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塘江

【是呢……桂花糕都白买了，低头瞧了瞧，索性扬江里喂鱼了】

好的呀，谢谢叔叔！

【一点也不客气，甚至想问问他给不给另外买糖莲子。】

【带着他穿街走巷，赫然是进了红袖招的后门，我跟小翠儿要了一身衣裳，再给人一指身后的这位叔叔】

翠儿姐姐，带这位大爷去换身衣裳！

【说着笑眯眯的看他】

对了，您老有钱吧？

【这里消费不便宜呢】

小妹妹……不是，大侄女，你刚才还让我稳重，转眼的工功就带着我兜转柳巷啊？

【并没有多说小小年纪不该出入这等场合云云，人各有际遇，若能选，谁又想来这里？】

我有钱，给你买新裙子

【拿了锭元宝给她，摸了摸她的头】

叫什么名字？住在哪？

花街柳巷怎么了，君子洁身自好，去哪儿都站得直行的正

【夫子是不让我来这些地方的，说对姑娘声名有碍，但仙童姐姐会带我来，姐姐说三教九流行世都有难处，不必另眼看待别人】

不用了，我借翠儿姐姐的穿就行，买了新裙子回家说不清呢

结

文兴三年 春

东方药
【三日之期转瞬即至，依约携了小景至约定处，寻了个座位，点上几道小景喜欢的吃食，静待人来】【兜子、肝签、滴酥鲍螺...各式小食摆上一桌，又添冰饮消渴，将盘子一一推至他面前，含笑淡言】
  “快些吃吧，等会儿路上饿着。”
【自师父点破天机，心思百转不知过了几遭，愧恨交加，虽是已认定小景为自己骨肉的事实，但有些事儿...还是得问个明白...】

自告别东方那日起，心中久久难平，虽说他不算什么大恶人，但倘若那娃儿的身份真被透露出来，真不知他会做出点什么，想到这，更觉时间过的飞快，加上前几日的那份药粉……不管如何还是需于他再见一遭。
心有打算，行动自然也跟着来，眼见到了最后一日，至天明才有稍稍睡意，以至于到了太阳高挂才从梦中转醒，路程不短不长，一柱香时间便道，到时那二人已在，毫不客气寻了东方对面落座
“小二，来壶酒”
吩咐下去，这才将视线落在那二人身上，看来没受什么伤害，抬手捏了捏小娃娃的脸蛋，对东方药说道
“娃儿皮，这几天辛苦你了。”

东方药
【不多时人便至，闻言淡笑，话中意有所指】
  “哪里，这本就是应当的分内之事，若说辛苦，是先生一路辛苦才是。”
【自怀中取出解药放在桌上，推至人前】
  “这是十日醉的解药，配水服下即可。”
【正巧景儿已将点心吃完，遣了快雪带他在门口玩耍，后复看人，直入正题】
  “半载前，先生曾问药某可有愧疚之人，其中一人...可是小景？”

与小娃娃又说了一二句，无非就是问他这几日是否乖巧，待药上桌，倒也不急着直接取，略微点头表示知道他的意思。
酒水并未等多久就上来了，捞了一个酒杯为自己添上，看着他让小娃娃出去玩了

直到听到他问的话，心里一咯噔，一时也不知如何回答，久久才回过神，添了好几盏酒一一饮下
“既然阁下已经说清了从未愧过谁，为何今日又问了？”

东方药
【观察着对座之人的神色，面上依旧平静】
  “当日空穴来风，药某如何能认，而今既有证据，自是想向先生探一究竟。”
【事实上，师尊点破天机那日，当晚便已起卦判了因果，心中早已认定此事，只是仍想与他确定一次罢了，只是看不明白那日言之凿凿、满口主持公道的人，为何今日反倒吞吞吐吐，犹犹豫豫。】
【他虽犹豫，自己却不愿弯弯绕绕的兜圈子，再一步将话点破】
  “小景...可是药某之子？”

“其实这份答案，阁下不是早已知晓？”
闻言，视线飘落在景儿离去的方向，手中酒水甘而不涩，但现下却失了再饮的心思，索性将酒杯放于桌面上。

兜兜转转许久，视线终究还是重新落回到这人身上
“倘若邢某今日说是，那么阁下会如何？景儿今年也不小了，虽从未提寻父的事，但孩子毕竟是孩子，总会对一些自己应该拥有的东西，产生占有之情。”

