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桐院】女弟子居所

夜浓添灯，风月渡河，平惹孤雀啼声寒。

砚纸铺张，​狼毫饮汁便饱涨开来，甫一着墨，又信手攥扔。皎皎北辰星，映书卷千丛，鎏金暖屏绣着枯死的翠鸟，黄鸳泣血，模糊隔着焰尖舔舐的灯影。笔锋一折，纸上呈的便是另一番景象了。

捉到些鹂音易碎，只等她来报。师妹细细述来，倒听不出什么名堂。索性摆一摆手。

“不认识，不见。”

回头仍去琢磨那副画，左右不得精要，衣饰皆备，唯脸部留白。挪过棱花铜镜，细细比摹，亦难以下笔。
着实是，沾染太多嗔痴妄念的秽玉之容。

扬手将铜镜摔了，碎玉乱琼似的，倒成幅别样的景。又忽然想起些什么，唇角盈朱，成些笑意。

“请她进来。”

又择了新纸，添几笔旧绘，草草银勾便成飞花，杏衫薄削，手腕一抖，滴墨垂坠潋散，丑得很。恹恹将笔掷开，拿帕子细细揩净指尖，听她说什么太虚啊，师弟啊，才恍然般喔了一声，探手去斟案上冷茶。

“你是太乙的人，他是你师弟，便也是太乙的人了。”

昆嵛太乙两派，素来交好，纵学不惯左右逢迎的玲珑心思，也绕屏而出，展颜睇之，黛峰綣舒，一派柔婉。

“自然记得。他怎么了？”

玉扉未合，烛前明似昼，暖炉麝香微度，此夜有良风皓月，独缺佳人。只一哂，便去握她的手，力道绵着，又分明近乎冷漠。

“我记不清了呢……”

眉眼是幽叠暮色，笑意虚浮一刹，就匿在暗里。指腹摩挲过她细脂脸颊，又在唇瓣上低低停留。人间朝夕，难有六根清明之时，似贪生的刺鸟，不宽容，不放手，插翅难离。放一缕冷绸攀上她细腰，便牢牢制住动作，再近些，将尖俏下颌搭在她肩上，浑是雪肤花色，瞧着亦有些怅然。

“我与他不过寥寥交手，只为证道。小娘子如此诘问，大须斟酌仔细。”

“若是喜欢，便皆予你。”

声从喉间溢出，暧然不清。云缎绕指，轻裁一缕系她腕上，几笔醺色染鬓，浸透眉梢。芙面埋肩窝，似揽清风入怀，冷香细嗅。

“他的道，不是正道，我不认可。”

知她定会辩驳，低嗤一句，便松臂收势，身段盈足轻踩，衣袂流光，转瞬又归屏风后处，显是不愿多言于此。只觉风露渐变，到底与同路人相距甚远，此间缘劫，不过周鼎香灰，一吹即散。

孤独啊。

“是了，险些忘记，他叫什么名字？”

螓首微侧，剪影濛濛，徒做拂云一笑。

“青风明月，倒是好名字。我记着了。”

暮云收尽明月清寒，夜比白昼长，红尘空作笑谈，几缕暧然，不过似桥上轻风，黄粱一梦般消散了。甫一扬眉，映着珠帘画屏，笔尖着墨，力落在留白的面，生生将薄纸扯碎。眸底晦明不清，是欲来的山雨摧城，应她。

“替我向他道声歉吧，是月令鲁莽，平白冲撞了。”

这声歉迟早要收回来的，因此也不急先允出去了。又将袖一扬，声笑笑地。

“更深露重，姑娘早些回去得好。恕不远送。”


结。

寒雨空来，触处清绝。虚廊香断灯昏，偶有女子娇声嬉笑，携春风一阵，挠的人心头直痒。

此刻正栉沐而归，披衣赤足，裙衫拎在手里，褪一身清寒，发梢都含了湿濡水汽。执把红漆泼面的油纸伞，画笔勾折，委婉缀枝白梅上去，在这夜里倒显得分外显眼了。

衣上熏的兰麝细香，绮罗纤缕见肌肤，飘毡轻过，立在厢房门前，蹙眉淡扫一眼背对着自己的人，便施施然与他擦肩而过，去推房门。

“你来做什么？”

“……”

一时无言，唯留纸帐梅花，银月落霜。那日之后，我便再未找茬，一因承他通脉祛淤之情，二因两派薄面，太乙掌戒所言落在耳中，便是威胁。

将伞收了，雨水顺竹骨而流，洇斑斓浅渍。素掌抚额，竟觉一丝好笑。

“你可怜我。”

绫绸软练落在房里，腰间腕上皆是空空，卷不来，只好探手去抓。

“…算你识相。”

平日也常往紫云峰借些药来，日日煎熬，喝得口苦。先前经他双掌一激，五脏之内，倒觉清明舒畅许多。仍是嘴硬，脸一横，衣服裹紧了些，颐指气使似的。

“当你还的歉礼，下次见面，称我一声姐姐。”

蚰虫碎鸣，星月云霓，葱茏细指一动，扣他后颈而近，唇有艳泽，虚贴他耳廓软肉。

“不。”

身有桃花留香，眸隐璨星，却如寒夜冷瘴。秉端雅之姿，右臂一拢，捞人满怀。声极轻，不免暧然。

“我要你当着师叔的面，唤我一声姐姐。”

“是了，长夜漫漫，可得早眠。”

春烛落英溶人，明灯映月，多少沾些揶揄的意思，徒做笑料，难登大雅之堂。

风吹延廊帷幔，聚气阖门，嘭的一声隔，转瞬又是濛雾缈临，天上人间了。

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