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龙雪山

【今年的夏天好似注定了不平静，夏虫争相语，烈日灼灼，将生机压的抬不起头。红袖的天空也不甚平静，她本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整日里吃吃睡睡便罢。只是这个姑娘在连日不挺的动武中也不耐起来，烦躁而且惊慌。但是这些惊慌失措在身边的人一个一个离开她之后却爆发出一股坚韧来。最初的最初，她的世界里鸟语花香，有裴欢有平叔有福婶还有好些经常被她打过的裴欢的手下。只是后来这些人一个一个没了，她也随着减少的人数而将薄薄的唇抿的更紧了。】


【红袖从来不知道塞外的天与中原的天差别如此之大，她一身单薄的红衣，在这一片苍茫的雪山里突兀而又凉薄。她从来是不识路的，在这皑皑一片雪白之中更是无从辨识方向。但她依旧记得裴欢说过的话，走散了就到雪山找他。她想她只要一直找，总是能找到裴欢的，然后裴欢会摸着她的头，问她要不要吃酱肘子。】


【风雪兼程，山风冷的刺骨，吹着衣裳猎猎做响。入夜更是雪狼呼叫，与雪山上如同兽吼的风声融为一体。红袖心中害怕，怕的直抹泪，但依旧倔着性子走了两天。】


【她来时，雪山顶上一人也无，光明在雪顶洒下，滢滢一层。她四顾回望，心中一片冰凉，她想裴欢是不是不要她了？所以没有等她？】


【她坚定的摇了摇头，否定心中的猜想。却在当下，余光落处看到一枚玉佩静静躺在雪中，是裴欢经常佩戴的。红袖眼睛一亮，瞬时扑了上去，跪在地上用她纤细的手指扒开深深的积雪。慌乱而无助】


裴欢……裴欢你在哪儿，呜呜……应一下袖儿，袖儿害怕

[世界安静了]

[裴欢好累啊]

[雪山之后，是另一座雪山，而雪山连着雪山，一望无垠的白，红袖，可知来去？可有云起，可能自如？]

[我不由苦笑，身子抵在一座崖壁之下，暂避风雨，青衫上早已染尽鲜血，我时日不多]

[疲惫的双眸此时若要闭上，只怕我再不会醒来]

[我凝不上力，抬不了真气，也护不住伤身，任由血自那伤口处，一点点的挤出，身子，越来越冷了]

[而此时此景，似幻觉一般，平叔在不远处起炉灶，福娘在杀鸡，小红袖蹦着跳着捡柴火，而殷良，正在那喋喋不休的骂我又不好好睡觉，而在她的后面，竟然站着一个小家伙，怯生生的，似要走近，又怕走近]

[我似看到了人生的另一种境，一种平凡，一种美好，一种属于人本身最原始，最初的美好]

[我笑了]

[原该是我们的，只是，如今想想都奢侈了]

[此生负的，唯有良儿]

[而若然不那般离去，那么她的境地不会好哪里去，颠沛流离，无藏生之所，我本就不是我所要看到的，如今，一切尘埃落定，该祸不及她]

[风沙四起，除了风声，我听不到别的声音]

[我在等，我唯有等]

[红袖会来的，她一定会来的]

[我似看到她了，却又似看不清，人生亦如此，风拂过的雪沙，砸疼了脸，也凝住了血，让生命在此时，流逝的慢些，好让我看到那傻丫头好好的]

【便是那么挖了好些时候，指尖都渗出了血迹来，却不管不顾，一边挖一边哭，不知是哭裴欢不见了，还是哭风雪遮了她的眼。】



【最终是什么也没有，失望的瘫坐在地上，血泪好似凝结了，还有本就走的很慢的时光】


【兽风呼啸，吹起层层积雪与艳红裙摆，站起身来走到涯边，目然眺望去路，我该……怎么办？】


【忽而，目光倏然一紧，她看见了裴欢！在不远的那一处涯壁之下，他，就在那里！】



【世界好似都鲜活起来了，千山万雪之中，开出鲜艳夺目的花。红袖飞奔过去，红衣翻飞。一把跪在他跟前，指尖轻颤，抚过他冰凉似雪的胸口，泪眼婆娑】

裴欢……袖儿……袖儿来了，对不起，袖儿迷路了……裴欢疼么，冷么……我……呜呜，我怎么办


【近了她才知道裴欢并不能如同往常笑对她，她心中一片慌乱，不知所措，担心他疼，担心他冷，担心他不要她】

[有很多时候，人们都在浑沌度日，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似乎曾经是我觉得最美的浑沌]

