浔阳城

崔瑶
  “既然你心中无愧，又为什么不能看！”
  想也不想便驳斥回去，一双厉目仿佛要将贺岳生吞活拆了般，可对上他那目光，满腔怒火就似泼上一盆水，顿时消散地无影无踪，掌下不由松开些许，也不忍再去凶他。
  可若真是贺岳与盐帮勾结，青蚨赤渍阁为幕后主谋，又能如何？真的查出来把证据交给陆定权，再将贺岳连同连同青蚨赤渍阁一锅端了，该抄家抄家，该流放流放，该斩首斩首示众？
  画面浮现，心中蓦地一揪，当即否了这想法，将手完全松开，撇开脸不去看他，只望着窗外那丛竹影，冷硬的说道：
  “你们不要做的太过分，我不查，不代表皇城司不会查。”
  向来不知什么家国大义，更厌恶极了那些有钱人，深谙无奸不商、为富不仁之理，故自相识起，贺岳的话，从来也只信个三分，但于情于义，都不愿再深查。
  “到时若事情闹大，惊动陛下遣来陆大人下江南，我....我....”
  “奉命擒拿”四字如鲠在喉，侧首看了他一眼，气己不争，反手推门，烈烈寒风灌入，便要往外走。

贺岳
自幼和她一起长大，知她性子直烈，如今进了公门，无论是何缘由，做事当以法理为先，故而见他犹豫，心中既是不忍，又是欣喜，按着镇纸的手也送了几分。
心中念头转了几转，像是吃了一颗蜜渍的话梅，又酸又甜在心尖上滴溜溜打转。
贺岳见她推门，长身而起，伸手捉住她的腕子，一把将人拉进怀里，左手袍袖轻挥，啪的一声将门关上，敛目看着怀中的女子，一朝一夕的爱意化作紧锁的眉头。
“若是此事是我主谋，陆大人下江南，你肯不肯和我做一对亡命江湖的苦鸳鸯？”
眉峰轻佻，转瞬便觉得自己这话问得没有意思，“嘁”了一声轻轻摇头，什么时候贺岳也会如此了，松开怀中的人踱进卧室，斜靠在床边上，单手虚握抵头。
“你要看便看吧，我不想咱们之间生了猜忌，毕竟一生漫长，猜来猜去未免太提心吊胆，我不愿见你为难的模样。”

崔瑶
  “......”
  一手拽住贺岳衣袖，定定地看着他，神色极不自然，目光更是像看傻子一样，扭头推人一把，抱臂背对，眼白上翻。
  虽丝毫不掩嫌弃，但却盖不住心中一点点泛起的喜悦，他既这般说，那想来盐帮之案，定也与其无关了，想至此，嘴角便忍不住地弯起。
  跟在贺岳后头走进卧室，见他这模样，禁不住地发笑，伸手将他那只手扯下，弯身与其平视，一本正经道：
  “不看了。”
  本就不喜窥人密辛，既已知晓并非罪证，看了也无甚意思。

贺岳
本人推了一把，心中戾气全消，斜靠在床上注视着那一对眉眼，四处相对，却像是看到了人间至美的绝境。
秋日暖阳从窗愣中洒下，让她处在明暗交错之中，卧室内不常燃香，但却有股蚕丝特有的香吻，若有若无，淡而不可捉摸，她的眸子当中，似有看不尽的的趣味，离得近来，连她的呼吸心跳都听得一清二楚。
“我觉得跟你在一起久了，六感都敏捷了许多……”
声音极低，像是气息穿过喉咙带出的一点柔声，长臂轻揽，把崔瑶抱在怀中，让她坐在贺岳腿上，长睫微颤，眸子中似有亮光，贺岳忽然笑了。
“人说一方财神绫罗如山金银如海，享受无边富贵，可这些想来不过是些烂布头破铁块罢了，怎么比得上崔瑶的一个笑？盐铁虽然赚钱，但我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宝贝。”

