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天峰】星宿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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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元四年 冬


【自潜入昆嵛，尚未获悉雾中楼上峰指令。几番按耐不住，只得寻隙召唤海东青。铺一帛绢于案，以火折子捻灭的烟灰为料，书一行雾中楼惯用的码文。从绫衫扯落一根红绡，将帛绢卷曲而系紧，纳入袖中】

【盖因不通晓天象义理，只得每日傍黑之际扬颌野望。是日见得北首密密一匝墨云翻滚涌入，兼之朔风劲卷，镇日雾障云屏。自是揆度夜阑人静之际，便可出手】

【果不出所料，翳翳浓云蔽月，便趁夜跋山登峰，直至通天顶峰。此地地势高崎，但见一奇伟石碑高插入云，可接青冥。沉静入定之际，方要以口哨唤来海东青，只觉身后气息有异，一时竟未敢轻动】

【一声呵斥随着阵阵寒风穿入耳中，四时寂寂，阴湿雾气弥在周围浓雾中。沉气而思，细辨其方才之声，虽音质豪迈，却罡劲不足，许是丹田运气不畅，血滞气淤所致，该是负伤在身。但一路沿湿滑山麓而上，每隔数十步便有值守弟子，且不时有巡夜弟子往来探查，若轻易交手，未必能冲得出重重围障】

【既是不宜搏斗，只得假以辞令，周旋一番及早脱身。登时佯作未明之状，轻转足尖，葛衣澜衫随之慢慢转动。声色缓柔，间有颤音】

少……少侠！山路崎岖，民女只是迷了方向，何曾有夜闯之说？

【待他身子稍侧，缓行了两步，趁其不备，猝然转身，旋腕运出一股劲风，凌厉之势狠狠劈向其后背。虽是掌风狠辣，因早前在破庙与之交手，甚知他的武学修为在自己之上，若非那日用毒，并无胜算。而现下这一掌，也未能伤其至深。趁势蹬足纵身一跃，翻身跃至其近前，腰间白练霎时而出，甩出一鞭咄咄逼向其面】

【他手中的长剑在墨色中划过一道强光，眸光生寒，登时抵在胸前。只差一指，身形一顿，使出轻功跃至崖壁。闪身欲离之际，剑锋直直逼仄而来，一道青弧在臂间一划，继而长剑挑开绫衫，露出泰半中衣。藏于怀中的髑髅香顺势委落于地。奇香浮在空中，讶异之色跃至眸上】

你竟识得髑髅香？

【能识得髑髅香的人，只且雾中楼中人。将衣衫系好，长鞭一勾带起髑髅香入手】

不曾想过，相见之日，竟是刀剑相对。若是庙中就杀了你，我岂非又添了一条罪愆？

【环鞭入腰，冷冷看着他】

既是焚得髑髅香召唤海东青，定是上峰指令。可自入昆嵛之后，却迟迟不见下一步指令。我此番便是耐不住，要以身涉险问上一问。怎知却又遇上了你。

【看他一眼，颓然一叹气】

也不知这一遭昆嵛之行，可是诈术，或者，只是为了让我现身。还好，昆嵛弟子我只伤及你一人，如若再杀几个，只怕佛狱都拖不得干系

【言及佛狱，稍一顿，眸子倏地一亮】

盗取冰雪莲乃佛狱所为，难不成“天之丛云”的第一个目标是佛狱？

【被他一带而起，闪入树后，抬眸迎上他认真地样子，不觉一笑】
心虚什么？
我来赏月，你护送我回紫云峰便是
若是现下被他们瞧着，你我隐在树后才是解释不清了。
【白了他一眼，拉着他就寻着大道下山】

===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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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元四年 冬

【自破庙与昆嵛弟子交手，再到通天碑狭路相逢，昆嵛一地便是不宜久留。只是离开之前，总还有些惦念。一早便去青风日常习武之处，穿过枝桠缝隙，出神看了一会儿。一招一式，虽是平足无奇，大抵与会武之时昆嵛惯使的套路一无二致，但气度丰仪却远逊诸峰魁首，倒像是——像是巷陌杂耍的武把式，“噗嗤”就笑出声】