东方药
  “药某已将青莲令给了小景，他如今正是调皮的年纪，怕是日后少不得偷跑，有此令傍身，江湖中人见了，多少会给一份薄面。”
【行医十余载，救人无数，得继青莲峰后，虚承峰主之名。】
【这江湖上，欠东方药命和情的人很多，想让东方药欠人情的也很多。】
  “至于你问药某会如何，倒不如问药某能如何。”
【言下之意，自然是在指小景的生母。】
  “我已同小景说好，每逢单月的初七会遣人去找他，或往太乙，或往青莲峰，而我毕生所学，亦会教于他，更会尽到父亲的责任，只是....”
【话锋一转】
  “小景见我之事，还请先生保密，且我欲等小景长大些，再告诉他身世。”
  “药某，先行谢过先生。”
【对人抱拳长身一揖，色恭礼至，极具诚意】

他心中所虑，不言而明，其间之理，自是懂。

景儿如今虽说尚小，但也不是懵懂小儿，也不再是给颗糖就能哄好的性子，而终究有一日，他会变成再多的吃食儿都没法讨好的孩童。

欲执杯再饮，但伸至一半停了停，犹豫半晌，还是收了回去，同他起身，回以拱手道
“先生客气了，景儿这性子，在..”
欲出口道出自己的来处，但到嘴边还是顿了顿，换了别的续道
“在我们那边，也算是增点生机”

谈话畅饮间不知觉已过了半个时辰，也不好再作逗留，于他告别，顺上景儿，为减少行程，于驿站租了马匹，回去了。
-结-

文兴四年 春

崔瑶
  长夜漫漫，稀微星点悬天幕，片片碎雪飘落，覆梁上红笼，脚勾桅杆，背倚飞檐，耳闻涛声平缓，垂目余一线，似闭实睁，思绪远至千里外。
  值年节，百市皆闭，各府衙皆休整在家，前日一纸公文下，海禁三月，需在初五前送达荆湖各个州府。
  一路顺风顺水，畅行无阻，还盼着能在初八前赶回京城，参加庙会，哪知杭州知府一句“赶早赶巧，贺家商船明日出海”惊得魂丢大半。
  贺岳这厮，不告而别也罢，这气势浩荡的出海又为哪般？看这阵仗，像是不打算回来一样。
  不过是去皇城司走了一遭……哪来这么大气性……
  心虽这般想，却鬼使神差地教知府压下海禁令，明日再发，嘴上美其名曰回客栈，步子却不由自主地走向码头，说是观海听潮，脚下却似被黏住般，离去不得，晃眼便至深夜。
  抬手掸了掸发间，用力甩了几圈，抖落顶上雪水，托腮凝着海上渔灯，明晃聚散间，幻作一人容颜，耳畔却响起阿药的话——
  “那位贺先生确实算不得什么好人，但对你，却从无半点不好。”
  “你总笑我因那人而入太乙，但你所作所为，与我又有何差？”
  确实，贺岳不是个好人，但除了见面那次，他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崔瑶之事，只是自小认定了有钱的没一好货，便将他也牵连进去。
  “要是他真的走了……”
  “走了便走了呗……”
  “不行…不能走……”
  “为什么他不能走……？”
  自言自语，一问一答，声越来越低，眼越来越沉，垂首点头间猛地一晃，陡然睁眼，天已大亮，一行人、一列车，俨然入目，惊走脑中迷蒙，哪还由得多想？
  蓦地站起却因一宿未动气血不通，双足发麻险些跌下，扶瓦正形纵身一跃，落地接触刹那又是一麻，痛痒感自脚心涌上头顶，强忍难受装作无事朝人走去，欲以大声盖过心虚。
  “不准走！”
  话脱口之瞬，顿觉不妥，语气似乎过于生硬，抿唇酝酿了一会儿，背手捏腕，抬头望天，强装看不见青天白云，硬着头皮胡扯乱掰道：
  “这几天风浪大，不宜出海。”
  音才落，天公似刻意与人作对般，徐徐海风一瞬静止，旗帜不动，浪声无息。

