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期场景】枫林路

“应该是吧。别管了。”

认出那身灰扑扑的京兆校服收回了视线，校园霸凌这种事只有自己站起来，无论用什么办法，拉帮结派或者以暴制暴，总归是不能永远指望过路人的好心。

抱着他的手臂事不关己地走进昏暗的酒吧。音浪穿过打开的厚重隔音门先一步扑到身上，狭长晦暗的楼梯伸向地下。楼梯尽头安保为我们拉开异空间的大门时，礼貌地点头致意。闪烁的灯光时不时扫过摩肩接踵的人群，舞池里男男女女扬臂摆手，随着中间圆台上领舞的节奏扭动身体。

他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不同，但我敏感地察觉他似乎很不习惯甚至有些反感这样的环境。

明明他才是那个成年人。

我与他十指交握着和巡场的服务生交流，要到一处卡座。位于远离舞池的角落，视野却很好，只要足够用心舞池里发生的一切都能尽收眼底。嗯，对得起这个价格。

今天是万圣节前夜，在场的人都多多少少做了应景的打扮。我挤着坐在他身边，从随身的小包里摸出一管CPB311和随身镜，画上饱满红唇的同时又在眼下抹出两道妖魅的血泪。

小圆镜啪地阖起随手放在桌上，捞起一支插在冰块里的注射器，把里面调成粉色的shot一下全推进嘴里。

“粉的是烧酒？不喜欢。”

一边评价一边跨坐到他腿上，摸索着盲抽了一支蓝色的，双手圈住他的脖颈，“放轻松。要我喂你吗？”

却并不打算真的听他意见，笑着把酒含进嘴里低头吻他。这支shot是我最喜欢的Gin，杜松子的气味奇异清香，醇美的口感混杂口红和津液在热吻中交缠。一吻过后，口红的边界模糊，艳红的颜色晕开着，明晃晃地提示着刚才意乱情迷的行为。

但这并不是适合做爱的地方，至少不是现在。我好不容易磨得他答应来玩，我得冷静一下。

我举着双手表示绝不再乱来，爬下他的膝头，一步步后退，在淹没进舞池里之前还不忘回给他一个飞吻。

我自己知道，我从来不是前度们口中那个就算分手都很nice的完美情人。那只是个油彩绚丽的精致外壳，壳里没有心，毕竟享乐的过程是不必要做些影响体验的事的。但现在不同了，那晚之后，哪怕我们之间又回归到什么都未发生时的样子，但彼此心知很多事都不同了。我关在外壳里触角开始蠢蠢欲动，窥伺着放出一角试探的时机。

灯光昏暗的酒吧就是这样的场景之一。我明白自己渴望什么，因此愈发急于从他身上去验证一些事。

我在萤火虫般的蓝雾光效里跃上场内的圆形高台，台上的女领舞笑着会意配合，身后的DJ比了一个摇滚不死的手势在周围的啸叫里打碟切进一首新歌。环场望去尽是玫紫幽蓝一片，放纵的人们在随着音浪的节奏起伏，仿佛共享呼吸与脉搏。

深黑色的裙子裹紧青春曼妙的线条，艳丽散漫的激吻唇瞩目得明目张胆。一段反复滑切的音阶穿插而过，指尖从小腹轻滑而上，仰头时徐徐散开的光雾为雪白天鹅颈镶上一层蓝，指尖一寸寸直到唇边描摹着形状姣好的轮廓。眼神冷淡，动作轻佻，抿着唇如同一个等待被取悦的女王。

踩着节拍与女领舞的步调重合，站在她身后无辜地摇摆着虚抚她的曲线，半垂着的眼里透着兴趣缺缺的散漫，好似眼前的热辣舞者只是一件雕塑之类的道具。在仿佛敲在人心上的鼓点里推开她，女舞者从善如流地让出舞台，加入到燃烧如海啸的尖叫声中去。一个、两个，越来越多被氛围裹挟的男人爬上舞台，我被围在中间跳起暧昧的贴面，视线却越过重重人海锁定舞池外端着酒杯的他，咬着唇眼神露骨地单手做了一个扣下扳机的动作。

身后陌生男人的动作有些越轨，总是时不时借着人群的掩饰肆无忌惮的触碰我的身体，虽然不是敏感部位却还是令人不快。原本按我的个性势必要拿高跟鞋碾他，但瞥见了舞池外的那个人我又改变了主意。DJ擦出一个挑逗的花音，我曲起的膝盖带动腰胯扭转，暧昧地隔空蹭过另一人的大腿。明明神情不动声色到近乎冰冷，所有的动作却背道而驰着充满欲念。眼下口红勾勒的两道血泪在昏暗的灯光下化成射向人心口的箭，勾得人呼吸都凌乱起来。

