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愁湖

=========================建元四年，夏============================【棹一支小小舢板，荡过重重藕花，青袍衣角也溅上了几滴澄澈湖水。闷热暑节，泛舟莫愁湖倒是个消暑的好方法。偶尔吹来一阵带有荷香的凉风，真有种忘忧脱俗之感。】

【这时节莲子也熟得正好，便挑了些肥大莲蓬采下，搁到船头。船行五里。不知不觉中已经攒了二十个上下，远远超出了尝个鲜的需要，便长篙一转，依着原路回到堤旁。】

【嗯？堤上坐的那人身上的衣服真眼熟，好像跟自己穿的差不多同款，难道是……】

坐得位置这么危险，小心喝多了掉到水里啊。

【嗯，是自家师弟没错，这不，不离身的酒壶就凑在嘴边呢】

山人作为师兄，怎么好意思跟师弟抢酒呢？

【笑眯眯拎着长篙跳下船，就着师弟的好姿势，拿过酒壶来灌了一口，咂咂嘴，再把酒壶塞回师弟手里。绍兴酒，甘甜温厚，不过年头过了十年，喝多了容易上头】

不错，至少不是烈酒了，师弟你品味有进步。

【竹篙敲了敲舢板船尾，四个莲蓬飞过来，用袍袖一把兜住】

不过这干喝酒的习惯怎么就改不了呢？来，尝尝这鲜莲子，加上莲心，顺便还能醒酒

【说着给人递了两个莲蓬】

【跟师弟肩并肩的靠在树干，麻利地剥出莲子，剃了莲心，正想塞到嘴里，听到清醒这句话，歪头看了一眼师弟的侧脸，总觉得这小子好像酒后吐出了不得了的真言】

为了时时清醒，到头来喝得颠颠复倒倒，看起来倒是像不清醒胜过清醒了。师弟啊，你怎么能可爱可爱？

【说罢咬着两片白生生的莲子，脆爽鲜美，不枉自己花时间剃掉了心】

酒不醉人，人自醉于浮生红尘，师弟，你说我们现在是醉还是醒呢？

【看到人开始跳脚，全没了论酒的时候那种阴霾淡漠，心里顿时感到愉悦。嗯，山人可不是为了看师弟炸毛才这么说的。】

好好好，虽然山人一直认为师弟的可爱和年龄无关，不过既然师弟这么要求，山人下次就不说了。

【下次下次，嗯，总会有下次的。】

【鲜莲子就是好，含着水分，吃多了也不觉得口干。湖畔阵阵清风拂面，伴着壶中酒香，湖中莲香，确实是个沉醉的好时候】

嗯？这句话说得不错，师弟你慧根见长啊。好好保持，就会越来越像个得道高人了。

【把吃空的莲蓬丢回湖中，莲叶婷婷，晃动几下，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呵呵笑了两声，剥开第二个莲蓬，目光看湖面上一行鸿雁扑翼飞起，倏忽之间直入青天，余音好像还在耳边回响。】

第一，山人离高人还有一段距离；第二，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你这歪解胡诌要是去科场应试，还不得被那些经学家大棍子轰出去，不庆幸一下你是个道士么？

