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期场景】天河商务中心区

【下午在酒店会展中心协助客户做了场会议，此刻圆满结束，参会的医生们纷纷离场，站在门口与相熟的攀谈几句，与酒店工作人员结算了费用，清场的工作交给他们，叫上百无聊赖坐在会场边缘玩手机的她，准备找个地方吃晚餐。】

【停车场早在来之前就泊满，好在和酒店合作关系较好，在保安的指引下就停在门侧不起眼的位置。边琢磨等会去哪吃饭边向车旁靠近，不经意间瞥到酒店门口一个纤细的身影。目光尚未移开，恰逢那人侧身望来，四目相对忽然觉得莫名熟悉。对方明显也怔了怔，侧着头打量，但很快挺直身体走过来。】

【停住脚步，我想我们都认出对方了。】

【毕业之后我们就分手了，我听说她去了上海，差不多两年都没联系，没想到又在这里遇见。】

“真的是你，我还以为认错了！”

【她笑着说，优雅地伸出手。】

【有些迟疑地伸手轻轻捏住她四指，顿了顿便松开。除了依然主动而热情，她与印象中的样子大相径庭。清水马尾变成落肩卷发，一向不施粉黛的脸上妆容精致，两只钻石耳坠摇晃着，驼色风衣包裹着纤瘦的身体，足上踏着的细高跟令人更加挺拔。】

好久不见，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你。我以为你去上海了。

【我扶了扶眼镜，觉得身体一侧挽着的那只手有些沉重。】

“我一直在上海，出差过来的，明天飞回去。刚在门口打车，要不是转了个身，也许就错过你了。”

【话对着我说，她的眼睛望向我身边的人。隐隐一阵头疼，试图将她注意力转开。】

我也是才开完会，准备离开。你这次估计也没时间，不如下次——

“这位是？”

【话至半途，她已经说出了我此刻最不想听到的三个字。四目相对，她有些后知后觉地微张着口，显然意识到有些失言，于是歉意地轻轻侧头。】

【糟糕。身边的大小姐像是嗅着血腥味的鲨鱼，抢先露出利齿，她话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找个地方，我得审审你们。】

【对面的女人像是还没反应过来，有些疑惑地打量着我们。】

你……堂妹？

【无奈地舔舔嘴唇。她见过我父母，我家压根没有姓喻的，只能尽量往远说。】

舅爷家那支的，我也是来了才认识。

【顾不上大小姐的暗示，还是早些结束这场会面比较好。】

你出差过来，应该挺忙的吧。等会要是还有事就先去吧。

“还好，我在这的工作已经差不多了。”

【她将一侧的发挽到耳后，看着我。】

【她绝对是故意的！如果第一次是无心之失，这次绝对是战争宣言，那眼神明明白白的看透一切，好胜的性子一点都没变。】

【我觉得有点喘不上来气，喉结动了动，决定舍命陪君子，反正无论如何今天这个修罗场是躲不过去了。】

那走吧，我们去坐坐。

【背水一战之时，神情反而平静，三人各怀心思入座，年轻的侍者上前递上菜单。】

天星，这是我大学同学陈香凝，你可以叫凝姐姐。

【接过菜单直接递给对面，另只手掏出手机装作回消息。】

你先点吧。

【敲好了字也不锁屏，顺势放在大小姐面前，有些热似的脱了外套搁在一旁，像是才腾出手的样子拾回手机放在一旁。】

【对话框里敲着：我投降，前女友。】

【苦笑着喝了口冰水，我需要降降温。】

“最近挺忙的？”

还行吧，做药代嘛，早访夜访总会有的，区域不太好，业绩压力大些。

【我一小口一小口抿着冰水。】

你现在做什么？

“我在上海进了家医药咨询公司，做学术成果展示方向的。”

【有些诧异地挑眉。她说得含蓄，这类公司实际上是为临床医生提供论文代写与发表服务的，因为涉及学术不端，在圈子里很敏感，本质上都是销售类的工作。我们当初分开，也是因为她觉得我为了钱可以放弃原则，去做医药代表这样含有大量灰色空间的职业，没想到她最终也步入了类似的领域。】

“哦，对了——”

【她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低头在挎包中翻找，莹白手指夹着张名片递了过来，我看到她指甲染了豆蔻色。接过名片，上面印着中英文的公司名称和头衔，还有她的联系方式。】

“你要是有客户有发文章的需求，别忘了推荐给我呀。”