【然而靥笑之余，心中又平添了些凄楚，可能就是中原人所说的那般轻渺如烟的别时愁绪。定了定心神，才几番敦促了他上山去采那本是无用的天心石】

【缓缓沿着山坡而上，一根枯枝拾在手中，随意抽打着一路所经枝桠覆雪。一时雪花层层叠叠，宛若棉丝簌坠不断】

听说你们昆嵛山遍植瑶草，那星宿海可有什么掌故，能育得天心石那般灵物？

【毕竟有行武的底子，一路脚程行得极快，又有积厚的内力，并不畏寒。可转眼瞧着他缩头缩脚的样儿，反倒觉得自己不意间就漏了马脚，也只他个呆子才恍然不识。足下的步子将将缓迟了些，一壁呵着气，两手不停揉搓着，手中的枯枝在手里左摇右摆的。一壁跳着脚，并不以为意的说着】

“地灵”倒是当得，可这“人杰”二字却是两说的。好比会武那日，虽是同门相较，却也不免虚招诈术，又遑论泱泱江湖。虽是你镇日狡猾的跟猴子似的，却因久居深山，不谙世事险恶，没准下山就遭人暗算。

【转了转眸子，拿眼去觑他，知他秉性纯善，却是极喜欢逗他。要是能见得他脸上被抢白的一时红一时白，心下定是欢喜】

不过也多亏了你。不然我就上不了昆嵛，拿不到天心石，治不了顽疾。可是你怎知我不是歹人？

【听他支吾的口齿，瞧他挺直的腰板，红扑扑的脸色辨不得是寒是羞。只那被风吹鼓的衣衫兜着朔风，上下一瞧竟也与气鼓的脸色一般无二，登时心下一阵哑笑】

诶，外界只传昆嵛派大道归一，万剑归宗。莫不是还给弟子开了能辨尽天下忠奸的阴阳眼？

可惜我没你那千手千眼的功力，倚仗你两句吴语就把我唬了去，还呆头呆脑的跟你跋山取石。

那天心石我原也是不识的。不过我叔父说过，天虽至神必因日月之光；地虽至灵必有山川之化。想这昆嵛有日月相照，以山川为障，万物皆灵。

说白了，你随便在山巅捡块石头，都是至灵至宝之物，一下就能把我唬了去，我怎么辨识？

【看他眸子里的亮光，纯净的一如松涧絮雪，澈骨清寒里泛着莹白暖晕，随着光影那么一晃，就融在心里，化开了去。一时心下意兴，抽着手中枯枝就袭向他挺起的前襟，连带了枝梢未散的雪霰子，齐齐甩向他】

【本是顽劣伎俩，却不想他足下一歪，险些殒落悬崖。吓得脸色一阵惨白，足尖一点，纵身向其跃去。不想他生性机敏，脚步轻矫，已运了轻功，如折了翅的笨鸟般歪歪扭扭闪身避过险境】

【猝然一番变故，未来得及反应，身子已凌空跃起。只觉身后有异物袭来，辄而转身，挥袖隔空劈出一掌，一团雪球顷刻碾至粉末。待看清眼前消瘦之人，即刻收掌，力道却已经挥出七成。掌风凌厉阴绝，破空之势哧哧作响，只一力咄咄向其面逼仄而去。极其险要之际，当真拿不准他临变反应，只吓得大喝一声】

呆子！

【眼睁睁看着这一掌直直向他胸口劈去，眼睁睁看着他硬生生的从眼前栽下去，愣在当场，全然没了主意。愣是回了半晌的神，才急急忙跑过去，屈膝蹲在他面前，搭了脉搏，虽是微弱还不至死掉。只看着他疼得将五官扭作一团，全然没了之前见得丰朗神俊之姿，噗嗤一声就不合时宜的笑出声来】