[我曾经也说过，若是没有了争斗，没有了阴谋，只剩下风淡云轻，我定香炉升紫烟，一袅茶水情]

[只是可惜了]

[人生，度不过二十八个年华]

[我抬头看了一下烈日，睁不开眼，也闭不成]

[红袖出现的时候，我松了一口气，还好，没有落入北冥之手]

[她的手小有些颤抖，单薄着，也有些许憔悴，我不觉得有些湿心，到底这样一个未满幼女，跟着我这么多年，可惜了]

裴欢不疼。嗯。。

[不说话则已，一说话才发现，说话好费力气啊，我看着她姣好的面容上，泪花如雨，不由也心疼起来]

傻丫头，不哭。

给。。糖葫芦。。

[许久前不让她吃糖葫芦，而身上，却一直揣着根，知道她寻来的时候，肯定会要吃的，别当的是揣不住，单这个，还是能给她留的]

【他一说话，却引来了她更多的泪，去断线的珍珠滚落玉盘。】

【她使劲的摇了摇头，惊慌失措的手指抚着他每一处伤口】

不要了，袖儿不要好吃的，只要裴欢，只要裴欢……


【记忆里的糖葫芦酸酸甜甜的，有时候眯着眼睛怀念那酸甜的味道，裴欢不让吃还耍过赖打过滚，却如今，一串糖葫芦酸的她泪珠滚滚】


【倾声入他怀中，避开他胸前的剑张开双臂搂住他，面颊靠在他身上，却一点体温也感觉不到，她想，她要失去他了。这样的念头让她不安，吃力的搂着他的双手更紧了，哭腔中带着哀伤坚定】


裴欢不怕，袖儿抱，袖儿陪着你，裴欢不会冷的，不会

[此生最见不得的，就是女人的眼泪]

[殷良不爱哭，她只会将小手攥得紧紧的，她会抡起拳头大闹，也会倔强的转身，我想，我永远看不到他的眼泪，就象她执着离开一般]

[红袖在很小的时候，很爱哭，似乎恶梦绕梁一般，她总是会很恐惧，她哭的时候，声音很小，象被谁听到一般，却能哭得人莫名心痛]

[这一辈子，自己都做了些什么？]

[失败的前半生，然后，没有结果的后世评说？]

[裴家，到底是没落了]

[我乍起手，将她的小脸轻轻厮磨，似乎在人生的尽头，还有关个人在陪伴，多少，是暖的，只是，这种陪伴，在时间的流逝中，显得异常短暂，而珍贵]

袖儿。。

我该拿你怎么办？

[她才17岁，我的心，翻滚如潮，我没有下定决心，我不知道此时此刻，我还能不能有周全的思维，让她一生平安？显然，不太可能]

袖儿要裴欢陪着袖儿，一直


【靠着他的胸膛，那里心跳微弱，若有似无好似下一刻就停止了，饶是红袖不懂事也知道人为什么会死。她一边垂泪，一边用她软糯哽咽的声音说着话】


裴欢给袖儿买蜜汁排骨，买糖葫芦，夏天的时候摘杏花，秋天的时候捡桂花。裴欢还要给袖儿梳头发，给袖儿抓小鱼，给袖儿擦药，因为袖儿爬树的时候会摔下来。。


【越说声音越是低，往事历历在目，慈祥的福婶，和蔼的平叔，还有待她如亲的裴欢，这些年裴欢陪着她做过太多太多事情，多的红袖许多事都记不清，在这一刻却越发清晰起来】


还要教袖儿学武功，袖儿再也不偷懒了袖儿会乖，所以裴欢不要不要袖儿....


