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棒打桃花|——原创

沈行舟

[湖光风月，镜照两端，将天上宫阙现于人间，正是镜湖四月中，风光不与四时同，穿花拂柳的风卷起涟漪水面的凉气，扶摇而上，散进望湖楼，湿润墨客手中毫笔，铺纸写下句句拍案叫绝的诗句]

[宾客盈门，结友于棚座，都是京城数一数二的官宦子弟，绫罗绸，锦华衣，蹀躞带下君子玉，杯盏里推谈吐，气度里显身份，堂下幔帘后，琵琶女搭手拨弦，撩人音色涤荡在湖风中，变成了暗香拂面的素手，丝丝缕缕，缠绵不去]

“行舟下笔，委婉含蓄又不失遒美健秀，当真是不负才子之名”

“诶，想当年沈相可是连中三元的头甲状元，虎父无犬子，行舟可自娘胎出来就有名师指点，我等怎比得上？”

[被众星捧月围坐其中，面上不显矜傲，从容淡静不恃才清高，煊赫身份下的涵养气度，总教人轻易折服，心想这便是京城名流的表率了]

“说起来，行舟快弱冠了吧，相爷可曾配婚，也不知这京城诸多贵女，哪一个能担上举案齐眉的美名”

[说话的是个外乡人，前不久才随父入京述职，今日宴请由来便是结交刚入京的官身子弟，当爹的不能大张旗鼓担下结党营私之名，小辈以啖诗饮宴总无纠可察，只是这话甫落，周围气氛陡变，诡异的沉默让欲由此逢迎开口的人陷入忐忑古怪中，不知是哪句戳到了避讳，脸上不由慌张起来]

[掩下心中复杂情绪，正要开口缓解尴尬，却突然听到屋外传来狼狈叫声]

“太师千金来了！！”

[腿一蹬，几乎是条件反射，接着身子猛然站了起来，吓坏了离得最近的人，却不管旁人眼光径自跑到窗户边攀了身子就要往外跳，被众人手忙脚乱的拦住]

“不可啊行舟，下面可是镜湖，水深得很！”

“这次谁选的地方！怎么就选了个四面临湖的，逃都没地方逃！”

“谁知道那女阎王会来！赶紧先把他拦下来，这跳下去可是会淹死人的！”

[十几年来被支配的恐惧蔓延到四肢手脚，支离破碎的脸上哪里还有刚才的风雅气度，只留了几个外乡来的少爷目瞪口呆望着这一切，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谁、谁来了？沈公子为什么想不开突然寻短见”

“不，不知道啊”

沈行舟

[我与苏明月皆出身名门，世代簪缨，太师与相国文武辅弼，挑刀走戟，提笔乾坤，皆乃中流砥柱的国器，偏偏两家谊交多年，不存龌蹉党争，便有如今盛世长安之景]

[按理说若结秦晋之好，那必是锦上添花的佳话，大抵是老天爷觉得顺遂太久才有意磋磨，自呱呱坠地起，我与苏家嫡女就埋下了孽缘，那苏明月自小众星捧月，荣宠盛及皇宫，太后尤喜，可以说是在金堆玉砌的赏赐里长大，溺成蛮横骄纵的脾气，除了爹娘太后，就不把旁人放在眼里，哦，大概还有一个我]

[但这大小姐所谓的青眼相看，无非是依着父母口中的娃娃亲，认定自己是太师府未来夫婿，疼爱有加的手段让我回想起来都胆寒入冻，什么衣领里塞虫子，放狗逼自己爬树，在自己珍藏的书画字帖上鬼画符，这些不算什么，都可看作年幼无知之举，但随着年岁更长，莫名其妙就有了一套苏氏规矩]

[我不可予其他女子画像，不可上青楼狎妓，不可多看别的女人一眼，林林总总，不一而举，为了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没少折腾，相对我坦荡仕途的才子之身，姻缘走向可谓惨不忍睹，偏生我被她追着赶着长大，于旁人面前的镇定涵养，一遇到苏明月就只剩了鸡飞狗跳，听到她名字都恨不得抖着身子绕道，堂堂相府少爷，逼到这份上，简直荒唐]

[来不及掬一把心酸泪，为了不被她又拿捏上什么把柄，眼下先逃命要紧，与我相熟的都深谙此理，同情之余没少被欺压过，但今天来不及了，往日风景秀美的望湖楼因自带绝命的糟糕环境，扼杀了我最后希望，身子顿时一轻，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送到了窗外，底下湿润水汽带着寒意窜上来，背上起了一片疙瘩]

[死死扒着窗的手泛出青白，像是攀着救命稻草垂死挣扎，声势已然崩塌]

