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心|——经典再现

玲珑

“黄昏月暗清溪色，帘垂小阁霜华白，一夜玉玲珑……”

月已上梢头，殿中掌灯，炉点檀香，轻纱飞绕，一派富丽堂皇，多少风流气象。

珠钗未卸，华服未褪，就这么斜斜倚靠软榻上，榻上是今年刚进贡的白熊皮，据说是远方部落的首领亲自狩猎，一箭射入白熊眼珠，因此皮毛不伤且光润无暇。天下仅此一件，却落在了这翠华宫中……

思及此时，长睫低垂，指尖温柔轻抚掌中墨蓝书皮，看似温柔婉转，如同情人亲昵，却在下一刻，涂上丹蔻的五指稍一用力，那落在书册上的诗词随着“滋啦”一声轻响，再抬臂，烛火点起轻烟，多少风情万种，化作灰烬，徐徐落下。而那本少了一页的书册，也将之丢弃一旁。缓起了身，回首望向窗外月，眼神极静，且淡然。并没有想象中的声嘶力竭，或者说，早已冷漠。

这是第三个月，我成为王后的第三个月。在这个国度中，无论进出或是用度，无论生杀或是权力大小，皆以我与王上为尊。而我也将这个王后做得极好，从不苛刻宫人，从不争宠斗艳，旁人赞我一声贤后，可是……

我也是玲珑，那个“一夜玉玲珑”的玲珑。

这座宫殿中，不会有人再唤我一声玲珑。就连我的父王，那位赫赫有名的南疆王，在进贡时也只会语重心长地对我说，王儿，一切都靠你了。

这世上仿佛再也没有了玲珑这个人，活下来的，只有一位王后。

可有人偏偏说得不，他说我只是玲珑，他的玲珑。哪怕我曾想舍下南疆王女的身份与他远走天下，他也说不用，我在哪里，他就在哪里。

是啊，我在哪里，他也会留在哪里……

唇角勾起一丝似有若无的笑，像是痴了，又像是在期盼什么。不多时，有人唱名道：“王上驾到——”
陡然梦醒，笑意消散，回首轻理发髻，华服拖曳在地，莲步款款，至其面前，缓缓屈膝，语笑嫣然，一如往常。

“臣妾拜见王上。”

玲珑

虽是出身南疆，却将这大越宫中的礼仪学得极好，甚有专司宫廷礼仪的嬷嬷都问王后莫不是请南疆王在宫中教导，不然怎会如此明白。闻她此言，心下只露三分浅笑，皓齿红唇，灼如芙蕖，明艳无双。

我要的，便是这些人的夸奖，只有他们的夸奖，他们的奉承，才会让我有紧握权力的感觉。哪怕在南疆时，我已是王女。但……这是不同的，南疆王与大越皇庭，终是不同的。

我很清楚，也很明白，因而从父王将我献入皇庭时，我已明白我必须要抓住这个机会。不若如宋人所言，成为刀砧上的鱼肉时，便不会有机会悔之晚矣了，有的，只是死亡。

今朝黎旷过来，我自是明白他来的用意，他定不是专程来看我的。却还是让浅笑相应，随之手掌轻握，转身并肩，宫人皆是聪明的，至此退下。仅留一二侍奉，一者，为王卸下王袍，二者，为我卸下珠玉华服。

待一头青丝披散而下时，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但这点却是不能表现在他面前的，足踏如意金毯，缓步向榻旁。手掌抚过鬓发，仍是乌黑如云。在他动作下，却蓦地想起“白首偕老”四字。

他是我的夫，也是我该同行偕老之人。

如此可笑，却无法挣脱的命运。

既是如此，我所做者，无非是柔顺相应，我想没有哪个帝王不爱听话的女人。我能给的只有这些，也只能是这些。

因而听到他的话时，并没有太大的异样，只是轻声道：“王上想知道什么呢？”

你想知道什么呢？或者你认为，你应该知道什么。

玲珑

顺从地抬下颚，与那幽深的眼眸静静对视，无喜、无悲，澄澈如天上皎皎月光，又如佛台下一朵静卧的莲花，聆听着妙法梵音，静观世间百态。

视线相触却也只是一瞬间，他撇开目光，红唇微勾，宛如依恋一般，侧首靠其肩头，柔声婉语，唯君可知。

“臣妾每日所想是大越、每日所念，自也是王上。”

纤指微勾一缕垂落下来的长发，又勾起另一缕、却是属于对方的发，轻声道：“臣妾曾听闻发丝相系，白首偕老之说，因此所想所念，无一不是为了王上。”

凝睇着这两缕发丝，最终还是没有系上，而是抬了眼，对上其侧脸，呵气如兰：“倒有一事，臣妾还未谢过王上，那一日贼子挟持臣妾，若非王上出手，臣妾只怕早已命丧九泉了。”

越说、脸靠得越来越近，红唇似要贴其面颊，有情人当是旖旎。

“多谢王上……”

玲珑

对于床笫欢好，我并不是很排斥。或者说自入宫这一日开始，有些事便逃不过去。因此我没有学习宋人所谓的贞洁烈女，一听见陪侍就哭天喊地，贞洁为上。只因为他是我的夫婿，与其排斥，不如顺势而为。

而南疆人在大越皇庭中，也是以热情妩媚闻名。所以黎旷对我的主动当是享受多过排斥，正巧，我也乐得享受。至于这算不算以色诱人，媚颜相侍……哈，只要能坐稳这个地位，那重要吗？

本以为又是一场鱼水之欢，却不想在即将触及的一瞬，竟被他推开了？！

跪坐于软榻之上，看着他起身离开，眼中难得闪过一丝隐隐的不悦。不过想一想，任何人到了这个份上被人拒绝，都会不痛快吧。

他头也不回地离开，毫无留恋。留我一人在这里坐着，沉默许久后，抚过垂下的长发，冷笑一声。

笑声在空荡荡的宫殿里响起，如此清冷寂寞。

不要紧，你离开便是。

=== 第一幕 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