【是啊，红袖有段时间躺在病床上，一躺就是一年半，在好了之后每天天还不亮裴欢就揪着她起床习武，一招一式仔细无比。】


【她揽了揽身体冰凉的裴欢，艳红的衣袖铺在他身上，遮住了他一身的血腥。她觉得头有些疼，想起小时候的事，她一直忘了她是怎么遇见裴欢的，每次问起裴欢总是笑着说红袖是他在路边捡来的。后来大了她就没在过问这事，如今想起往日种种，不禁头痛欲裂，心底的黑影渐渐扩大，幻化成一张狰狞恐怖的脸，将她内心的恐惧不断放大】



【她好似想起什么，但是想抓却有抓不得，一闪而过的场景在风雪中倏尔消散。又开始下雪了，鹅毛般大落在她的眉睫上，眼泪好像被冰封了，她试图抱起不可动弹的裴欢】


现在裴欢要乖，袖儿带你看大夫，看了大夫就不会疼了


【很小很小的时候，小小的红袖从床榻上醒过来，畏惧所有人，只一个人躲在角落里无助张望，是裴欢温柔的笑对她，跟她说红袖乖，裴欢带你看大夫，看了大夫就不会疼了】

[丫头的话，似乎变得远了，有些已经听得不太清楚]

[远处，白茫茫的一片，似有车队，因为马铃的声音，真的好听、]

[我似有看到母亲的身影，她详和，美好，她身后有着美丽的光环，她张开臂弯，似在召唤，我在笑，终于可以一家团聚了]

[天边莫名的出现一道彩虹，艳丽的似一道打开天际的门，似在迎接我去另一个世界的门]

[我有想拥着她，我却发现，我动不了了，原来，血流光了，人真的会死，雪山上，可真冷啊]

[袖儿的声音越来越远，我翕合的唇，似要告诉她，你大声点，再大声点，然而，她似乎也听不见]

[我的眼睛一直在扑捉那道少的可怜的存在，弥留，我还在等什么？]

[良儿，裴欢只希望你能活着，你可懂？]

[如今，我却再也不能做任何事，哪怕是眼前的袖儿如何下山？如何躲藏？还会不会冷？会不会饿着？会不会受人欺负？会不会，再遇上一个人，象裴欢一样，去照顾你，疼爱你]

[有什么东西在我的眼眶里转，原来，血快流光了，还有泪啊]

【微弱的气息在这苍茫大地上浅浅萦绕，若有似无，好似下一刻就没有了】


【红袖真正的慌了，她的裴欢就要离开她了，她惊惧的摇了摇头，用力的摇了摇无法言语的裴欢】

裴欢，裴欢你说话呀，不要不离袖儿....



【心中从不曾这般无措，心底空落落的漏着风，好像这雪山上的风雪都吹进去了，弥补不了心中的洞。她忽而想起，她不是第一次有这种感觉的，在荒山上，大片的乱尸腐肉，还有老鼠尸虫，爬满她的脸，她的手，直往她的伤口里钻，那时候她躺在乱葬岗的尸体堆里奄奄一息，但是她依旧能看见耀眼的星空，广阔无垠。那时候她的心也是这般空落落的，那时候她还在想好可惜，她只是在这人间过了几年而已，并且那么痛，那么累。】


【她倏尔瞪大了眼睛，心底那张恐怖的脸在她眼底清晰起来，穿着脏污的袈裟，笑的凶恶，一手酒一手肉，醉了的时候酒罐子就往她头上招呼，原来她这么多年怕的东西，不过是一个老和尚，若是现在，裴欢一只手就能收拾他】


裴欢、、、裴欢


【是了，裴欢呢？他现在躺在她的怀里，一息尚存却回天乏术。她突然感觉很难过，她所依赖的裴欢，给她一切的裴欢就要离开她了。离开她。。。想起便是心痛无比，细想这些年她只是依赖裴欢么？她只是觉得裴欢能给她安全感么？那么她又为何觉得只有裴欢能依赖能信任呢？以前她不明白，但是她现在。。。好像懂了】



