冽水菩提——佛狱势力范围

[醒来已是第二日晌午，厢房中晦暗不明，只有推开那扇沉厚的木门，才察觉日已中天。没有再见到那个戴着金面具的男子，除却有不苟言笑的侍从送来膳食外，再没见过旁人。他们没有阻止我走出厢房，在接触到温暖日时如释重]

[仿佛是久居黑暗的灵魂，日光乍然倾泻在肌肤上竟感觉有些刺痛。抬手遮挡在额前，尽量减少灼烈日光对双眸的侵袭。缓行在沉寂无人的甬道上，鞋履踩踏古老的地砖，偶尔也会停下步子，俯身去抚摸其上凹凸不平的痕迹。那些痕迹就如同一弯回忆，记载着这里的点点滴滴]

[想知道佛狱究竟是什么地方，明明如同三途业火中的深渊地狱，为何又要与普度众生的佛陀挂上联系。从前只在雾中楼里听说过这个名字，今时今日身置其中反增茫然]

[蓦然抬头，眼前楼宇伫立，如从天降，霎时一惊。高耸楼台不见丝毫生气，再走近些，可嗅到其中溢出的渺渺檀香。拾阶而上，行至楼阙门前，凝神细观墙壁上栩栩如生的壁画。慈悲悯人的观音，凶神恶煞的罗刹，为何这两种反差极大的画面会出现在同一处]

[“释天宫”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没有推门而入，只是静立在红漆门外，双手合十，正对观音法相，阖目静念]

仁等，今当速往速往。如来不久必入涅槃。复作是言。世间空虚，世间空虚，我等从今无有救护无所宗仰，贫穷孤露。一旦远离无上世尊。设有疑惑当复问谁？

[这一段尚未入世尊开言的正文，反复诉说众生听闻世尊将要涅槃时的惊痛，这部经文自己诵读不下百遍，不知为何，今日在一念天堂一念地狱之处心中萌生孤零恐惧。身后是琼楼碧榭，而眼前却是水天幽冥]

[她逆光而来，午后的艳阳勾勒出她袅娜的身姿。当脚步声停止在身后，口中呢喃梵音随之消弭，睁开眸静凝身畔戴着绯色面具的女子，神色一如诵读佛经时的平静。不明白在这个地方为什么人们总要将脸遮起，包括那些送膳食的侍从，一张面具阻隔了他们与尘世的联系]

[在那扇沉重木门开启时，冗长的吱呀声如同病危者无奈的叹息徘徊在耳际。女子与侍从二人推门步入宫殿，隔门凝望殿内星点烛火，还有那两道渐渐被黑暗吞噬的背影。提起裙裾，思忖许久后，决定迈出第一步。鞋底与殿内地面接触的一瞬，只感觉身置他处]

[回过头遥望碧空间一轮艳阳，那是光明；背过身静观殿内烛台上残弱烛火，这是黑暗]

一阐提也有佛性，是以佛性不绝，众生皆可修成正果。

[追寻着女子脚步，一点点临近，最后在宫殿中央止步。微弱的火光为那张绯红的面具增添少许柔和，或者这面具下的主人并非如同她的声音一样，冰冷决绝。稍欠身，温声]

青欢既来之，则安之。机缘巧合天道如斯，便是不该来的地方也变为该来的地方
这世上的真真假假，是是非非又怎能说得清？

[头顶悬挂的塔香散发出清幽安神的香气，这里虽然遍布漆黑，但隐隐弥散的香火味却驱逐了黑暗中特有的恐惧。也许这就是人们所说的佛狱，极乐也好，幽冥也罢，全在一念之间]

[宫殿正前方安坐一尊双面佛像，借着晦暗不明的烛光，缓步靠近，最终，在看清它的样貌时，嘴角滑过柔和笑色。那是两张截然不同的脸，一张脸上蕴含着悲天悯人的慈悲，愿渡苍生于一切苦厄；另一张脸上携带愤世嫉俗的怨念，要置普天于三途业火]

