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姬酒肆

建元七年 夏

[头顶炎阳如炙，云不动，风亦不动，整个天地间充斥着一股热浪。殷玄朔一身短打跨进胡姬酒肆，粗布下紧裹的是一副精壮身体，唇下冒出三两点胡茬，露出一张面孔介于少年和成年男子之间。他径直走向酒肆里最靠里的一张桌子，卸下自右肩绕过左臂斜绑的一个蓝布包袱，招呼小二道]
给我……最好的酒

[店小二应诺下，麻利擦净桌子转身退下。殷玄朔垂着眉，一只手依旧放在蓝布包袱上，对中央高台上身姿妖娆的胡姬看都不看一眼。女人与酒，他皱皱眉，还是后者比较可心。]

不巧的很，店里顶顶好的西域葡萄酒就剩下一坛，两位贵客看……不如尝尝那马奶酒，那滋味也是妙的紧！

[很快小二又折回来，对上两桌赔笑作揖。殷玄朔这才看了邻桌那人一眼，目光从他的粗布短衣扫视到他身旁放的包袱。他剥开手下的蓝布，露出蟒皮剑鞘，手臂一旋，春水剑横上店小二的脖子，稳稳架在他肩头，眼光却瞥向那人，冷声道]

我只喝最好的酒

[春水剑比寻常剑略长一寸，宽一寸，重一钧。剑锋下店小二身体不住颤抖，腕上凝力，压的他肩头一矮。眼见那人也是七尺昂藏之躯，龙眉豹颈，身姿矫健，双臂肌肉虬结，劲壮似铁，是个练家子，说出的话却不免教人耻笑。]

[鸱视横扫，冷冷朝中央高台瞥去，果然教一帮聒噪声音都安静下。这才看他一眼，微微冷笑道]
我从不跟人分享

[春水剑一抬，店小二趁机滚到一旁，再不肯抛头露面。殷玄朔上前一步，手心翻转，右臂内旋，剑柄朝外刺上，只一瞬剑花错落，剑锋上千点万点银光飞舞，在一张紫檀木桌面上刻画。片刻之后，他伸手抹去桌上木屑，对着那人道]
江湖人有江湖人的解决之道……你若胜了我，这坛酒，归你

[只见紫檀木桌面上用剑尖刻出大小不一数十个“酒”字，或行草或隶书，笔划清晰，力道却不一，自浅至深排布，后一字总比前一字更深一寸，直到最后一字，几乎深嵌至桌子里。殷玄朔没说若他输了要如何，他收剑回鞘，等着看那人本事。]

[一时堂上诸人屏息不语，攘攘围成一圈，包裹起中央那一张紫檀木桌。殷玄朔立在最前，目光灼灼，盯着那人手中竹箸笔走龙蛇，铁钩银划，偶尔飞溅起的木屑打在脸上也分毫不在意。待他退到一旁，殷玄朔伸出两指去摸桌上字迹，笔划边缘被指力磨平，撇捺横竖皆圆转自如。如刀削斧劈一般。]

[这人剑法不见得如何，可这一身内力实在不可小觑。他取过方才那人手中的那一根竹箸，在他落在最前最浅的一字“好”上重新运笔。气贯丹田，凝沉三指间夹的竹箸上，殷玄朔起笔一撇写的极慢，而后弯折处一顿，气蕴掌心，直直划下一笔弯钩。看着桌上一划力透桌面，竹箸被卡在孔洞中动弹不得，殷玄朔沉下眉，猛然发力，横掌劈断竹箸，过了一会才说]
我的确不如你

[逍遥游功法九重，起初通达如荡途，突破第七重“返璞归真”才臻大成。可他近来心浮气躁，无论如何也堪不破此层心法，几乎走火入魔。老头说随性而为，凡事莫要强求，于殷玄朔而言，却已成了心魔，若练不成，何日才能报得大仇！]

[殷玄朔坐在他对面，斜睨眼看的目瞪口呆的店小二。小二被他眼风扫到，似乎想起刚才这人用剑指着自己的一幕，脸色有些白，岣着身连连应诺，立刻取来一坛葡萄酒并两只琉璃杯摆上桌。]

[殷玄朔按下手中剑，看着对面人。在小二将要倒酒之时，伸手捂住身前杯口，抬眉道]
我输了……这坛酒是你的

[两只皮囊放在红漆托盘中端上桌，取过其中一只，张嘴拔开酒塞，马奶酒特有的奶香味扑鼻而出，一闻便知是上了年头的好酒。眼见他端起先干了一碗，殷玄朔给你自己添满一碗酒，举到鼻前，一仰首，喉结滚动，一口气喝干碗底酒。搁下酒碗，手背擦去嘴下的白渍，喝道]
好酒

[瞧见一碗酒下肚，对面人脸上就生了红晕，殷玄朔两眉一展，不由的笑开了，却不是往常那般讽刺的笑容。他伸手又添了一碗，在空中向那人示意，酒碗贴近唇，一张嘴就咽下半碗酒，对着他笑道]
这马奶酒酒劲虽大，却比不上塞外的烧刀子……塞北天寒地冻，冷的人牙齿打颤，喝上一口烧刀子，呵，从身能暖到心口

[殷玄朔没想到得胜后眼前人不骄不傲，听见他吩咐店小二收起葡萄酒，换上马奶酒，星目狭起，多了一份考量。江湖人好斗求狠，从来不肯轻言成败，胜则生，败则死，他初入江湖也早知道这一条。眼前这人脾性豪爽，不像江湖中宵小之辈，于胜败输赢毫不在意，轻易舍去得胜之物，保全他一份颜面。用右手将春水剑缠进蓝布包袱里，向背后一搭，跟他道]
今日倘是论剑，你胜不了我……不过我输得心服口服，你这人我认下了

殷玄朔，敢问尊姓,台甫?

[也不管他相陪与否，抬碗连饮下数十余碗，仍旧面无改色。瞧他口齿缠绵，有些酒意微醺，唇角春风不减，只道]
他日有缘再会，我请兄一杯浊酒，不醉不归

[不时两囊马奶酒饮尽，再倒不出一滴，抬掌摔碗，啪一声碎成几片，殷玄朔站起身，对着人抱拳一揖，便拂开人群离去，身形混进街上人潮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