明月明月，你别……你先放我回去，我不懂水性啊！

[偏偏该死的余光还看到那几个外乡少爷，一副活见鬼朝这看来，被从小打击到脆弱的自尊心随这摇摇欲坠的狼狈样，再次碎得稀烂，认命的闭上眼，突然就窜出誓死相抗的狠劲来，拽住她艳丽袖袍，一股作气道]

苏明月，你要再这样，我就、我就饶不了你！

[说什么也丢不起这个人了！]

沈行舟

[一口气吊不上来，为她一句“我还以为你要休了我”，二人之间连文定之礼都没下，就张口胡言，简直不顾声誉，无理取闹，但大体她胡所非为的事已垒如山高，这逾矩的话也就不轻不痒，一带而过，剩满心疲惫，无力争辩]

[好在身子脱困，虽然还被她圈在怀里，但没了掷湖之忧，看热闹的人又走光了，也懒得争斯文脸面，反正也争不过]

[气息逼进，那眼中不容抗拒的压迫如泰山压顶，唇在咫尺，撩人的温润点水般磨过，干脆眼一闭，心一横，装瞎，装死]

[脑海回想一幕幕，从记事起她就围绕在生命轨迹里，就像娘说的，生下来我幺指上就圈了月老的红绳，红绳一端系着未来新娘，少不更事时也曾憧憬过，在她还未长成跋扈模样，也曾是珠圆玉润的妙龄女孩，虽然调皮捣蛋了些，但做为兄长兼未来夫婿，圣贤书里的谦让包容毫无保留奉献出去，自认为是男儿担当，但到后来渐渐发现，事情不是想像中那么简单]

[她没有变成书中娴良淑德的模样，也不似风月场上通晓情趣的娇娘，她骄纵，蛮横，浑不讲理，琴棋书画不会，女工刺绣不会，金刀立马往那一站，多少人在那赫赫威风的长鞭下吃尽苦头，可她是太师千金，掌上明珠，有皇恩宠渥，没人敢反抗]

[我阅万卷书，何尝不想有个知冷暖的颜如玉，可苏明月与想像中的红袖添香实再相去甚远]

[便与父亲据理力争过，却被冷着脸扫出门，说我不顾及两家名声，沈家绝不会做出有辱颜面，始乱终弃的事，这才处处躲着她，希望她一根筋的脑子突然大发慈悲，另觅良婿，但这么些年下来，收效甚微，大概天注定，她认定了我这个夫婿，扬言非沈行舟不嫁，可怜我长这么大，身边一二好友谁人不沾风流，伴如花美眷，偏相府公子不敢，我沈行舟不敢]

[造孽啊]

[便宜占尽，也不知道吃亏得是谁，此情此景当是温存的好时机，我却佯装不懂，颤颤从窗边跳下来，差点跌倒，理了理衣襟，不至狼狈，看着四周人去楼空，一地狼藉，无奈开口]

你这又是为哪般

[我哪儿又得罪了这祖宗]

沈行舟

[我从她连番质问里挑出了事发诱因的始作俑者，思来想去后觉得有些心虚，她说的为李大人家的千金做画一事，我私以为有些冤枉，那日李公子家中摆宴又兼其父高升侍郎，气氛高涨，我也不禁贪了两杯，酒量虽说不上一沾即倒，那也是不胜杯杓，喝得欲要升天，那时李公子为他妹妹求画，我以无数血泪换来的教训当场回绝了，但不知谁提了一句“堂堂相府公子竟如此惧内，行舟你可太让我们失望了”附和者云云，酒能壮人胆，当时一拍桌子就豪气云天的应了，飘手飘脑的画完，酒醒后就把这事忘了]

[躲得了和尚躲不了庙]

[心一虚气就短，势焰都要弱半分，尤其在她不曾掩饰的哀怨里，而且好像，我的确没有给她画过画，虽然那李府小姐我也不是出自真心，但现在被她拿来对比质责，倒显出几分怜惜脆弱，平日里手谈雄辩的威凛此刻只觉口干舌燥，挤不出完整的话来，仿佛心底有个声音在斥骂我，说我是三心二意，始乱终弃的负心汉]

[是的，我不喜欢你，从小就不喜欢，你不是我想要的妻子，可携手一生的红颜伴侣，另一个声音不甘示弱的叫嚣着，为这么些年的打抱不平，几乎是咬牙切齿的泄愤，可到嘴边，仍说不出口，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被她欺压怕了，我如是想，却不肯承认起了因怜动摇的心思，不舍她难过]

[下意识的身子一避，躲其锋芒，辗转来到搁放书笔的桌案前，敛袖提笔，轻轻一叹]

我为你画像吧，算作赔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