑，能否解我心中块垒？

【熟悉的身影从阴风翻滚中来，擦过身旁，抵达悬崖边沿。随之转身，如深渊般的目光凝在他身上，看着浓云如墨、天地同色，将他身形衬得颀长而挺拔，一如十二年前那般清朗，却也难免被岁月侵吞，沾上许多风霜。】

【挂在腰间的两柄刀，皆是乌黑的鞘，红色的缨，形似弯月，隐住锋芒。手掌便扶在刀柄之上，眼见毡帽被风卷走，飞入崖底，一如这十几载为复仇而活的忽忽岁月，顷刻不见。】我来，是一句诗。欲邀击筑悲歌饮，正值倾家换酒钱。

【沉沉吐出的字，如逐鼓追雷般铿锵，直抒壮阔、慨然之胸怀】我金兀术【大掌“啪啪”，狠狠拍在胸膛，声如沉钟荡去】二十年没了家，只孤胆一条，顽躯一片，茹恨饮痛，与己自吊。今日来寻旧友，是为谋个，新生。

【话音未落，双手突地拔刀出鞘，将两片寒光，凌空一旋，割裂昏蒙天色，扫开卷荡山风，乍然闪入眼底。】贤弟，再令我一睹风采罢！【足下蹬蹬三步，犹如猛虎跃山而出，猛地踏地拔起，整个人从上方坠落，气势磅礴，迅疾如电，顺带着两道刀光，犹如流星般，直往人双肩劈下。】

【阴空笼罩之下，飞瀑激流亦似滚着墨般，从巉岩间四溅。水珠与刀锋相击，顷刻化为碎珠，那刀锋走弧，推心置腹而来。】

【电光火石间，左手自下斜撩弯刀，快如闪电，势拔山河，以刚猛苍劲之力道，克他春风之柔，“砰”地一声扫他刀锋，同时，双足踏落，脚下尘沙倏地激扬开来，衰草凋敝，吱嘎作响。】

【而落地之瞬，右脚猛往前扫，疾转身躯与他相对，右手执弯刀，手掌虚丢又猛一推刀柄，刀影薄如蝉翼，“唰”地旋转半圈，那影一片快过一片、一片薄过一片、一片利过一片，在阴曛天色和呼卷疾风之中，交叠颤芒成半圆，蓄更疾之势，干脆利落地，往他咽喉划去。】

【两把双刀，相辅相佐，从十二余载的刀光血影中磨砺，多变风流更胜从前。】

【伴随一身厉喝似惊雷，他刀锋从天劈落，挟雷霆之怒，如泰山崩顶。手中双刀丝毫不惧，猛踏右脚往后，身躯虽刚硬却不失柔韧，顺其刀势往后微仰，而腰部力量似冲天水柱，轰地一下往上冲，霎时，上身弹起。雄浑内力灌入双臂，衣袖无风而鼓，滚滚间似有万江朝宗，“呲呲”作响，令那两柄刀势道顿增数倍，犹如厚土之阔大，无惧山崩峰坍，生生抗住天落一刀。】

【而山风卷瀑布飞流，一丝凉意打在眼角，当空一道紫电劈落，令如翻墨般的阴空霎时大亮，而脚下倏地一转，矮身一旋，从对峙中抽身而出，借势脚掌疾蹬，身若脱弦之箭，落上断瓦残檐之上。】

【此刻，雷声瞬至，从浓云深处轰地一声，挟滚滚天威，震破四野。而双目穿透卷荡寒风，浑厚气息从胸腔冲出，化作豪迈的“哈哈”大笑】贤弟更精于前，果真……果真……

【话讲半句却未续下，而是仰颈，再放声大笑——笑我金兀术二十余载忽忽，耽于仇海，纵有一片孤勇、一身武学，却临此衰暮，一事无成——这笑声，已带了癫狂之态，悲戚、怆然翻涌而上，终究难持，越来越低。】

【炙热眼眶，霜白须发，中原江湖中穿梭多年积覆的落拓，已将当年的“大辽勇士”彻底侵吞。望着眼前这个十多年前的旧友】我欲重生，再造心魂，贤弟可愿与我一同，涉步江湖？

【激流在他身后奔骋，浓云在他头顶聚散，纵有紫电天雷挟浩荡天威而落，亦难撼动他半分心神——这个远从东瀛而来、追寻极武的男人，一如十二年前那般，一腔赤诚，无畏无惧。】

【心魂相交之瞬，只觉滚滚大浪澎湃心间，令沉寂已久的壮志，随之一振。】

【大雨终从浓云中泼落，雨珠如豆，砸在地上激得尘土飞扬，很快，越来越深的云层中，又劈下一道白光，那光将临崖巅而立的人照亮，令他如吸月饮华般，刹那间，复往日风华。】

【云屯山诸峰挺拔，山势崔巍，虽此时滴水崖巅暴雨如注，隔万丈深渊而望的另一峰上，却仍是风平浪静。顺他手指方向去看，开口，声音未被风雨吞没半分，透着气拔山河之豪迈气概】既然同往江湖，得一知己同行，无论各归何处，便是平生一快！

【从破庵顶端一跃而上，虽于倾盆雨水中穿梭，衣发湿透，却是步履千斤，气势迫人，浑不在意般到他跟前，伸出宽大粗厚的手掌，到人面前。用最有力而简单的动作，献出自己许以生命的誓言，一如吐出的铿锵四字】风雨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