【她露出一个非常职业化的笑容，我仿佛看见了拜访主任的自己。】

好啊，没问题。

【我将名片放在手机上，没有收起，也没乱丢。服务生送来我们的饮品，我则略微走神，心里觉得有些滑稽。】

【毕业的时候我迫于生活压力来到这座城市，希望快速积累财富，明明知道彼时有些不善交际的我非常不适合这个职位，还是咬牙做下来。时至今日我看上去是个合格的销售，但只有自己知道做到同样的业绩，我要比别人多付出多少情绪劳动，所以只要是闲暇时，我都尽量将自己放空，不希望再带着工作状态的假笑，这令我失去很多扩展新客户的机会，但已经是我能忍耐的极限了。】

【她似乎正相反。昔日黑白分明的她投身在自己曾经最看不上的领域，不但没有不适，甚至如鱼得水，与老友见面也不忘业务推广。】

【想到这忽而笑了。她有些疑惑地看着我。摇了摇头转移话题。】

不好意思啊，你要吃点什么吗？我下午在这开会还没吃东西，天星应该也饿了。

“哦没关系，你吃吧，我刚在楼上吃过。”

【叫住正要离去的服务生，点了些小食。扭过头对大小姐说。】

空腹不要喝太凉，先少吃些垫一垫。

【习惯性地吞下喂过来的泡芙，而后才发现不太合适，轻咳了声但为时已晚。陈香凝眼中的光忽而黯淡下去，她垂下头不知在想些什么。我有些歉意地询问。】

不舒服吗？

【她忽而抬起头，泛红的眼不住在对坐两人脸上打量，最终与我对视。她像是一块被阳光融化的雪，脸上所有精心粉饰过的矜持都卸下，露出那张我熟悉的、曾爱过、吻过的面孔。】

“你知道吗，其实我不是出差——”

【她的声音有些颤抖，但竭力保持坚定。】

“我是专门来找你。”

【她的话令我手足发凉，往事种种浮现心头。】

“我很后悔毕业时与你分开，这两年我一直在找你，进了类似的行业，也是希望有人认识你。分手之后你换了所有的联系方式，我拜托了很多校友，发动大家的力量帮我。”

【她的眼泪断线珍珠般坠落，微微晕开了妆。】

“昨晚终于通过一位和你同公司的学长了解到你的踪迹，他说你仍然是单身，于是我连夜飞到这里。在门口，我很紧张，不知道如何才能体面的见到你，我编了个谎说在等车，其实已经在门口站了一个多小时，因为、不知道你的会议什、什么时候结束——”

【她已经泣不成声，远处服务生也翘首观望。】

“甚至、直到坐、在这里，我都、都还、还抱有期望。”

【她完全不顾形象地嚎啕大哭起来，好在此时没有其他的客人，服务生手脚伶俐地默默送来一包纸巾摆在她面前，没多问便退远了。】

【手足无措地坐在对面，我无法开口安慰她。并非因为虎视眈眈的大小姐，而是真的难以消受她无声坚持了两年的追寻，这样执著的付出令我怀念起当初的自己。我一度也如此坚定地追赶着她，直到面临生活的压力不得不分开，如今我们似乎身份对调，她成了那个跑在后面的人，而我却早就走出了那段感情。】

【这样的哭泣似乎耗尽了她所有的体力，重新抬起头的她脸上一片狼狈，再也没有精力顾及自己的形象，这个落魄的失败者缓缓起身，拾起自己的提包，甚至没有再看我。一手挽起屡次滑落的发，她垂眼看着桌上那杯咖啡。】

“我不会再出现了。”

【她的声音仿佛还未消散，人便已经离开。我没有起身，目送她出了视野，向服务生招手。】

刚才那位女士，情绪不太好，可以麻烦你帮我照看一下，直到她打到车吗？远远看着就行。

【从皮夹中抽出一张钞票递给他。】

这是你的。

【年轻的服务生连连拒绝，理解地看了我一眼，转身跟去。】

【把玩着平躺在手机上的那张名片，久久没有说话。这样的做法其实很符合她的风格，不知是不是因为我真的早已离开那段感情，失去了对她身上种种细节的敏感，直到听她哭诉，才反应过来。是啊，哪里会那么巧呢，无非是有心寻无心罢了。得知这世界上仍有女孩为自己痴心至此，是很特别的感受，可是又与身边大小姐给我的感觉不同，没有太多的欣喜，只替她感到辛苦。】

【片刻服务生回到桌前，告知我她已经上车离开，走之前还在卫生间补了妆。点点头再次感谢他，结了账站起身，拿起桌上的手机和卡座里侧的外套示意，整个过程都没敢看向身边。】

我们走吧。

【那张名片静静地躺在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