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牛山

小环

提起自家哥哥，倒是眉头一皱，颇为不悦道

“哼，他现在不晓得在哪个姑娘家乐不思蜀呢。”

一夜未归，听说隔壁李家姐姐屋顶漏水，从昨儿下午忙活到今儿早上还未见人，肯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但一听景行说要送自己回去，马上又展梅笑着

“那就麻烦景行哥哥啦。”

他们俩一道并肩行着，听着小环故作成熟的抱怨着自家兄长，他也不方便多说什么，只是含笑倾听。

山间路滑，他让小环走在内侧，可是这丫头欢喜的说着村子里的事情，倒是没能顾及脚下，一个不小心直接踩在泥地里滑了一下，他眼疾手快扶住了丫头

”小心。“

”路滑，你可仔细些。“

小环

前几日下了几场雨，所以山路有些泥泞。自己来时专心致志，回去时因为是跟景行在一起，颇有些兴奋，结果就一个没留神差点摔倒。

自己被身旁的人扶住，面上一热，心就咚咚响了起来。

“嗯嗯，谢谢景行哥哥。”

谢过后却不敢再太得意，敛了神色小心翼翼问

“我，我能拉景行哥哥的手么。我怕再摔倒。”

还好他虽然一路听着小环的东家长西家短，语言欢乐而有趣，但仍旧花了些精神关注着脚边。见她站稳了，才松开扶住她的手。

忽听她这么小心翼翼的一问，虽有一愣，却并不拒绝，把药换了个手提，便坦荡的朝对方伸手。

”扶着我也好。“

小环的脸浮起一丝红晕，他好像未曾看到一般，径自行着，直到走过了那一段泥泞小道，这才松开了对方的小手。为了避免对方尴尬，他问道

”奶奶最近夜里可是经常咳嗽？上回的药喝完精神好些了吗？“

小环

以前听说山上的道士都冷若冰霜的，但是觉得景行却不如此，所以就喜欢亲近他。

听他没拒绝，难掩神色雀跃，伸出手轻轻抓住他的手，然后跟着小心翼翼往山下走。

“嗯，景行哥哥去瞧瞧就知道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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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平七年  夏

【数月前拜别家人外出游学，初踏阡陌之时尚是暮春时节，览雾霭涤山岫，阅层霄暧八表，见贫苦者衣不蔽体、食不果腹，见伤病者一药难求、饱食病痛，自然也见了许多面前卖笑、身后递刀，本以为也算通晓人事，有些阅历了，却不料仍旧被人给算计了，反而沦为贩物，被卖到这土匪窝中。】

【被押来之时，听得几人议论，说此处为伏牛山，数百年来便是绿林聚集、啸呼起事之地，山中大王有十几位，叫的出名字的寨子有七大四小，更有匪民百户，可谓是鱼龙混杂，自成天地。】

【若不论如今处境，倒是一个十分值得住上一年半载的稀奇之地。】

【此时月揽苍穹，夜色降临，地牢内昏暗无光，唯过道中，烛火飘忽。盘膝坐于草垛之上，指节轻扣铁牢，侧头偏身，似对身遭一切浑不在意，虽褒衣博带，文弱样貌，却无丝毫惊惧之色，反而以指节扣铁牢之声为鼓，口中轻声哼唱，唱的是昨日于猎户家中学会的猎虎曲，曲中词句生动，调中险象环生，实在有趣。】

楚苍漠。
【时值初夏，一别春意柔婉。金乌无啸盘桓，泄下神芒万丈，照灭一切魑魅魍魉】
【鬼神何所惧？最恶是人心。】
【信步山林，光影随风，于竹杖芒鞋之上游移。举目四望，草木葳蕤，百花姿妍，似知待下一季便只可悄无声息零落成泥，故皆欲尽留风华于世。过犹不及，竟是可品出一番因生而死的惨烈艳丽来，聒噪蝉鸣亦似为此哀叫，不肯停歇。】
【面目含笑的男人沉迷于这一片蓬勃而绝望的景致之中，本就不似习武之人那般耳聪目明，故而当发现自己已被五六个彪形大汉合围时，是有那么几分显而易见的讶异的。而讶异只是一瞬，在那把残血未净的阔刀架在脖间前，他便恢复了寻常神色。于恶言之中垂首作出乖顺姿态，双手举起，以示并无反抗之力。】
【值钱物件都被取走乃是预料之内，能以臣服之态被这些粗莽汉子押走而非命丧当场已是万幸。不惧死，并非一心求死，若可得一线生机，为何弃之？】
【一路细听这帮山匪交谈，他眼中兴味愈发浓郁——想他楚苍漠曾游遍大江南北，闻过江南名妓千金一曲，亦见过边塞百姓衣衫褴褛，山川河岳中览遍人间百态，却独独不曾尝过牢狱滋味。此事于寻常百姓而言或是唯恐避之不及，于楚三公子却是兴致盎然，若非头颅低垂，只怕这畅谈诸人会因其面上笑意而心生疑窦，思索此人是否为敌家所派探子。】
【一路颠簸入寨，经好一番盘问，待被押往地牢时已是月上中天。低头被推赶着向前，隐约间听得几声唱腔入耳。闻声清冽如泉，却尚有几分青涩，唱的是最平常的农家曲，正唱到了猎虎人与大虎殊死搏斗。嗓音淡透，唱段激昂，听来也别有一番滋味。歌声所在牢房将将入目之时，正在心中暗笑，想着这倒是一位妙人，押解之人便把该牢门打开，将他粗暴推搡入内后锁上牢门，潇洒离去。】
【楚苍漠一抬头，便见盘坐草垛之人，为防冒犯并未仔细端详。择稍远一处也随意散坐在地，地牢阴森，灯影昏暗，他却抛去一路唯诺假象，若与友郊游一般自在疏懒。】兄弟这段猎虎调激荡有余，灵气不足，应当不是个猎虎人吧？