相传地藏王菩萨曾发过宏愿：地狱未空，誓不成佛。这样的修行，即便在无间地狱中，也是功德无量

[察觉她近身靠前，回身，缓慢抬起手腕，指尖欲触及那张妖娆极致的面具。颓然，手臂轻缓滑落，众生皆有苦难，如她，如我。如此我又何必要将维持苦难的面具打破，任凭日光灼烧这黑暗中的痛楚？]

凡事未必有因，无因未必无果，因果循环，天道轮回，青欢一介凡夫俗子说不清

[含糊将她问话遮掩，为何而来？这个倒不曾深究过，因为雾中楼一纸密函？因为自己？原本最简单的初衷，眼下似乎变为困乏难解的谜题]

既生于尘世，便算合了缘法，留得住的，留不住的就像指尖流沙，握得紧了流沙皆散，倘若掌心平摊，毋刻意强求，或许留下的会多一些吧，万事随缘，不是吗？

[冷不防，手指被她禁锢，肌肤相触，轻缓的摩挲令指尖产生微微细痒。眼帘垂下，纤长鸦睫遮住眼底光景，任凭女子索取手心暖度，都只安静的站在原处，可能早就忘却了怎样防抗，从宿命开始的一刻，万般皆不由己]

[她是执拗的，也是坦率的。莫名中竟对这凄艳的女子心生羡慕，与她相比较，自己是否活的太过压抑。不敢表露情绪，就算是说一句话，都要再三思量然后才能出口。既然选择了踏上这条不归路，便要步步为营，如履薄冰了吧？]

青欢自知卑微，能得宗主器重，自然会为佛狱赴汤蹈火

[唇瓣一开一合说着冠冕堂皇，无关痛痒的话。当然，云销与我各怀心思，他要我在这为他研制奇毒解药，我于此地，一方面可洞察佛狱内部状况，另一方面可免受阎忱侵害。这样看来，似乎是我赚到了？]

[不动声色将手慢慢抽离，从某种程度上来讲，她的禁锢就好像控制提线木偶的绳索，这些年来，不论在伊藤家，还是雾中楼都对我施加着这样无形的控制，这些东西让人疲惫]

若留不住怎么办？

[听到女子接下来的话，蓦然抬眸，唇畔笑色稍染自讪。曾经也试图想将自己所珍视的保留下来，但时过境迁，留下的仍旧是茕然一身。珍贵之所以谓之珍贵，就是因为那些人或物或事，留不得]

[她言语轻慢，像是冬日檐下凝结的冰凌，而那个被称之为冥河的男子眼中先是惊愕，随即骤然升腾杀意。这一主一仆之间究竟有何渊源，也只有他们自己清明，佛狱真当同雾中楼所说的那样，有些怪异。极为短暂的静默之后，是冷兵滑过空气的凄寒声响]

[寒光迸溅，刺痛了眼瞳。女子好整以暇落于宽椅内，悲天悯人的眸光与其微浅叹息大相径庭。那把匕首距离脖颈只有一毫间隙，稍微动动都可能会让它划破肌肤。侧目，在多次面对死亡以后，倒也能渐渐生出泰然自若的神情]

我不相信你会蠢到这种地步
生死判的解药还没研制出来，云销不会就此放过他的“傀儡”
难道你打算因为一只“傀儡”而第七天的主事闹翻？

[双指夹住冰冷的刀片，退后一步，脖颈与刀锋生生错开]

[我不知道这个女子为何有心与云销针锋相对，但如果能挑起他二人之间的战火这场任务或许就能尽早结束。雾中楼历来唯恐天下不乱，因为只有在杀伐和躁动中它才能坐收渔翁之利。将垂落在侧颊的青丝掖至耳后，凝看眼前眉目生冷的侍者，心中漫开一股讪意。我与他并无不同，同样都是受制于人，不得自己的“傀儡]