【她抬手擦干脸上的泪，理顺凌乱的发鬓和衣角，甚至轻轻勾起笑来。跪在他跟前仰起头亲吻那双冰凉的唇，一滴眼泪又不可控制的落了下来。】


【她轻轻揽住裴欢，从他身后托着他要软倒的身子，眨了眨眼看向天空，天地浩大，惟余莽莽，那么宽，那么白。她的唇就在他的耳边，轻声柔说】


裴欢，对不起。裴欢，上穷碧落下黄泉，红袖陪着你


【说着一把握住他胸前的剑，用尽了毕生力气往后一送，只觉得胸口一疼，但空落落的感觉被填满。她似是满足，轻轻一笑，心说裴欢你曾说山河大好，要陪红袖走一遭，如今你却食言，那红袖只能转而陪你了，用我余生。】

（裴欢，对不起。裴欢，上穷碧落下黄泉，红袖陪着你）

[我闷哼一声，我听到卟哧一声，我的心竟然又被扯痛了一次，我分明感觉到她挤进了我的身体，我分明感觉到背上又湿湿的东西流出来，然后粘在背上，粘在她的身上，粘在了一起]

[我明明看到她的眼睛，而此时，只能感受到她的身体]

[那个我曾经拥抱过无数次的小身子，如今满满的拥着我]

[那么紧，那么紧]

[我没有言辞，亦言不了辞，夏天的雪山也是冰冷的，冷到我似乎已经僵硬了]

[远处似乎有朵雪莲，在盛开，我似乎看到那雪莲中有一个可人儿，回眸嫣然，如精灵一般，如重生的娇女，倔强而美丽]

[我缓缓的闭上眼睛]

[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欢欢，你又跑神了，要打手心，伸出来......]

[裴欢，殷良此生就跟你，绝不相负.....]

[裴欢，上穷碧落下黄泉，红袖陪着你......]

[远山，还是白茫茫的一片，一青一红，一剑双人，在雪地里，如一道风景，划破白际]



———————裴欢红袖杀青于承平三年夏！结束！—————————

===========开==========
【一个人的岁月总是过得飞快，笑一场，醉一场，梦一场，春冬秋夏就这么过去，不留痕迹。】

【在江湖之外，看他，笑他，与他斗嘴便是过日子，如今身处江湖，杀人，喝酒，被人追杀也是过日子。】

【午夜时总爱提着酒望着月，晚风拂面的时候似那指间的温柔，回头习惯地说一句‘裴欢你看，我一个人还不是过的好好的！’】

【可两个人在一起，才是家。】

【人散了，家也散了，天亮之后，还是一个人踏遍山川，行遍九州，如此而已！】

陆凰权？

【就像这样，拎一壶酒走到哪里都好像能够遇到朋友，熟悉的，不熟悉的，喝过酒聊过天的，可总也遇不上命中注定的那个人。】

【扶腰晃悠悠靠近，那人恰也提了坛酒，抬头望一眼皑皑雪山，言语中颇有调笑。】

听说这雪山之巅有雪女美如画，难不成这是佳人有约？

【仰头灌了一口酒，掌下在壁上拍了两下，此为山腰，至于峰顶，听闻前两日有高手在此决战致使坍塌，也不知是何处的恩怨，起了心思，便冲那人抬了抬下颌。】

我说，难得在这种地方遇上，比试比试？

【从这里御轻功而行，若要至山顶该是不远，只空气稀薄，雪壁无依，倒是考验。】

【他本是要回九华山的，却不知现在站在茫茫雪山上到底是为了什么，是了，他是被唐翎那臭丫头拖出来，说是要看什么冰山雪莲，谁知刚爬了不久，那家伙说肚子疼，结果倒好，一去不复返了。】

