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叶渡

【春景何处依，冬雪将逝矣。她将从雾中楼离去，荆湖一带的春意已盛，可她却仍旧刺骨的冰寒。怀中紧捂着暖炉，禾裳在一旁搀着。荆湖一路往京都，又将是一路无休了。】

“月姐姐，咱们不必赶着回去么？”

不急。【轻笑了一声，她将肩头暖披拉得紧了些，临水之地，微风徐徐半拂面，低咳几声，压下喉间一丝腥甜，蛾眉微颦。】来都来了，再过些日子折返吧，我也是很久没见师父了，多陪陪她老人家。

【这一语罢，眼前依稀茏葱之间，隐隐一座角亭，拾级而上那几步，亭中隐约有一人影。她与禾裳还未走近了，便听着一句“某在斯”。足下微顿，她却是不明白这话是个甚么意味了。】

【又一阵轻风过，屈指抵着唇边，尚有暖炉几分温热，几声急促的咳】

【见她轻咳无缓，禾裳便将女子扶着快走几步往亭中。余光见那人书生模样，及二人近了方才转身几句言，笔墨书卷。待女子坐稳了，禾裳替她掩上长披，这才看向那男子】

“大哥哥，你可别介意，我家姐姐身子不好，受不得这江边的寒气，咱们来这儿歇一歇，可不算扰了你看景吧？”

【身有旧疾本是她不愿，可日子久了也就觉着不过那一回事，可禾裳三天两天总挂在嘴边儿，倒像这患有痨疾的人是这小丫头似的。】

禾裳。【待那喉中干涩褪却些，她开口，嗓音娇慵难抵嘶哑，只将怀中暖意拢紧了些。抬眸望向那素衣的人，微垂了长睫蔽去些瞳色异紫】

小丫头不懂事，公子莫怪。

【聆其一番，她先笑出了声，不及防又是几声轻咳。她缘是不赏景的，人生如此，也不过是每日针灸医术，南苗蛊毒，可她身子到底这般了，如此度日，她想...缘不过是等着魂归故里那一日吧。心如死水，便觉世间万物春秋之分，也无甚新意了。】

这汉家哥哥说话也是有意思，到底是我不过一个外邦女子，讲深了去也是听不明白的。

【瞧着他一副不敢正眼的模样，蝶睫轻扑，睨着禾裳一眼，小妮子也是满眼的新奇。约莫是她深居简出了，这番表现倒是头一次见，她偏头几分开口】

是我...太像旧时王莽，叫公子抬头看一眼都不可了？

【这话，到底是逾越着打趣了。】

汉家哥哥当真会讨人欢心，若我成了谪仙，这荆湖江南多是浓墨如画的女子，那可是什么了？

【应了那端，轻笑一声。一旁禾裳也是掩唇一笑，几分小女儿娇憨。她有时也想，禾裳或许不该留在自己身旁，日日守着，与自己过这一般无二的日子。她小时候时常听师父讲些汉家女娃的玩乐，也是有趣的。】

【可这一笑过矣，她眸底抹上一层雾色浓稠不散。谪仙么，若不是神影斋信奉那天神一说，她现在如何会在此处呢...信仰，端的是一个信仰呵——可她，却是不信的。】

小哥哥不是这全州人罢？是来....【她着眼那江头小舟轻泛，水光潋滟，璨光不息。】也是来游赏的？

呀，光顾说了【她又如梦出醒般，歉然一笑，抬手握住了禾裳的手，几分暖意】这是小妹禾裳，我呢....小哥哥唤我一声阿桑便是了。

是，小哥哥说什么都是好的，我也没个话来说不是，那便是吧。

【她这话亦是着了几分无奈的，微一阖眸，缓了缓神思。几日奔波从开封来这荆湖路，尚未好好休整一番，一丝困乏涌上。怀中的暖炉稍嫌冷了些，抬眸望一眼禾裳，后者心领神会，靠近了将她扶起。几步踱至男子身后，远观湖面。】

小哥哥可还没告诉我呢，是来这儿游赏的？

【女子唇角噙着一丝笑，久不散去，她总是笑着的，可眸底浓雾不散，却总是微凉的寒意。】我总见着许多人，颠沛流离，不是向外去谋求生计，便是旧人归来省亲。

如此自在，小哥哥真是潇洒度日呢。

【垂首微笑，复抬首侧眸一视】真好。

【她带回禾裳之前，向来是一人独行，那时身子不似今日羸弱，也曾鲜衣怒马...若是那时相见，男子大抵也不会如此相问罢。江湖儿女，岂止儿郎，天下之大，女中豪杰也不在少。】

我不喜欢人多，所以只带着禾裳一人。

【素指扬起抚在眼角，这一双紫眸妖异，寻常人不将她当做不祥已是难得，又何来招惹呢。】许多人...许多人只要看到我这一双眼便是退避三舍了。

【鬼神之说，到底口径相传，谁都不愿去冒险沾个晦气。如此也好，省去她不少的麻烦。角亭静谧，忽聆着滴答一声，高阳已敛，浓云忽至。须臾之间，骤雨纷纷。】

下雨了...

【重于当世？若神影斋布下天罗地网，若真有功成一日..只怕她在这片土地上便是背负骂名，永传于世了吧。她在这中原待得愈是长久，愈是觉得京都那方不过妄想。】

【多少年了...她连这片土地都未走过一遍，即便当今的赵氏主宰真是殁在他们手中..这天下，便当真是他们的吗？】

【她心中也无甚烦结，可那端这般说了，那便由着这般想了吧。少说少做，才有几分退路。】

小哥哥的见识之广，我自然是比不得的，不过寻常女儿家，哪儿想得那般多了。

如此博学多才，却以游子自居，小哥哥才是谦虚了。

【许久不与外人说这般多的话，不免困乏更甚于平常，她面上更着几分苍白】可惜了，若能早些日子遇着，我也不必此般..庸人自扰。

【此番说辞，她亦是转首垂眸，正身略一行礼。收了那言笑之间，轻言一句。】

他日有缘再见，王公子，且慢行。

【待人离去，再见不着身影。她扶上亭边，眸底浓雾依旧。】

“月姐姐，雨停了，咱们也走吧？”

嗯。

=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