崔瑶
  “哈？”
  一时没能反应过来他话中意思，又甩了个看傻子般的眼神，却在听得后话时，心中恰有一阵暖流淌过，又似有小鹿一只又一只的跃过小溪，牵得嘴角弯起，而秋日晃在面上，惹得阵阵发烫。又忽觉这般实是不像自己，强行定了心神，使劲一眨眼，指着贺岳鼻子反问道：
  “你平日去青楼，也是这么同那些小娘子说的？”
  四目复相对，这回却比刚才近了许多，那目光似乎太过灼热，稍稍一碰，便逃一般避开，此举连自个儿都纳罕，仿佛这人并非贺岳，而是移魂换魄，变了个人。
  终是受不了这奇怪的气氛，“嗖”地从他腿上站起，像做了亏心事般想往外逃。
  “好了好了我走了。”

贺岳
“我哪……”
炙热的目光烘得自己面上发烫，心跳仿佛急速的战鼓一般，崔瑶罕见的娇羞模样，却是让自己嗓子眼儿一阵发痒，商场之上，贺岳最善八面玲珑，如今脑子里却是一个字儿也没有。
耳中听得她要走，下意识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拉近怀里，却是用力太猛，连她带自己都滚到了床上。
“崔瑶……”
不知为何，突然叫了她的名字，像是一首缱绻的诗，又像是什么诺言一般，只觉得这两个字比什么山盟海誓都重要，双手拥住她，却再没有别的言语，翻身将人压在身下，低头吻了下去。
秋风解意，穿堂而来，吹落窗上的帷幔，红纱随风翻了又卷，卷了又落。
——结——

———文兴三年十月

【秋意渐浓，一场秋雨一场寒，前几日一场秋雨淋了后竟是着了风寒，想来大抵是平日里深居简出多了，这中原江南的气候又与岛上不同，寒意往人骨子里钻，实在是防不胜防】

【九歌里虽说也都各学了医术，可想想自己学的用的，彼此都是同类人，想来还是找当地的普通大夫来的安全，左右一场小风寒罢了】

【特意裹了件厚厚的大氅出门，至医馆方掀开兜帽。天冷病人多，好在提前打了招呼只是过来取个药，站在柜台前等着。堂内四处弥漫着清苦的药香，与花店里甜腻的花香截然相反，一时间竟觉得这药香味也颇为好闻】

“姑娘，你的药好了。”

谢谢

【柔媚之声含笑道了谢，提着药包转身欲走，店外天色却暗了下来，秋风肆起行人奔走，顷刻间大雨浩浩落下。老天爷的心情实在是难测，这不我也愣在了原地，没有带伞自是不想淋雨回去】

【轻叹一声，道自己最近诸事不宜，不得不折回店内，只待雨小些再做打算】

千里清秋，苍翠落尽，送得数重寒。
自幼便因体弱而畏冷，往日如此气候除却授课，便是终日囿于斋中。
前几日母亲托人传话，说是寻了个扬州名医，着手可成春，许能治我这先天之症。心内虽是持疑，却架不住母亲的三言两劝，马车驱驰抵了此处。

医馆不算起眼，来往却人流纷纷，裹紧了加身大氅，敛眸于坐堂中长凳，待双足似要冷的失温，总算听得内室唤了我的名。
小厮挑帘入内，落座搭手问诊号脉，已是烂熟于心的流程，便连诊断的结果亦是听的耳熟能详，仍旧谢了大夫，提了两剂补气安神的方子，便欲打道回府。
至门前方听了雨声淅沥，湿气直侵衣带，来时匆忙未带雨具，便只能折回堂内，又静坐那长凳之上。

【落座不久，旁侧便又有人坐下。偏首多看一眼，却是一时移不开目光，瞧着便是个温润端方的公子哥，可惜看着气色不太好】

【往前凑了凑，大抵是被那谁影响了，瞧着美人就总忍不住想搭讪一下。到底不是中原女儿那般矜持的人，主动开口道】

这才入秋，公子怎地却已经裹得如同入冬了？

【问着别人却丝毫没意识到自己也裹着个大氅，看起来亦是穿着颇多】

兀自坐着，心内喟叹，早知如此出门前便该将那本尉缭子带着，有书可看总比枯坐着强。
微不可闻又一声叹息，临近年末，书院课程繁重，今日看病也是告假前来，未曾想雨幕生生止了行程，不知何时才能得返。

正想着，耳边落了一句轻声娇语，转首见着位态浓意远，肌肤胜雪的倾城佳人，耳根微热收了视线，才道：“在下天生畏寒，叫姑娘笑话了。”