【雪山上空气稀薄，风雪严寒，虽穿了貂裘大氅却依旧觉得寒意刺骨，低声咒骂了一句，白裘男子转身，打算下山。】

陆凰权？

【风中传过一个声音，被山风吹得支离破碎，男子立足回首，却见不远处站着一个人影，微微眯起眼睛打量了一番，陆凰权忽然想起那人来。】

殷良。

【想不到会在这碰到熟人，男子方才的烦躁顿时一扫而光，冲那男装女子扬了扬手。】

你这是要扮男人扮到死了？

【上次见面，对殷良记忆犹深，不过此次南下，遇到的哪一个不是另自己终身难忘的呢。】

【听她提及比试，懒洋洋的抬头看了一眼那白茫茫，与天连成一片的雪壁，翻了个白眼。】

如果不是我亲自验身，谁相信你竟然是个娘们。

你这男人，怎么总这么扭扭捏捏的！

【嗤笑一声，抓了把雪往他砸去，抬头一口冷酒下肚，随手将酒壶系回腰间，看着他的眉梢眼角染上跃跃欲试。】

少废话，再提验身这事儿，当心我让你负责，哈！

【朗然一笑，脚下如踏长风纵身而起，寒风彻骨，侵透长衫，虽武者体暖，越往上却越觉寒气入骨，真气在续一重，身后陆凰权紧随而来，回头扬眉一笑又再提元一纵足踏雪壁借力上冲，疾风扬着碎雪砸在脸上生生的疼，忽见远处似有飞纱飘红却为细雪所租看不真切，只得缓下速度往下落去，足尖在矮峰上一旋后飘至那一处断层处，所见，却如冰箭透体，血脉冻裂一般。】

【那一别不曾想还会再见，再见，却不曾想已是天涯永隔。】

【裴欢，你生不与我同，死不与我共，却为何要在我即将放下的时候出现，是要我永远记得你给我的荒唐未来吗？】

【怔然，冷笑，薄唇沁血。】

一个女人为何要活的像个男人？

因为她依赖的男人，不要她了。

【自问自答，短暂的距离像走了千年那么久，蹲在他身前，抬手抚上那已然僵硬青白的面容上，他在笑，我在笑，他身后的女子也在笑……】

【偏头躲过她扔来的雪团，有细小的雪粒擦过脸颊，带来一阵凉意，陆凰权忍不住紧了紧白裘领口，不过瞧那袭长衫迎风而起，衣袂飘飞，转瞬便登上雪壁，其身影如影飒沓，端的是一派潇洒从容。】

【似乎激起心中深埋已久的热血豪迈，白衣人爽朗一笑，纵身而起，他擅使腿法，轻功自是不在话下，不过点纵间便已追上那抹身影。】

【然而高处未到，女子却转势放缓速度，竟朝半山一处平缓之地落去。】

【男子暗疑，却依旧随着那倒身影腾挪脚步，单足一点岩壁，借力下落，随后空中翻身，稳稳落在殷良身侧，刚想问她为何停下，却透过那人被风扬起的黑丝，看见了她身前的一幕。】

【那是两具尸体，苍白而凄美，虽不知死前惨烈，却能看出誓死追随的坚决。陆凰权走上前几步，垂眸瞥 了一眼殷良，但见她面色如常，眸中却好似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因为她依赖的男人，不要她了。

【苍白无力的答案，仿佛是鲜血淋漓的刀，她面目改色的将刀刃插进自己胸口，却淡然一笑。陆凰权不懂情爱，却在此时此刻被这种悲伤到淡漠的情绪压得分外沉重。】

【第一次见到裴欢的时候在熙攘人群里，他如皎月夺去所有星辉，我一身伤病站在长街尽头将他痴痴看着。不曾想过世上有这样好看的人，他的美不在于形，却是那一笑仿若春水映梨花，从此在我心上留下一颗种子，只待时光长远，岁月静好，然后慢慢发芽，茁壮成长，直到我年正芳华，为他初绽。】

【如今生死两茫茫，他依旧这般温浅笑着仿佛夏日里老榕树下闭目浅眠，我打着扇偷偷抚弄着柔缓的轮廓，一寸一寸皆是相思。可也许这风吹的太冷，吹淡了回忆，指下的肌肤再无一丝温度，昔日玉色脸颜一片青白，像冬日里他陪我堆的雪人儿。】