你不会

[笑色温润似若和田美玉，然，语气中却又带了决绝和坚定。裙裾翩动，启步走向女子，眸光凝滞于面具下美艳的凤眸，像是要窥探她的内心]

若能杀便早杀了，这世上没有那么多的假想

[释天宫内过于暗冷，周遭凄寒将身躯包裹，削肩在无意中微微起伏。点螓首，与女子道辞。再抬头时，口中定定吐露八个字以作为回答]

因为这是云销的命令

[转身迎光而行，虽然早已置身三途地狱，但仍旧无法阻止自身对光的渴望。双目一片空茫，没有了方才同女子相视时的熠熠神采，一辈子都做着不合本心的事，说着不符本心的话，有些倦了]

【我以为有生之年再也不会踏足这片土地，曾经如梦魇让我避之不及的地方，如今倒成为最后的栖身处。冥冥中仿佛真正悟懂世人为何要将这里称为江湖——从古至今，江湖浪涛未有平息，一如这儿的祸乱争斗，一波未平一波又续】

【花开两生面，人生佛魔间。这是对佛狱以及佛狱中人最好的诠释，那么自己是否也如此？外表看来秉承怜悯爱人之心，实则却像罗刹恶鬼般，用所谓的解药置人于死地】

【电光撕裂苍穹，闷雷捣耳让心没来由的一紧。手中攥着青花云纹瓶儿，直到掌心的薄汗将瓶身濡湿，触手倍感湿滑，茫昧迷离中才把药瓶儿搁藏袖中。三年前得云销搭救，幸免于难，亦是三年前的今日与云销约定研制龙甲丹的解药作为他搭救的报酬。后来惶惶终日，受人胁迫逃离佛狱，这次回来，一则为履行三年之约，再则为暂避仇敌】

【沿潭上蜿蜒石桥行至菩提树下，周围寒气四溢，背靠树身环膝坐在树下。那些纵横交错向外延展的枝叶，仿佛巨伞样在头顶铺散开来，将整个人笼罩其中。双目平视寒潭，眸光略显空洞，脑中始终循环着无意中听到的谈话：“云销，佛狱第七天主事，莫名消失了。”那个戴着金色面具，宛如神袛的男人无声无息的消失了？在外人心里他或许是十恶不赦的魔头，但不论风评如何，他始终是救我于水火的恩人】

【悠扬的好似杳杳梵音的女声轻唤自己的名姓，蓦然回神间那女子已在面前，她的冷艳高傲丝毫不逊色当年，反而更胜。敛衽朝她一福，如同见了经年老友，展颜生笑】

青欢皆好，烦劳挂念

【云销未来，只离昏一人前至，是否真的印证了传言。指尖儿暗掐袖角，竭力让脸色平和如初】

云主事呢，怎不见他来？

【离昏对于我来说一直是个迷，她不比云销的冷漠决绝，那种若即若离，时而亲近时而疏远的感觉更令人琢磨不透。六合悄寂，可闻水流潺潺细音。始终半垂眼睫将眸色掩盖，我不想让自己暴露在她如刀刃般锐利的眸中，更不愿她窥见我心底的踟蹰不安】

【一句念旧让心漏跳半拍，手中的药瓶又被握紧了些许。若非现实逼仄，又有谁愿回到这如囹圄般的人间地狱】

【她体态婀娜。慢步缓踱在眼前，却令脑中无端浮现出蛇蝎影像。是了，悠闲自得的外表下暗藏致命的剧毒，这就是离昏，比之蛇蝎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女子。唇弧勉强上扬，即便不用镜子，我也知晓此刻的神色生硬之至】