贺岳
星夜兼程赶回杭州，不过是因为京城之中，与她相关的回忆太多，如今想起一次便是心寒几分。
海外东瀛，一直都是贺家贸易之地，虽然海路艰难，但自唐以来，东瀛以中土为尊，易货常得千倍之价，而海上往来一次非三月不能，故而新年出海，到了东瀛地界已是暮春，这是贺家年年都有的贸易，今年提前两天，自然也是无妨。
货物连夜上了宝船，自己却在心腹保护之下，乘一辆轻便宽敞的马车凌晨赶往海边马头，自从皇城司回来之后，本就元气有损，又是日夜赶路未得休憩，马车中点了暖炉，驱散了那入骨湿冷，便也有些昏昏沉沉，车架摇晃，自己却斜枕手臂靠在一侧，鸦睫微阖，几欲昏睡。
“不准走！”
熟悉的声音将贺岳惊醒，缓缓睁开双目，马车也停了下来，手中折扇拨开半扇车帘，贺岳亦是露出半面。
本是睡眼惺忪，经海风一激，便也清醒过来，微咸的风也为他脸上渡上一层冷漠，狭目微眯，看着那拦车之人，天上飘着微不可查的小雪，背后是幽蓝暗沉的汪洋大海，她在这天地之间，是那样的渺小，却又带着一股与生俱来的倔强。
折扇轻摆，落下布帘，周围光线一暗，宛如那阴冷潮湿的牢笼，眉头微微一皱，声音却很平静。
“我心如海，具是风平浪静，有何不可？崔大人若是想抓人，还请出示朝廷公文，若是没有公文还请让开，耽误了贺府的生意，崔大人那点俸禄恐怕赔不起。”

崔瑶
  马车缓缓停下，目光直锁车帘后，尚未见人时，便嗅得一缕檀香，其中又掺艾草、丹桂等温补药材，脑海闪过那日狱中他衣裳单薄模样，心蓦地一紧。
  当日贺岳走得匆忙，待案结回头寻时，已是人去楼空，看这情形，难道是染了风寒？
  只稍一想，顿时有些急了，与此同时耳畔又响起阿药的最后一句话——
  “崔瑶，你可看明自己的心？”
  可曾看明？因何到此？究竟为何不能走？
  扪心自问三惑，向前一步的同时，心中已有答案。
  我，喜欢贺岳。
  不过弹指间，心中已百转千回，车帘掀开一瞬，久违容颜撞入视线，却比往日消瘦不少，面色苍白几分。
  “贺…”
  才开口，车帘抖垂落下，将未完之言生生堵了回去，笑容僵在嘴角。毫无迟疑的上前一步，护卫伸臂拦前路，抬手复落，强忍住硬闯的冲动，隔着道车帘，扬声道：
  “你走了还回来吗？若是不回来了，那我不准你走。”
  此话一出，自知理亏无立场，左右寻不得借口，便将话又重复一遍。
  “你，不准走！”
  “要是耽误了生意，大不了…大不了我把自己赔给你！”

贺岳
听人言语，微微皱眉，心中早有千般冷语，此时面对她的霸道，往日种种浮上心头，却又开不了口。
她若真是喜欢我，为何如此不肯相信我？她若是不喜欢我，为何又来追我？
疑问萦绕心头，熏香缭绕眼前，却迟迟未能给自己一个答案，折扇掀开门帘，信步走下马车，早有下人为自己披上锦裘，贺岳却只站在车旁，并未上前一步。
风雪之中，她一身官服的模样，不仅让贺岳想起那日京城的饭馆之中，她告诉自己要去皇城司当差了，那时节她想没想到有一天会不明不白的提审自己？那日他嘴上眼里都是陆定权，拿人下狱的时候，心里有几分是昭昭国法，又有几分是那个她身陷绝境未曾现身的俊朗上司？
这时候才想明白做出选择，不是太晚了吗？
举目望向夜空之中，参商二星璀璨，却是隔着天河交辉，却是永不相聚，正如贺岳崔瑶，虽相隔不过十丈，但“不信”二字却如千钧坠在贺岳腿上，半步也难迈出。
“贺某区区商贾，出身尚且不如农人，这皇城司的大门贺某不敢高攀，崔大人公务繁忙，早些回去吧。”