【直到这个时候，我才大梦初醒一般感觉到他真的死了。那个说喜欢殷良，要一辈子在一起的裴欢，真的死了！】

【蓦然间想起父亲临死前的话，他说死亡，便是将一切你依恋的温度和气息都带走，留下一卷与你烹茶煮酒的故事，描一幅与你牵手白头的丹青。他说良儿，死亡是这样一件唯美的事情，不要悲伤。】

【于是我学着不再轻易悲伤，这世上的事情总是两分的投入，八分的防备，可偏偏情难自控，防备不得，对他投入了十分的情意，如今却是万分的悔与恨。眼泪就这般落下，我寻不到殷良的坚强，在他面前我仿佛永远是那个依赖着他的良，是属于他的小女孩儿。】

你怎么就这么死了呢？不是收了我的玉梳要跟我过一辈子的吗？

【哽咽却依旧在笑，咸涩的液体滑进嘴角是那一年扶桑花开时目睹他与旁人欢好的失落与绝望，如今随着花开花落也已忘却。像过去的很多次那样，我痴迷将他眉，将他的眼望着，视线却一再模糊。】

裴欢，你睁开眼睛好不好？我以后不任性了，不再离家出走了，你喜欢谁就跟谁在一起我不吃醋了。

你不是说我太像男孩子吗？我以后不习武了，我学女工，学做饭，我学着做一个好女人，求你不要死……别死……

【爱一个人这样卑微，卑微到心甘情愿，只可惜他活着的时候我并不懂得，如今放下所有的骄傲却换不回他一个嗔怪宠溺的眼神，方才知晓自己曾经说的爱那么苍白无力，我的骄傲那般可笑。】

【我想大哭一场，却只是死死咬着嘴唇，薄唇一次次咬破，殷红滴落雪地溅开一簇转瞬便被泪水冲淡融进雪里，像我和他的姻缘，真挚却经不起蹉跎。】

【他一定不知道他死了我会这样难过，否则，他该带我一起。】

【这样的殷良是他不曾见过的，不，他发现其实他根本不了解这个女人，这个总是穿着一身男装，言行举止，甚至连那颗心都像极了男子的女人。他们不过因一场架，一场酒相识，甚至从未谈及彼此的过去，而陆凰权理所当然的把她当做了可以喝酒共欢的兄弟，直到此刻，她为了一个男人哭泣、痛不欲生——一个死在另一名女子怀中的男人。】

【殷良的泪伴着嫣红的血珠一并落在那男人青白的脸上，滑过眼角，变成一道血色泪痕。他会哭吗？因为在这世上，还有人为他落泪。】

【哭泣的殷良不过是一个为情为爱恸伤的女子，和世上任何一个肯为郎君舍命的笨蛋一样。但殷良却哭得很压抑，很隐忍，就像对这个男人的爱，直到人死才肯表达出来。】

【陆凰权没有爱过，所以他不懂女子现在的痛，可作为朋友，他觉得此时本该说些什么，却在几次张了张嘴后，将那句节哀咽回喉中。】

【他举目看着风云变化的天空，任风雪将衣衫吹得肆意翻飞，他忽然希望风雪能够再大一些，这样，是不是就能吹干殷良脸上的泪，吹走她心中的悲？】

【裴欢，裴欢，多少个日夜我都会默默念着这个想起来就会钻心痛的名字，爱他那么难，不爱也那么难！】

【我任性地倔强着，肆意挥霍他给我的所有宠溺与宽容，习惯了他的无条件包容，所以我不问不说，任意妄为地不告而别。在大理呆了整整一年，我想如果他心中有我，必会来寻我。哪怕他哄我一哄，我都会不顾一切同他回到他身边，为他收敛所有的芒刺。】

【可他从未寻到过我，或许郎心如铁，于是当女人不能依赖男人，我开始习惯做一个男人，用男装将自己裹起，厚厚的伪装下，偶尔也会想起那个笑如春花的男人，掌我忧愁，控我悲喜，在刀风剑雨里，托寄一份柔情，无人问。】