【云销失踪的谜题，伴随离昏独身而至，这已然尘埃落定】

三年之前青欢与云主事定约，三年之后，青欢也只与云主事兑现承诺

【我想我应该是疯了，手无缚鸡之力却与离昏背道而驰，但凭她眨眼之间便可取我性命。如今云销未在，我亦无筹码，像三年那般与离昏对峙】

【由东瀛岛国到中原阔土，这一路上我看到过诸多人间盛景，却无奈于最终一次次的与它们失之交臂。电光雷影在时时皴起寒潭水波中闪烁，如同一条条银蛇蜿蜒游移。眉心突突直跳，心中空荡荡的反倒不甚惧怕离昏会将我如何】

【水中莲色尚好，那本是出淤泥而不染的圣洁之花，理应开在清光流晖之下与桂魄相映成双，共造朦胧清幽，现今却偏偏开在这人世间最为黑暗的一角】

妒忌

【凌空一声炸雷将话语尾声吞没，柔和婉娈的眉眼在那刺目光影中隐含着一丝锋芒。同为女子，离昏所言我大抵可猜度一二。我与她远日无怨近日无仇，犹记初见时的拔剑张弩，若我非云销带回，与她来说不过也只是个寻常人罢了】

未见君子，忧心忡忡。 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降

【面对离昏呵笑，以歌回应，那歌里写得是女子对爱慕男子的思恋，倘若离昏真有嫉妒之意，这一段清唱足够火上浇油！我并不期待这回可以活着走出佛狱，不过与其平平淡淡的殒身其中，还不若以身家性命为赌注，同离昏来一次针锋相对！慢踱至水边，平举持拿药瓶之手，声平】

云主事既然未来，这三年之约便也不作数了，青欢大可将解药投掷水中，但若姑娘不想，你我还可再做商议

【这里的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故事，若非穷途末路任凭谁会心甘情愿委身于这炼狱。我不知道离昏与云销之间的种种，但唯一庆幸的是，我猜对了她的妒忌】

你错了，云销从来不养闲人

【倘若我没有应承他研制解药，怕是早已死无葬身了吧？金色面具下究竟是如佛陀般悲天悯人还是如恶鬼样啖肉饮血，谁人能知？我看到离昏眼中的自己，孤零零的像极了开在寒潭中央的那株莲，毫无依靠可言。女子言讫，心中漫开哂意，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说的没错，这儿的人个顶个都是演戏的好手，明明说着最无情的话，可眼中却带着与之相悖的惋惜】

若我死，只怕届时研制解药又需花上个八年头，那时的佛狱还会剩下几人？

【我永远忘不了在第五天醒来时的情形——不甚清明的光线透过罗帏，将模糊的人影印入眼帘，那尖细仿佛蚊蝇的嗓音，还有枯槁如同干柴的五指，这些年来早已渗透在脑海中，无孔不入。周身一凛，随即腕子沉了两分，手中的药瓶又朝水面拉近了些】

解药予你未尝不可，但我有一个条件

【稍作停顿，再开口时字句清晰】

找、到、云、销
【这样的条件并不算苛刻，即便不交出解药，我相信离昏也会一直追查云销的下落。毕竟，能让一个女人产生妒忌心，可见这个男人对她的重要性】

【手上一空，离昏身形如燕，她的长发在半空中化开一弯弧度，转瞬已侧坐于石栏之上】

蒙姑娘提点，青欢不甚感激

【即使同她大有针锋相对之势，这会儿仍持礼数，朝女子颔首以示谢意。但聂人仇与离昏的纠葛，同我无甚干系，于佛狱而言，我不过是个弱质女流。而于聂人仇而言，我这等两袖清风的也无甚利害好图。离昏摊开掌心，赭红药丸递于眼前，心知其所想，捏起药丸，与之对视】

这药本就稀罕，莫怪我不曾道明。既然姑娘有意，我又怎敢不从

【江湖之中人心难测，离昏之举亦是在理，但也略有惊弓之鸟的模样。我如今身陷此中，若那解药真有甚差池，单凭她手下侍者便可将我挫骨扬灰，何须多此一举。言罢，即仰首，欲将药丸吞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