【我倒是不赶时间，如今旁边又坐了位俊俏公子，这等雨的时光便也觉得有了些趣味】

【听他说天生畏寒，再将他此刻穿着打量了一遍，眼珠一转纤手抬起唤来了跑堂招呼人的药童，要了一壶热茶】

这江南的秋雨呀最是寒凉，寒意是往骨子里进去的，公子这般坐着只会越坐越冷——

【接了药童递来的茶壶茶杯，轻声道谢，先给他满了一杯热茶递过去，这才倒了一杯自己捧在手中】

喏，喝点热得暖暖，会舒服不少哦

药童应声而来，复又跑开，折回时拎着小壶，斟茶两杯。

颔首双手接了杯盏浅酌，算不得太好的茶，杯低也沉着些泾渭难分的茶梗，但如此天气有温热一口熨帖肺腑，等雨歇的时光便也不那么难熬。

“多谢姑娘。”弯眸与她，直觉扬州果然是个山清水灵的福地，随坐便能见幅美人图，身处非是医馆，倒可比做雅人韵士之笼。

【见他接了杯盏便饮下一口，端详了片刻忍不住笑出了声。九歌里的人，接我递过去的茶水食物，一概都是不敢随意入口的，生怕我顺手加了点料，他倒是不设防……】

可惜是个雨天，不然倒可请公子到我的花店里坐坐。

不过也幸好是个雨天，能让我与公子相识……

“夫人。下雨了，属下接夫人回去。”

【话音方落，就有人收伞而入至自己面前，躬身拱手，一句“夫人”唤得恭敬，忍不住微微蹙眉。这榆木脑袋，当着这么多人还喊夫人，平白将我叫老了不是！】

方才瞧着公子似是有事欲走，这伞便给公子先用吧。我不急，多等会儿就是。

花店？
怪不得鼻尖沁了些幽远的冷香，本以为是这馆中所熏，原是伊人袖摆所染。
“今日气候多有不便，若有机会在下定赴。”话语听着似有推诿，却是抱诚守真，在此受了她一茶之惠，登门道谢也是应该。

正想着，有人步入堂中恭称一句夫人。
夫人？心下微怔，却亦觉情理之中，此般仙姿佚貌，荣华气度，想必身处名门。
得一句婉转低回的赠伞，正欲拒绝，来人却已颔首将伞奉上，忙搁了茶盏起身，“本不应受姑娘的伞，只是在下实有要事傍身。”语罢收下伞，予人以礼，“改日登门还伞，再拜谢姑娘。”

又仔细询问了姑娘芳名，店铺所在，方才撑了伞步入漫天水幕。

——————结——————

————承平八年，夏————

【初夏时节，暑意尚浅，混在水乡的潮湿中有种说不出的黏腻感觉，倒不如干脆热个痛快】

【坐在码头边的茶棚里，旁边都是些五大三粗晒了一身黝黑的出海渔民或者船手，大着嗓门嚷嚷着说些各自的出海见闻。面前的方桌上，粗制的陶碗盛着一碗漂着茶沫的茶水，看了几眼，饶是有些口干舌燥也实在是下不去口】

【江南富庶，离了圣墟亦是觉得心中轻快，日子过得愈发舒坦和讲究，不过四年光景，当年在九歌苟且求生之人，如今衣食住行皆是考究精致】

不是说上午的船吗？怎么这时候还未到……

【轻声出言抱怨，手搭在额前往旁边眺望一番，叹气放下】
@原恕

[圣墟位于中州东南的海上，一年之中唯有夏令之时，海中风向能将船轻松由圣墟引至中州，由荆湖路海岸上道，算是圣墟往中州去时最省时省力的航道]

[虽说原恕常需中州人来试药，山鬼院的驱船之术可以无惧风向，可若不是拖不能再拖，拖到已完全继承衣钵的新任东皇太一都来找他，他也不知会到何时才决定出岛]

“公子，涡旋已过，再过半个时辰，就能靠岸了。”

嗯。

[原恕心不在焉地应着，却是在船头站得很稳，目光也一直看着尚看不到陆地的前方大海。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却仍然让人看着感觉心事重重]

船速缓一下，我……感觉自己还没准备好。

[浮宁闻言颔首，却还是抬眼看了看原恕，事情已经过去七年，宗主闭门不出亦有七年，本以为宗主这次出岛已经没事了，可快要到岸却又要缓速……他不敢再多揣原恕的心思，令人缓了船速，明明上午就该靠岸的船，愣是过了中午才刚刚靠岸]