【后来生杀磨灭了太多的柔情似水，我开始很少地忆起他，间或想起的时候，已经不去计较他爱的是谁，会想他在做什么，是否开心，是否还像过往那般喜欢一个人叹气，可还记得殷良吗？】

【不思量，是因爱已成习惯，离开了他的羽翼，当初的小丫头开始慢慢成长，懂得这世上的爱情，并非只是干柴烈火，只是我爱他，上了瘾，如此而已。】

【可直到此刻，他在我眼前死去，唇角笑意冰冷僵硬，那些所谓的大道理无疑变作空谈，人死如灯灭，情至深至浓都不过虚妄，只得一个人间天上两茫茫，何处孤坟话凄凉！】

【血泪肝肠断，掌中的雪极寒，似冰刀隔开了脉管硬生生塞进一种名为忘途寒的冷，眼前的一切开始忽远忽近，恍惚成幻影。幻影里，裴欢就坐在老榕树下捧着一卷《 西凉词话 》在藤椅上轻荡，菱唇微翘，轩眉正疏，有暖光晕成黄，有风摇成双，琼花落时，孩儿在树上晃啊晃，我在树下望啊望……】

啊！

【许是梦太好，现实却成千万绪，脑海中如有针扎般疼痛难忍，一颗心仿佛被人用手握了揉捏撕扯，终是陷于其中不可自拔，仰天嘶吼，真气激荡，平坦凸出的雪山一角开始不停晃动，任这风呼啸难掩我癫狂，蓬雪纷乱浇了满头满脸，似入了魔一般不停将真气推出打在周围石壁之上，惊起声声爆裂。】

【一时间，往事齐涌上心头，那些悲，那些欢，那些苦，那些乐如魇如困不得出，身体里似有毁灭一切的力量亟待爆发，顾不得其他，回身见着二人体内长剑，竟是掌心纳元气将其吸出，任二人身体跌在地上亦不管不顾，只一味劈砍挑刺，乱无章法，直到真气混乱口喷朱红方才卸了力般单膝拄剑跪地，怔怔然半晌方才又发了疯似的狂恣大笑，双肩不停颤抖着，转瞬却是又再落下泪来。】

【竟是失心多时，一朝疯魔。 】

【痛苦，哀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到底需要累积到什么地步，才能令这个坚强如斯的女子流露出那样的绝望和痴狂？】

【忽然一声嘶吼，殷良仰天长啸，难以压抑的痛苦化作暴涨的真气，雪山为之动容，风雪为之泣诉。她抽出尸身长剑，发泄般的乱砍乱刺，神态癫狂彷入魔障。陆凰权敛神退闪，知其心魔大燥，不敢在此时妄加阻拦。】

殷良！

【一声厉喝，男子见她丝毫没有回神迹象，欲夺剑阻拦，谁知那女子却蓦然喷出一口鲜血，随后萎顿在地。凄厉的笑声响彻铅空，就像绝途之人最后的嘶嚎，叫听者倍感压迫，心思郁结。】

【一丝异样的心绪腾在胸口，男子走到殷良身旁，手轻搭女子肩膀，半蹲在侧。她的泪，仿佛灼热得能融化一地的千年积雪，她的伤，让从来不曾体会情爱的男子也漾起一丝悲怜。殷良纵使再坚强，当遇到那个能打破她一切伪装的人，她哭得，也不过是像个十九岁的姑娘一样寸断肝肠。】

傻丫头，别哭了。

【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甚至连他自己也感到惊讶，未及细想，他轻轻揉了揉殷良的头，手指穿过她的秀发，冰凉柔软。】

哭的样子实在难看...