一支舞被跳得禁忌又妙不可言，精致无辜又野性难驯，看得人有种莫名的犯罪感。

视线捕捉到他眉头紧蹙的表情，心情一下子飞扬起来。

好了，到此为止吧。有人要生气了。

于是我在摇滚的重音里搭上猥琐男的肩膀，一步步逼近到圆台边缘，在他眼里露出窃喜的瞬间一把把他推了下去。随着那个男人摔进拥挤的人群，掀翻屋顶的尖叫像潮汐般涌起吞没一切。

向DJ挥手致意后跳下舞台，头也不回地穿过忘情摇摆的男男女女重新回到他身边。

细白的手从他手里抽走了酒杯，俯身亲吻他折起的眉头。

调侃他：“杯子要捏碎了哦。”

我没有阻止他，酒精让人失去理智，也同样能让人想清楚自己到底要什么。

我捏着Tequila上的青柠角往虎口上挤柠檬汁和盐，然后合着酒一饮而尽。

“不会来了。你不喜欢。不是吗？”

叼着那角柠檬，笃定地：“你在生气。”

交叠着腿坐在放满酒杯的玻璃台面上，倾身凑到他面前，摘掉了他的眼镜，欣赏他被烈酒熏红的眼睛。

“坦白说，我有点开心。”我强硬地亲了他，从包里掏出一串钥匙，挑在指尖晃着，“如果今天你无动于衷，这就是最后一件礼物，然后我们就结束了。”

今天见面之前，我从顾问律师那里拿到了他那间公寓的房产证和过户材料。算算时间，现在房子的新锁应该已经换好了。

我也不清楚自己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思，揣着新钥匙拉他来蹦迪。大体上，是希望一个相对极端的环境能逼出彼此的真心？

成年人基于物质的爱情太过冷峻，而我又不是惯于付出的人。如果他始终意识不到交易之外的东西，那我就也可以顺理成章地收起悸动，重新回到森林里，挑选下一颗顺眼的树。但看着他一杯接着一杯无节制地打算灌醉自己。我很高兴，我赌对了。

我牵起他的领带，把那串钥匙塞到他手里，“我现在很高兴，所以你尽可以做点过分的事情。”

又在他耳边，“没有别人，以后都没有。”

然后我放他整理思路，起身招来服务生耳语几句。服务生闻言后脸上立刻露出灿烂的笑，几步穿过人群挤到DJ身边传话。DJ搓了几下高亢的转音，对着麦克风大声宣布：

（“那边黑色裙子的小姐请今晚所有人一杯！”）

人群静了一瞬，爆发出如雷的口哨和欢呼。

（“你在冒犯我，这样有趣吗？”）

他说。

我盯着手心里的钥匙愣了一瞬，终于意识到这个男人并非如他表现的那么温柔，而这个“礼物”又有多侮辱人。哪怕我们原本就是那样的关系，我也不该将这一切拿到台面上说。我沉默下来，满心的欢喜都变成了委屈和无措。

我喜欢他，我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喜欢过一个人。

可他说他不需要，以后都不需要。

我开始反思，或许这一切从一开始都是错的。或许他愿意去做那些本应该由我的父母完成的事，只是因为我可怜。或许所有我以为的温情，都只是明码标价的生意。无数负面的想法冲破了重重铁锁争先恐后地从触手试探的缝隙里涌出来，最终把那个漂亮精致的贝壳撕得粉碎。而我只能呆呆的坐在狼藉的酒杯中间，甚至不知道该不该伸手挽回。

心里有个声音桀桀怪笑着：挽回什么呢？他不要你了。

他不要你了。

然后我被他嘴对嘴喂了一杯酒，不带任何情欲的。Gin的味道一如既往的醇厚，我却无暇欣赏。满心惶恐着失去，却又不断调整着呼吸，以求不至于在最后一刻露出分毫。总觉得，如果这滴眼泪掉下来的话，会连最后一点骄傲也失去。

正思索着如何措辞才能体面的完成道别，他却突然笑了，是我从未在他身上见过的那种笑，狡黠的，眼底蕴满了星光。他将我拥入怀中，鼻唇相接，一句“我们公平了”，让那滴泪滚落下来融化进交缠的亲吻。那味道似乎有种蛊惑的能力，我踮着脚急切地把舌尖往他那里伸，想要汲取更多。唇舌勾缠在一起，激烈而热切的拥吻，分不出彼此。

一吻过后，我红着眼圈将他的脸推远了一点，哼了一声捏他作乱的手背，“你别高兴得太早。喻家虽然不需要联姻，但喻徐葳女士很难讨好的。”
=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