崔瑶
  话落须臾，一瞬骤然寂静，不闻人声，只余身后涛浪击礁，鸥鸟迭鸣，心亦随之无序跳动。
  当沉木摩擦布声复起，贺岳终是下了车，却未再前一步。闻言拧眉皱起，犹如冰锥刺骨，强按住心中躁动，只手负后，碎雪落掌心，一片凉意。
  “所以你确实是不打算回来了，是么？”
  又进一步，情急意切表露无遗，是一惯的风风火火，雷霆之势，拦路护卫被迫后退一步，却因无令不敢轻放。
  “现在站在你面前的只是崔瑶，与皇城司无关。”
  说罢，反手拔出春水，朝地一掷，登时沙尘飞扬，同雪粒交杂。
  “那日以盐帮一事疑你，是我不对。”
  《守令图》一案影响重大，贺岳因嫌入狱，于公无错，但于私，那句话到底是我之过。只是话既出口，覆水难收，唯有不惜一切的去留住他，否则……
  着实不敢去想，若往后余生无他，会是如何？
  “贺岳…不走，行么？”

贺岳
手掌一翻，指间多了一枚铜钱，曲指运劲，一声轻响，春水铜钱落在两人当中，目光随之而落，忽而又有了一些生机。
“既然崔瑶与皇城司无关，那你可愿与我去海外瀛洲转转？那处风土人情与中土殊异，增长些见闻也是好的。”
话出口时，手中折扇轻轻敲打着长相，一下一下数着自己的心跳，若他能放下皇城司，说出一个愿字，那便听她不走又如何？若是她在皇城司和自己之间，再次选择公干，那走与不走实无区别，仰望苍穹上交相辉映的双星，心中紧张的等她开口。

崔瑶
  微光一晃，“叮当”声响间铜钱落在脚边，静静地躺着，心却再一次跃起，并随他击扇的节奏，一下、复一下。
  “可以。”
  不作多想的张口便应，其言一出，向来再无退悔，一诺千金，可又在话末补充道：
  “但今天恐怕不行。”
  远处脚步落沓有力的声音，早伴着潮声入耳，遥遥望见阴影攒动，明灭灯火忽闪忽暗，唇角已然忍不住弯起。
  既是计谋得逞后的窃喜，更是将贺岳留下的喜悦，而忐忑许久的心，终在此刻落定。
  “……着海禁三月，任何船只不得出……”
  单手抱臂，笑意遁去，可余光却一直落在贺岳身上，不曾挪开，静静听着府尹宣贯早已倒背如流的海禁文令，转眼多年过去，官场凉薄浇不灭一腔热血，改不掉冲动与莽撞，但却学会了何谓多留一手。
  撩袍弯身拾起那枚铜钱，指腹轻轻摩挲其间纹路，举在面前，透过孔洞看向贺岳，道：
  “等海禁结束，我跟你去东瀛。”

贺岳
听她答应，眉峰微沉，眸光中却露出三分欣喜，还未说话，官府轿子已至，圣旨宣读之下，贺岳却是听得句句惊心，眉头微蹙，细雪之中渗出晶莹汗珠，却被冷风一吹转眼而干。
这批货物去年九月已和东瀛德川株式会敲定，今日若是不能出海，那损失的不仅是几十万两银子，更是贺家在东瀛的信誉。
家中常与杭州府衙往来，每年三节两寿礼物也不曾少了，往日海禁贺家提前两旬便有消息，今日怎么来的这么急。
抬眸看了眼崔瑶，透过方孔正看到她的一只眼睛，转念便又轻轻摇头。
想来是守备图一案上达天听，故而官家才会匆忙封海，如此一来后续麻烦便多了。
“既、咳……”
才一张口，嗓音沙哑，干咳一声才缓了过来。
“既是朝廷海禁，看来这批货也只能等开春之后再出了，上元将至，届时小子定然到大人府上拜会，今日家中繁忙，小子便少陪了。”
微一拱手，一步跨上马车，却又回头看了一眼崔瑶，微微抿唇，本想叫她上车暖和暖和，终究没能说出口。
“崔大人，天冷地滑路不好走，你还是知难而退吧。回府。”
说最后二字时，已上了马车，马鞭轻杨，啪的一声抽在风中。
“回——府——”
二字声长，缭绕风中，宛如怪鸟盘桓经久不散，调转马头，沿辙而去，自己上车之后却靠在一侧，浑身发冷，紧紧攥住手炉，身上却如坠冰窖，而呼吸焦灼发烫，心中烦乱如麻。
杭州府如何应对、回家如何交代、如何与德川珠式会联系，还有……崔瑶，她又是什么意思？
种种念头萦绕心中，最终化作额头上的冷汗，马车摇摇晃晃，不知不觉中便睡了过去。

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