【用袖口拭去女子嘴角的残血，常年纤尘不染的白衣仿佛绣上了几点红梅，在雪山的印衬下竟开的格外艳丽。】

天下男人多的是，你总会遇见比他更爱你的。

（总会遇见，比他更值得你爱的。）

傻丫头，别哭了。

【轻柔宠溺的语气使得一阵恍惚，发间那只大手温暖有力却似护着珍品般小心翼翼，让原本不甚清楚的神智陷入一团迷雾，侧首抬眼看他，一会儿是裴欢温软的笑，一瞬却是陆凰权无奈的眼，交叠重影，被风吹斜，双目无神将人看着，像坠入一个迷之境界，眼前的人忽远忽近，忽明忽暗，终也分辨不清。】

天下男人多的是，你总会遇见比他更爱你的。

【他在耳边这样说，入眼的眉眼逐渐清晰，狂放不羁的江湖浪子，不如裴欢眉眼深刻，温润如玉。忽然想起什么，猛地偏头看去，地上二人的尸身因着乱雪纷飞几近埋葬，当下弃剑再顾不得其他，踉跄着奔至那一处挖去积雪将人揽在怀中，生怕他冻着般将人暖着，透骨的寒隔着衣料传来蔓延至全身，迷乱神智终于逐渐清晰，这个人已经死了，他再也感觉不到冷暖，悲喜，疼痛，甚至我这么难过，他也看不到。】

你怎么能这么轻易就死了呢？你欠我那么多，我都没来得及问，你说的一辈子是真还是假。

你送我的剑，我每天都带在身上，看到它就能想起你这样狠心。

裴欢，你怎么这么坏，我好好的一颗心给你，你为什么要把它撕碎了还给我？是不是……一定要我哭，你……你才开心？

我一个人，怎么过一辈子啊！

【握着那僵硬冰冷的手越发重了力道，不经意间将那指骨捏碎，可他都感觉不到，痛的只有我而已。】

【脸埋在其肩窝，唯风霜侵袭，失了真气护体，寒气灌入衣内渗进血脉，冷的不停打颤，只将怀中人揽得更紧。】

你那么怕冷，寒症发作的时候身子怎么都暖不了，怎么选了这么个地方埋骨，是为了等我吗？

【一个人的自言自语，在风雪吹拂下渐渐变得破碎支离，颊上泪水结了冰凌挂在脸上，似一把兵刀寸寸割刮。渐渐的风越来越大垂落山顶积雪，一阵洋洋洒洒，身子冷的经受不住时方才抱着人艰难起身，转身之际看着那一片殷红，再看怀中之人，仿佛顿悟般笑的柔浅。】

你这么喜欢她，连死都带着她，我将你们带到春暖花开的地方合葬可好？

【低头浅吻其额头，却见风雪更甚，灰蒙蒙的天宇下，仿佛只剩下一片迷白，厘不清爱恨别殇。】

但愿来世，再无刀加身，再无剑刺骨，你与她便做一对寻常夫妻，过你想过的生活。

【闭目任最后一滴眼泪滑落，遂偏头在衣领上蹭去所有痕迹，扬声喊了自方才便立在那一处的陆凰权。】

陆凰权，帮我将这女子带走吧，改天请你喝酒。

【语中再无昔日洒脱，唯有苦涩难明，低头提步而行，几步后踩在一物上，细看下正是那柄插在两人胸口之间，当下足下踢旋，狠狠将其踢开插在对面悬崖峭壁之上，转眼雪幕侵蚀，方才寻了下山的路，一路无言。】

看向自己的眸子恍惚而空茫，没有色彩，没有生机，黯淡得如同风中残烛，只消一阵风过，那生命便会随之烟散。悲痛似乎并未因身体的不堪而减弱分毫，她踉跄而起，将那具几乎要被大雪覆盖的尸身抱起，字字摧心，句句掏肺，诉说着天人永隔的绝途。

陆凰权不忍再看，他慢慢站起身，无言陪伴。

良久之后，两人身覆白雪，几乎与山色融为一体，那女子终于抱着尸体起身，再回眸，泪水已干。或许一腔悲哀与痛苦早已在寒冷中凝结，如今残躯只剩一身的麻木。

白衣人依言抱起红衣女子的尸身，随着殷良一并下山。竟能宽心让自己所爱与他人合葬，究竟是因为看的太透，还是因为爱的太深呢？

===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