【挑着眉，看着浸在雪里的人，眉宇脸色衣袍靴屐，遍目皆是一片纯净的白色。一臂支在敝屣上，托着下颌，悠哉哉的说着】

你这呆子，笨得连阎罗王都不要。你刚才怎么不躲？

【本是一派闲适自顾乐着，却被他溟茫的神色和澄澈的眸子看得心里七上八下，笃定主意再不去瞒他，一手绕着鬓角发丝抢白着】

适才你不都见了，又来问我。我说不会，你可是会信？

【随说着，曲一膝撑地，双腿跽坐他身侧，硬是掰过他的头搁在蔽膝处】

昆嵛专修内力不是冠绝于世嘛。别说方才只用了几成力，便是十足的掌风，也索不了你的命去。

【猝然一手扣在他喉间，指腹在脖颈间来回游弋摩挲，俯身迫到他面前，笑嘻嘻的逗着他】

可是现下我只要稍一用力，“嘎嘣”一声，你脖子就断了

不过你放心，这段时日你对我这般好，我不会让你孤魂上路的，再去杀个七七八八的师兄弟，阴曹地府陪你一遭走。

哎呀，要是我一出手，昆嵛定会设个垒垒屏障层层关卡来擒我。实是打不过，我就一条命横死在这儿，下去陪你，你看可好？

【说着就加紧了手上力道，挑高了眉骨看着他，透过衣领间隙，脖上青筋根根分明，愈发衬得肌质皙透】

月什么？你怎么不喊救命？说不定本姑奶奶还能布施个善心饶你一遭。

可偏生你这人笨得简直就是，就是索然无味！又没主顾要你的命，我才不做折本的买卖。

【松了他的脖颈，指尖下移至前襟，勾指挑开层层叠叠的灰袍，透出净白中衣。隔着丝薄衣料隐隐可见轻微起伏的褶皱，亦有温热气息浅浅逸出】

我就看看你伤的如何，死不死的了

【再移指往里探去，登时一寸肌肤烫在指尖，一脉火线顺着指骨掌心一路烧至脸颊。心下一时羞的连连避退目光， 别了眸子恰迎上他那双兀自瞪得浑圆的眼睛，一瞬不眨却晶亮逼人，好似在声讨着什么。被看得浑身不自在，颊边又被烧灼的似染了丹脂晕彩，急急抢白着】

你再盯着我，我戳瞎你双眼！

【另一手覆上他的眼睛】

现在我再问你，我是不是歹人？

【本就心烦意乱的指尖颤颤，听这哼哼唧唧一哭，手下力道更是拿捏不准。心下一慌乱，“刺啦”一声撕扯开大片衣料。大片胸膛登时裸裎在眸前，只骇得一个踉跄，脚一歪就跌坐在雪地上。羞得一时没好气的冲他凶着】

你哭什么，又死不了？真要死了还有一群师兄弟给你扫祭，不像我赤条条的一个人，死就死了。再说你哭也没用，我身上断肠草、摄魂散、牵机丹的倒是一大把，可没有你昆嵛疗伤补血的仙芝灵草

【说着膝行雪上二三步捱至他身侧，将撕扯的衣料掀起褶在一边，凝神瞧着胸前一片淤青。本是不曾想加害于他，无意出手伤他至此，早已疚愧不已，又见要有些时日才可消褪。只恨自己不通药理，平日里尽鼓捣蛊虫毒草的非但不能救人只会害人。蓦地想起上回从云销那儿磨来的冰肌散，化瘀灵药。忙从袖下机括里掏出一个白玉瓷瓶，抽开红绡细线，一时冷幽沁鼻，指尖挑了些白色粉末轻轻敷在他胸口。大辽一役险要了命去，都没舍得用，却被他这一掌耗去大半，也算功过相抵，心下才算大安。一壁涂抹着，一壁踌躇着昆嵛已非久留之地，不日就下山，只是突生变故如何将此事圆过去】

我若背你回去，你身上带着伤必遭人怀疑，没准三言两语就置我于死地了，我才不会傻到自投罗网呢。这山巅没人，你先休养半日，等气色好些再回去。你可依我么？

【原就笃定如此行事，却被他愣头愣脑的一个问话给愣住了。微曲食指，以指骨捶向他无碍的任脉太仓穴附近解气】

我还能舍了你去吗？

【甫出便觉哪里不对，素是独来独往，不过旬月就变了心性。譬如昨夜遭那人猜忌，本该连夜潜走，偏要今日拉他去寻天心石，却也不为天心石】

【越是忖度，一厢情愫越是涌上心头，被阳光暖日一照，竟如海绵般松软膨胀，满满的便滑入一个雪玉的人影，再散不去】

==结==

====开====

建元四年  冬

【时至隆冬，又地处山巅，约莫一炷香的功夫，便生冷得紧，不一会儿就连打几个寒噤。掌间运起内力御寒，容色稍霁，打眼瞧着躺在雪里的人，半蹲在他身边】

冷吗？

【伸手抚上他额头，触手生寒，冰凉的感觉顺着指尖一路钻进心里，一下抽手紧缩回来。两手抵在唇畔呵了暖气，来回揉搓了片刻，微觉掌心暖意渐浓，移手覆上他冰凉凉的脸。不待一时，便又冷了下来，再摩拳擦掌一番，覆上藉暖。反反复复如是几次】

