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衣巷

——文兴元年 春——

[玄机阁便这般消散在了江湖之中。虽心知改变必伴着削骨去肉之痛，当真看着平素熟稔的同僚接连倒在血泊中，实在是场噩梦。]

[还有琅琊山上那三天三夜未熄的大火，不知映红了多少张贪婪的面容。他本也想这般随着去了，却被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给推了出来]

“自此，你便可活在日光下，大好的青春，莫想不开。”

[于是他逃了，凭借过人的轻功，在一片混乱中捡了条性命，对着琅琊山方向重重磕了三个响头，转身而去。]

[三月的江南温婉多情，同温柔的女子般，足矣抚慰已然疲惫的心灵。他租了个宅子住下，没有急着去商会报道，也没有联系任何人，只是将一切前尘往事在这段日子里慢慢沉淀下来。]

[故而当有人上门时，他竟在门前伫立良久，才将门栓拉下]

容暄？

[来人着实在他意料之外]

怎会是你？

[云烟云烟，千般过往，皆成云烟。当初老头便如此与他说过。那个他骨血中流淌着的世家已成过去，如今玄机阁也成了过往。似真就应了这名字，随风而去了。]

[他本也不是软弱之人，只是亲眼见着的东西，总要花费些时日去淡忘，纵是要筑起一道水火不惧刀枪不入的墙，也是要耗上点时间的。]

[但这个时候容暄来了，便是一份莫大的情意。这世上仍有人念着他忧着他，在他独自躲着舐伤时出现在他面前，哪怕是什么都不说，他都感激涕零。]

[这情，他领。]

[他从未与容暄说起玄机，但如此通透之人，又怎瞒得。其人不问，仅是不愿他为难罢了。不然，不良于视的周大公子，又何以活到如今]

我——

[其人仍似往常一般，笑意温润，便同这江南春雨一般绵柔动人。他到底是在门口愣了愣，又为这人儿的贴心动容]

当真想我，予我传个信便是，怎还亲自寻来了——

[能找到他，想来是花了不少功夫。心底猜出其知晓他与玄机渊源时，竟莫名松了口气]

来，进来说，小心些。

[知他行为不便，忙上前扶住朝院里去]

我这儿可没那上好的茶水招待你。

[容暄这回的想，该是与往次都不相同。以往皆是他探了这人去处，或干脆上门搅扰，便是如此，也未得一个想字。而那句“不能马上到跟前来”更是将他如今的处境道得淋漓尽致。]

[这份细腻，这份忧心，这份诚挚，他何德何能]

[故而，他未挣了那摸上腕脉的指，更不愿甩脱那温暖的掌。他知容暄不会害他，正如他不会将容暄现下展露的峥嵘透露给任何人一样]

[手上有了温度，人世便多了些牵绊。]

你这债主可当真是……

[他如何不懂这份苦心。只是现下这债，怕是欠得大了——这不，都上门来讨了]

好吧，我的大债主——

[许多曲折，二人心知肚明便可。他向来不会将感激诉诸于口，容暄也不会挟恩图报。正因如此，二人才会惺惺相惜，不点而通]

您这都上门了，是有何美景需我作陪啊？

[他带了些笑意扶人落座于院中石凳上，倒了杯茶推至其手边。茶香随着半月未觉的清风散在空中，裹着他轻快许多的话语]

与你说，逮到我不易，可别放过这次好机会才是。

[随之落了座，见之浅笑更浓，也就着他的玩笑半真半假的回着。世间好风景无数，却无法入得他眼内，心底。如今有人相邀同游，难得生了一许期待]

我来算算啊——

[他一边为容暄添茶，一边拉长了调子]

一——

[往常在其身畔最长不过三天，如今得了自由，又许是见了那张素来云淡风轻的脸庞上多出的期待，萦绕在心头的点滴伤痛也在一点点消散]

个月如何？

[将茶壶置放在桌上]

再久，我可怕你烦。

[茶盏至唇边，浅饮一口，听得这人又开始凭着过人的嗅觉猜测着，也乐得由着猜]

海棠谢了有一两日，你还能闻出来，这鼻子真是刁。

[顿了顿]

在院子的西侧，我移了几株山茶，窗前还有几株玉兰——

[带了点自嘲的笑了声]

大约是嫌弃我这院子的生气太少，都没开花。这回你来了，我也有不再费心料理的借口了。

[他料了容暄必是有备而来，却仍叫往来不绝的家仆惊了片刻。容暄说得轻巧，可当真费心备下这些，又当耗费多少时日和心思。]

[不言，却非不知。容暄做事，当真如其人一般润物无声，且圆融周到，教他就是挑明了，都没个由头。]

是是，我的周大公子啊，你这是要将周府的厨房和药堂都搬来了吧？

[周容暄那般的人儿，任是谁都不舍得叫亏了身子去，又哪来真的累损半点。左右不过忧心他疏于身子，才费了这周章。]

早知道你有这阵仗，不若直接拎了我去周府做客，也省得你亲自奔波，连累下人辛苦不是？

你本就是债主，这一遭，我的罪过可就大了。

[知其打定主意不教他有片刻独处时间以免伤怀，便按下这些不提，单寻其乐得听的讲来]

你来的还算是时候，院子中的阵法再过两日便完成，届时再破去可就麻烦了。

[执了手将人拉起]

来，你不是一直对五行术数有兴趣么？左右现下无事，离晚膳尚有些时候，我来给你讲讲，今后你定用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