【这一等便是等了小半天，眼瞧着日头上移暑气和海水的潮气更加炎热潮湿，心中的不耐亦是快到到了临界，终于在爆发前瞧见了靠岸的熟悉船只】

【长天打伞遮住炎炎日光，手中的团扇摇出的那点微风实在是微不足道，踱步至码头边，看着船下锚栓绳后放下木板，先下来的几位山鬼院弟子对着自己恭敬的行了个礼，可惜今天是得不到我什么好脸色了】

你们山鬼院的驱船之术可真得好好练练了……

【在茶棚等得已是够久了，见人没立刻下船，索性提了裙摆直接上船寻人，饶是平日里再好的性子，也被今日的久等和暑气潮意都给磨了个干净】

[船已靠岸，踟蹰半晌，却还是不知要不要下船。一阵窸窣的行礼声叫他不禁寻声望去，却见从一行往下搬行李的弟子之中让出的道上，走来一个容貌美丽却瞧着面色并不好看的女子]

……娆……妹？

[不太确定的开口，等到人近了却仍是有些恍惚，明显已有一些成熟的面庞上带着的愠色，与记忆里那个安安静静的女孩比起来，还真有些大相径庭]

你……

[虽说由圣墟到中州大陆，此时的航向应当是先到荆湖，可他也应是已经差人寄了信过去，他不知自己心疾如今几何，能否顺利上岸，所以并不想在荆湖多年的湘夫人闻讯来接]

娆妹，九年未见，我好像都快认不得你了。

[虽心有疑惑，但仍自扬唇含笑，抬手行以九歌之间的见面礼仪，十分妥帖]

九年未见，你倒是没有多少变化。

【看着山鬼院弟子井然有序地搬动着货物行李下船，示意长天去接应安排下，自个儿接过伞打着遮住炎炎日头】

唉，你们山鬼院可真好，还有那么多人手，我就这么三三两两的人。想我出岛的时候，可没你这么好条件，我还是在途中换了船跟着商船才来的中原大陆。

【说话间指了指岸边其余停靠着的船舶，虽说外表看着都大相径庭，内里的一些技术却是另有洞天】

我那地儿小没多余的房间，阿玄来了也是跟我挤一间，我给你们安排好了客栈，这儿长天看着，你先跟我去吧，都等你好久了，你可得补偿我！

【性格自是与当年变了许多，那个安安静静跟在前湘夫人身后唯唯诺诺的女孩儿仿佛留在了圣墟，如今的凤娆俨然是个会说话心思玲珑的成熟女人了】

[圣墟九歌的传承有两类，一类是师门传承，另一类则是血统传承。“湘夫人”一脉传承，正是师门传承，与自上古时期就随先祖一起到圣墟并且以血统作为传承的“山鬼”一脉比起来，自然是少了一些氏族上的气息。而“山鬼”一脉，自然也比其他脉系比起来，显得有些“骄奢”]

[听闻湘夫人说起他们二人来中原的队伍差别，原恕心中只是过了一下二人派系的差别，却是很妥帖地笑了笑，倒也没说什么。毕竟湘夫人一脉，与山鬼一脉还有不同，他们是以弑师为出师，进而继承的。有些事，不便提及，所以这话也不好接]

[大约是凤娆还记得他打小就没太多话，倒也没让上一个话题多停留，接下来抛得话，倒是也很好的化解了他刚才有些语塞的尴尬。只是凤娆会有这么多话，倒也和原恕记忆里很不一样。只是原恕虽有心疾，比起过去自闭很多。但与人应该的正常交流，他还是会的，也愿意做。只见他很顺理成章地接下了凤娆的话，还会带一些兄长宠溺妹妹的语气]

补偿嘛，补偿自是该然。我这次来带的东西多，你缺什么拿什么就是。想都要就都留下，倒也省得我一路北上，运起来也麻烦。

[原恕一日不住药炉，不研药理就好像不舒服。他恨不得把山鬼院里整个药炉里的药材全搬了过来，当然也带了一些喂了药十分安分，扮成仆从的供他试药用的引子，他所说的东西，凤娆若想要，自然也包括这些“人”]

娆妹，你变活泼了。嗯……成熟。究其心理，你这样让我有些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