【想到最近苏越一带盛传青衣年轻道士仗剑打抱不平的传闻，再挺师弟刚才那句话，绝对是口是心非。可爱与否不在年龄，这个师弟怎么就不肯正视一下自己的可爱之处？】

也罢也罢，今天咱们是来消暑，不是来谈人生的。嗯，你还剩了多少酒？

【吃太多莲子感觉也有些乏味，这时候就该继续来敲诈可爱的师弟了。】

【脑后的树木温度和暖适中，真有点不想起来，便将这想法付诸实践，一只手枕在脑后，另一只手晃着吃了一半的莲蓬，指点远处荷花荡中朵朵菡萏。】

【本来就知道这个师弟是个闲散习惯的，相互扯皮总是越扯越远，顺其自然看看能谈到什么边界也是一种享受。不过说到某事，便歪过脖子看向对方，脸上故意摆出一副讶异表情。】

原来师弟对于官场已经如此了解，莫非……

【故意留下来一半话任其自己补完，视线追随对方的动作，直到最后那声冲口而出的惊呼，也忍不住叹一声可惜】

好酒喝光的速度总是这么快，可惜啊可惜。

【抄来空壶，眯起一只眼睛向里面看，果然是空空如也。本来想顺手丢回师弟那边，念头一动。】

这话说得糊涂了，山人要是真教你，教的也是隐退山林逍遥自在的法子，怎么会撞到朝堂江湖惹来悲喜是非呢？

【托着酒壶看了看，陶坯黑釉，贴着一张“杜康坊”的红纸笺，印象里大概是西市西北一处小酒家。】

你倒是会支使自家师兄，算了，今天山人坐得有些久，正好活动筋骨。

【说罢站起来，略略活动一下腿脚，便快步走去。】

【走到拴马的桑树下，黑毛瘦马见了自己，不耐烦地打了个响鼻。摸摸马鬃，带着笑意对马耳朵说】

呆得烦了？山人就带你溜溜腿

【说着跨上马背，用脚跟磕了磕，黑马便撒开四蹄，小跑回到金陵城中。到了杜康坊，选了一坛跟师弟喝的同样的酒，付钱离开之后将酒壶揣在怀里，再信马回到莫愁湖畔。】

【栓了马后信步之前两人乘凉之处走去，一来一去时间也没浪费太多，却远远瞧见师弟抱剑不语，便停下脚步。】

【修道人修道人，只要还是个人，总有些看不开，放不下吧。想到这里眼中划过一丝无奈，不过任由这小子沉浸在思绪中，会不会一个想不开投了莫愁湖水？】

唉，这酒也真难买啊。

【朗声招呼表明自己来到，脚下走得不快，留给对方收拾心情的时间】

沽酒的姑娘看上青春年少的师弟，可不是师兄。因为这身衣袍，山人可是被问了很多关于师弟的问题啊。

【右眉一挑，对于这句刻意揶揄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师弟真是挑的好酒，唉，山人不得姑娘垂青，只能花掉身上一半的现钱了。

【把封着的酒壶扔到对方怀里，自己坐会刚才的位置，下意识觉得背后有异样，手向背后树干方向一模，摸到熟悉的剑鞘】

原来师弟与这口剑的感情进展到这般地步了？

【笑着反转手腕横过剑身，交给对方。】

【自己花钱买的酒，喝起来反而小心多了。接住酒壶咽了一小口，细细品味甘醇米香，递回去时动作一顿。】

【这个年轻人，尘缘未尽，还得为了心中的执着继续奔波红尘。对于剑客，剑如同性命。如果对待剑轻忽，那么对待自己的性命常常同样草率。无声叹了口气，酒壶塞回去】

你啊你，像你这样粗率的剑客，得伤了多少剑师宝剑的心……

【忽然被问了这个问题，一时间愣了一下，也许是熏多了湖畔的暖香吧。】

师弟修的是师弟的道，山人修的是山人的道，道路不一样，带的家伙事也不同——木剑还可以画符捉鬼，捞些愚夫愚妇的安心钱嘛。

【曾几何时自己一伸手就能蹂躏师弟小脑袋，那小瘦猴揪着后领或者腰带往上一提就能拎走。此时此刻，虽然师弟也没把一身重量真的压过来，但这轻而易举的动作还是让心里泛起一种奇妙的感觉。】

【一年不见，不知不觉，这臭小子怎么就跟自己一般高了？】

【嗯，只是上半身一样高而已，山人肯定还比他腿长的。】

你不说，人不知，太乙观的招牌也不受什么影响嘛。

【不过师弟到底志不在此，这是一开始就决定的。当时未及弱冠之年的自己见到他，那枚白玉锁被枯瘦的小手死死攥着，想天灾之年，被饥寒疲病折磨的幼子是如何保护的料这脆弱精致的东西，这种执著令人敬畏。】

【正是有所执着，所以自在逍遥，道法自然，脱离红尘，不是这个师弟现在能做到的。】

关于招牌的话题打住吧，酒既然买回，你还不来把你这些日子做的好事一一招来？

山人能有什么事？无非走走停停，来来去去而已。

【真想了想有什么好说，可想了一遍下来，都适合过去一半行游四方而已，还真没什么特别的事情人物。】

倒是更好奇是什么事情让师弟忽然变得明了官场是非，饱经沧桑了。

【嘴角一扬，歪头看了自家师弟。这打太极的游戏，从来都不腻呢。】

【想了想忽然有意思惭愧，太乙观列代祖师不知做了什么错事，这一代两个弟子，一个一个都不爱留守宗门，不知现在又积攒了多少灰土尘埃？】

这样也好，离开数月，也不知那两坛山人埋在梧桐树下的过年酒，是不是已经被师弟挖出来了。

【说着站起，忽然想起一件事】

对了，如果师弟没备鞍马，师兄不介意载你一程。

【说罢指了指拴在数丈之远的黑马。】

嗯，师弟还是这般好心，这样吧。

【吹了声口哨，黑马抬头看了看自己，脖子一动，扯开打在树桩上的活结，踢踢踏踏转入树林不见踪影。】

芝麻老马识途，自己会回到太乙观。而我们师兄弟便跟在它后面，竹杖芒鞋轻胜马，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