【来回几番瞧他不喜不愠，不燥不悲，不言不语，不动不移。活脱脱半个将死之人横在雪地上，只有脸上稍着浅绯。一壁呵着手，一壁凶他】

呆子，冻傻了吗？

【眸心一转，计上心头。走南闯北，没吃过荤还没见过腥吗？稍后看你如何行事。心下哑然一笑。呵气暖手的动作缓了缓，勾着指腹慢慢移到他脸上，缓缓摹着轮廓。故意弯眉，拿腔作势的冲他一弯笑】

见你冻得这般紧，胸口又受了伤，阴寒侵体，过不多时便会气血不足，经络不畅。这样取暖委实慢的紧。

我尝听人说，衣衫尽褪，裸裎相依，最是暖身。要不，我给你暖暖？

【随说着，移手去解他胸口前襟的袍带】

【卯足了劲要试他一试，正满含期待看他临变反应，耳边一声大喝，一张脸遽然在眼前放大，乍然被唬了一跳，连连退却数步。静了心神才反应过来，是他腾地一下从雪地上蹿起，再听后话，不禁抿唇吃吃笑起】

你……你……

【再是一抬头，见他散乱的衣襟袍带胡乱的往腰间一拢，面色潮红，直直红到脖颈，再也绷不住。捂着小腹直直笑弯了腰，连连拿手指着他】

你这呆子，满山属你最会耍宝，今儿个怎变得这么蠢？我竟是那等歹人，还强了你不成？

【一时笑的上气不接下气，跟上前两步，把他低低垂着头，一脸赧羞的样子瞧了个仔细，又是好笑又是心疼。他既生了防备之心，也不好再贸然欺辱他。强是压下笑去，探了探手，指节勾了勾他拢着衣襟的指节，尝试着一寸一寸的将指腹指骨掌心覆上去】

【敛去一脸灿笑，眼神狐疑的看着他，只怕他真气急了不再理自己】

明儿我走了，你就可劲咒我。今天——我还要留个念想。

【拉过他的手，低头盯着他脚下沾雪的芒屐，重重点了点头。又扯谎编排了一通说辞，只是这一次却不敢抬头看着他的眼睛】

我体内积毒日深，内力修为不够，踏遍四海尝尽百药遍寻不到根治的良药。你既说天心石那般灵验，我便信你。自此也存了盼头。我上有一兄，十二年前扬州一别，自此没了音讯。今天若果真能拿到石头，便早些南下寻他。只是不知晓，他可健在。

【体内积毒是真，佛狱的毒种在体内，尚未拿到第五天叶主事的解药。十二年前扬州别兄是真，那日与伊藤诚看完最后的烟火，他便真如天上烟火般销匿无踪，但余迹尚植在心间。几年来行走江湖，刀口舔血，却也未断了寻他的念头。只是雾中楼法度森严，既为卧潜人员，不以真身显世，寻他便渺如大海捞针】

【句句是真，串起来却是违心悖论。虽不想走，只恐再一迟疑，身份被戳破，便知一切都是假】

你呢？你家里可还有什么人吗？

【方要承上他的话，手背一暖，反手被他握着紧跑了两步。遽然止了步子，高地冰雪未融，脚底生滑，一头撞在他身上。本就因他“哎呦”一声悬了心，这闷头一撞又击他痛处，愧疚更甚】

不急，天还没下黑，总能在擦黑前摸到的。

【又想了想方才要脱口的话，被他一跑生生截了去。候了半晌，总是憋不住】

“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以前听人说这是扬州，便记下了。你既是多年不曾回乡，令尊令堂必是想你。那——

【顿了顿，抬了眼，看着大片阳光在他身后洒落，好像他是个从暖光里走出的人一般，所行之地都暖融融的，好似一下暖到心里，消融了半壁雪域】

那你跟我走吗？回扬州，去看钩台春晓，去听栖灵晚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