浸月亭

故人相逢，本欲邀月小酌。早听闻浸月亭，如珠浮水，迎四方风，被水月辉，观月浸水，乃一胜景。


白日里晴光响路，谁料傍晚来了阴云，浓墨般染了广天。待到临湖落座，举首遥望，哪里还有一丝月儿影子。便是夜光也比往日浓稠了许多，裹着夏季暑热，美景赏不得，倒闷的很。


幸得亭阔高朗，取一点水气儿，又有叶笛清音给这暑闷剪开一丝缝儿，让人好透气。


拂袖缓缓摆开杯盏，取了来时所携竹叶青，提腕斟了两个半盏。清流泻盏，声如碎玉乱，破了暗夜水静。


“我那日与一老友在无边沙海里，夜静的呼吸可闻，四周只有黑暗，有一条笛音远远飘来，也似你这调儿悠远缥缈，似触手可抚，又似在穹苍之外。”

来时即知是消暑闲聊，盏酒只是佐伴，便是斟了也不急着饮，只三指捏了酒盏执在面前闻酒香。


既是闲玩，故意带了那刚从大漠深处番邦里得来的两只白琉璃矮盏，偏是没有星月，否则大概也能瞧个一掌碎月清光。


闻人说起可爱少女与劫匪，忍不住笑：“沙漠里没有少女，美女蛇倒是不少，穿过沙漠再往远走了，也有番邦繁盛不输我朝，眉眼与我等大异，倒也是别一番美丽模样。”


抬腕指了两人手中酒盏让人细瞧：“你看此酒盏，虽同为琉璃盏，却与我朝所制差别甚大，其制作者便是一位美丽少女。我本想打听来制法，只可惜语言不通者太多，始终也没有弄明白其中玄机。”


再往下说便是商人累语，本欲打住不提，又思与眼前人初逢便是在海市，那时还是人指点于己如何入市浏览，猜测她应不嫌此话无趣，既是闲聊，多说几句倒也无妨：“否则可是一条生财之道，现如今只好略带回少许，纵然价格不菲，到底却是小生意。”

“这可被你说着了，看看这是什么！”


白锦广袖被湖风撩动，只如弱丝轻浮，将雨夏夜的微风，与这加味竹叶青的酒力一样软弱。一点晶光从锦袖中滑出，映了白锦的亮色只一闪便被夜色淹没，只剩零星几点亦如绵软酒力，失了应有光彩。


这是一只花蔓额饰，并不十分纷繁馥丽。只以素银打了长链与小巧花苞，缠绕勾连，银色清澈，淡极中生出一股刚烈艳丽。净透琉璃吹了一朵玫瑰，从根底处透出一抹红，比血更浓艳。除了那朵玫瑰，这物件全不是那番邦鎏金烈艳的做派。只是慕其工艺精巧，绝色琉璃，特意让人制了带回，自然也是独一份。


扬手抛了与人，却见人并未点尝盏中酒，略有不解：“我记得你是饮得酒的， 今日却是为何？不爱竹叶青还是不爱这加了味的？”

那一截腕子忽至眼前，莹白似能映出微光，却是纤细太过，仿若水波粼粼下一托玉如意。


纵多年在外，江湖儿女多有结交，早已习惯往来间不拘小节豪放自然，然自幼家学礼教不敢忘。捻了人罗衣广袖覆住人皓腕纤指，方落指搭脉，细细品辨。


慕姑娘江湖行走，自不是那身娇脉细之体，这脉象本不用细诊，皆因太过常见，与已方才担忧之事相差甚远。


微敛眉，目光从远水缓缓滑至人眸，七分惊喜三分疑虑对着人瞧了瞧，复又紧了紧眉垂眸宁心再诊了，这才还了人腕，起身笑言：“当真是要恭喜了，这酒姑娘喝不得，北原定要喝上三大盏，实是此行意外之喜。”

夜深风渐重，人即去，也不留。举盏一笑浅饮半盏聊作相送。

好几年，好几月，好几天，与渺渺人世不过如此一盏酒，一壶酒，一坛酒，饮下即过。初始会得一口呛辣揪心，越品味反倒生出回味与期待酿出的醇香甜美来。不过如此。无须挂怀。

风吹乌云散，明月探出一角，浸与亭下水，碎银泛湖，反耀墨兰夜空。她乘风而去，己便独酌月下。好几年，或许相去甚远，只也千里共月，无可叹，只愿人长久，平安喜乐。

===========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