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02.20版杀罚文】梦也何曾到谢桥

来是空言去绝踪，月斜楼上五更钟。

梦为远别啼难唤，书被催成墨未浓。

蜡照半笼金翡翠，麝薰微度绣芙蓉。
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

上

皇城里最不缺的就是热闹，每年自正旦始，直至十五上元通夜皆无宵禁，若乘马车沿朱雀大街一路蹍西而行，辄只见玉楼明宇，连陌笙歌，火树银花亮逾白昼。待到西市，那街道两旁锦绣交辉，各色花灯争奇斗彩，繁华富丽就更不在话下。

而此时，一辆雕花镌翎配饰华美的马车缓缓停在西市的路旁，襜帏轻颤，继而门帘一掀，便跳出了个约摸七八岁光景的小女孩，只见她一身杏粉绣袍襦裙外罩着海棠色织锦披风，手中还提着一盏小小的颇黎莲花灯应景，虽是年纪尚幼，可明眸似水，唇红齿白，容色玉曜，明艳已初显端倪。

女孩甫一站稳，又回过身迭声催促着车中的人快些出来。于是帘幔又是一晃，一支清腴素手自帘内伸出，指骨纤纤，肤色莹白，映着夹道通明灯火，一时倒将手旁的牙色蜀锦衬得黯哑无光。锦帘款款而动，女孩同丫鬟上前一左一右将车中妇人扶下马车。那妇人容颜极美，肤若凝脂，眸波含情，虽是柳眉微蹙薄嗔着女孩调皮，可抬手为女孩系好兜帽时眼中却蕴着笑意，顾盼间神韵不可方物。

这妇人便是福安年间名动京师的教坊名妓连枝秀，而女孩则是她与当朝户部尚书赵偃的独女，赵云睿。

几名随扈家丁为母女俩在人群中分拨出一条通道，云睿欣奇跑在前方四处打量，忽见一侧有两名男子被驱开后，从他们身旁的花灯摊子前现出了一个单薄的身影，就着大小花灯发出的亮光多瞧了两眼，又见那纤瘦的女孩面上怅怅地，正将一只兔子形状的花灯还给贩灯老者。

云睿忍不住好奇，明明已从那里走过，却又返身折回她身边，因对方生得比她高些，仰颌时便觉帽沿儿上滚着的一圈白狐毛有些挡眼，于是抬手拂落了兜帽。见对方眼眶泛红，先是微微一愣，继而灿笑着脆生生道“不就是灯谜猜不出吗，你也不用哭呀。”

那女孩同家人走散身无分文，又是遭了老板数落，本来羞怯交集将哭未哭，蓦听这一问，惊诧之下反而涌出几分倔劲与捷思，也不理会云睿，重又将兔子灯提回手里，抽出灯底签文，见那上面写的是前朝才子高蟾的一句“日边红杏倚云栽”，又有一行小字写着“射花木一种”，略一思忖，赌气般朝那老者道“是凌霄花，对也不对？”

老板见此情状哭笑不得，心说猜谜射覆本就是图个乐呵，哪有这般负着气来玩的？可见这女孩生得清秀伶俐颇惹人怜爱，倒也没再说什么，只是将花灯递了给她，视线兜了一圈已落到一旁的云睿身上。市井里混迹久了，自能练就些识人辨色的眼力，云睿此时通身锦缎狐裘华贵自不消说，单手中那盏颇黎花灯恐也造价不菲。因而堆笑“这位小娘子可有兴致来看看？小老儿的灯比不上您手里那只金贵，可咱家的摊儿一年只出这一回，每只都是京里独一份的式样。小娘子若喜欢，小老儿给你挑一盏最大的来。”。说着便真的挑了盏制作最为繁复精巧的仕女灯递了过去。

云睿接过花灯也学着那女孩的样子从灯骨下摸出一纸条文，打开来看，却只得“陌上朱明”四个字，又有小字注书“射一前朝才子”。云睿捏着纸条仰脸看了看阿母，见阿母神色和蔼，似是鼓励，又回身瞧了瞧身旁的女孩，乌眸滴溜两转，细白的指尖在下巴上轻点两下，仿佛为难一般朝那老板道“那。。我若是猜不出，该当如何呢？”

老板笑容愈发可掬，回道“咱这花灯做工虽精，也不消十几文钱的花费，小娘子若猜不出，便算帮衬下小老儿的生意，如何啊？”

云睿的阿耶赵偃乃是福安十年圣上钦点的一甲状元，又是当世有名的书家，阿母连枝秀更是才情无双，丹青精诣尤擅飞白，故家中收藏名家碑帖难以计数。因而若是其它谜题或还难得到她，要猜这名前朝才子当真却是成竹在胸。老板与那女孩只见云睿展颐一笑，现出靥畔两点梨涡，一时竟都有些失神。又听她道“陌上朱明。。陌，路也，朱明，始夏也。首夏犹清河，芳草亦未歇。。这陌上朱明啊，说的便是福安六年文举状元，前朝中书舍人陆清和，是也不是？”

一语既出，身侧女孩暗暗恍然，贩灯老者却唯有摇头苦笑，而站在云睿身后的连枝秀蓦然一愣，笑色在唇边凝了须臾，才又不动声色地四下一顾，见光影斑斓，人流攒涌，也并无人在她神情上多做留意，这才悄然轻吁了口气。一双柔荑覆上云睿肩头，低头望着女儿面露嘉许。接着吩咐下人掏出银钱，将两盏花灯一并付过，又转向那女孩打量一番，见她穿着一身莲青方胜纹对襟襦袄，样式虽老气，衣料却是上乘锦缎，绝非寻常人家穿戴。因而款约一笑，柔声问道“小娘子怎么称呼？竟是一个人来的？”

女孩听这妇人说着一口流利的官话，待要答时，又有些惴惴。思量稍时仍朝她福了福身，回道“儿是谢家阿楚。本与舅舅一同出来，只是灯市上人多，一时冲散了。。”说话间眸底又升起微许雾气。

云睿本就鲜少同龄玩伴，听了这话便接口道“阿楚，好名字，阿楚姐姐，我叫云睿。”说着上前牵起阿楚的手，将自己的颇黎灯塞了过去。“姐姐你别哭，你同我和阿母一起，我们帮你找到你舅舅，若是今晚找不到，你便先同我们回家。”说着回过头，眨着一双晶亮水眸，一脸询问地望着阿母。

连枝秀听她言语中略夹着蜀地口音，可礼数齐整，心中又添几分好感，见女儿这话说得虽然唐突，仍是笑着颔首道“只我们母女两人看灯着实有些无趣，不知阿楚可愿陪我们走走？”

阿楚正自无计间，听了这话心中一暖，又见妇人气度雍容不似坏人，况有这几名家丁开路，也确比自己在人潮里被横冲直撞好上许多，便也点了点头，由云睿牵着，唇边浅浅抿起一弯笑弧。华灯晃耀下，两名女孩的小脸上均是红扑扑的，也不知是因了元夜的风凉，还是元夜的旖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