【手扣冷铁为鼓，空荡牢房为四野 ，哼唱之声初时低，逐拔高，曲调亦是由低沉，跌宕而起，层层递上，渐转激昂。初时唱的是山中老猎户饮烈酒滚喉，啖羊腿饱腹，音调一拔，满腔情绪随之一紧，再唱，便是执斧伏山石，白虎啸天地，霎时，手指敲击之声逼紧，一下急过一下，曲调随之激越】虎扑，飞身，斧落……
【曲至此处正是激烈之时，过道里脚步杂沓，随后铁门大开又“砰”地一声关住，一人被推搡而入。只是头未动，眼未抬，手指敲击之声又由急转缓——白虎已死，遍地是血，猎人肩被兽齿重伤，却浑不在意。只背扛大虎，手提斧钺，一路踏这猎虎曲归家，只为妻女剥虎皮以渡冬。】
【一曲唱罢，兴却为尽。不过听了两遍，是学着模样来唱，到底没有昨日听得那般令人心潮澎湃，激动不已。故而听闻那人之言，只淡淡一笑，有些气喘】我么……咳……咳咳咳……
【本就身体羸弱，自来多病，这几日日夜赶程已有乏意，此刻又于夜凉时坐在冷牢之中，不免加重些许，话出半句便咳嗽起来。拳抵唇边，待咳意尽，复抬笑眼看着眼前这位，虽落匪牢却似乎也无丝毫忧惧的妙人】在下乃病猫一只，却叫别人当成虎给猎了来……
【许因方才咳嗽之故，烛火微光下，脸色愈显苍白，而眉眼淡雅，唇色浅浅，更在一双笑眼中蒙着淡淡水汽，衬温目如月下深泉，虽是澹澹水烟笼罩，却也有星辰投影，透出晶亮澄澈来。】
【一袭青衣如松柏，姿态疏阔，身挟药香，于这昏暗脏乱的地牢之中，泰然自若，自嘲取乐。】

楚苍漠。
【地牢森冷，阴风阵阵，过之如鬼影重重，若心中惊惧，则寒意附骨，自是战战不已，或是故作无谓、哭天抢地、心如死灰，更有甚者如癫如狂，以至自绝性命。这般故事素来于书册中屡见不鲜，故而坊间常有传闻，牢狱之处定为大凶之所，积冤魂厉鬼无数。】
【正因世人谈之色变，这等私牢于寻常百姓眼中更是入之则九死一生，故而其一探究竟之心由来已久，奈何本非作奸犯科之人，亦不愿舍逍遥自由锒铛入狱，便不再多做此想。今事发突然，不得不为之，竟也算得偿所愿。】
【摒去种种夸大其词，若非受刑之地，经一日观察，牢狱也不过尔尔。不过此处久不见日，康健之人尚无大碍，体虚之辈怕是经受不得的——一如眼前这方才击铁而歌而今咳喘不歇之人。】
【楚家为商贾世家，自身亦走南访北多时，天南地北客来而又往，上至权贵豪强，下至游贩走卒，所见之人何其多，楚三公子自诩尚有几分识人之能。甫一照面，楚苍漠便知此人定非寻常百姓人家可出。困于此地，语不成句，只怕身已抱恙而求医不得。】
【医之一道，博大精深，切不可妄下定论。楚苍漠稍作思索，即站起身来，将上身衣服脱下，大大方方行至男子身前，双臂一振，便将衣物披搭在男子肩头，而后顺势盘坐于其身侧，咧嘴笑道】无论兄弟介意与否，都先披着这衣裳吧，若是掉了，可就真伤了我一片好心了啊。
【一番话似谑似胁，毫不正经，仿佛先前有礼远坐仅为幻景。此番为求方便，作农户装扮，身着裋褐出行，现下无衣蔽体，便是赤膊之态，连一件里衣也无。粗俗、不雅、无礼，若是教家中那迂腐夫子瞧见楚三公子如此情状，逃不得被斥责上三天三夜，然而夫子远在天边，眼前的楚三公子无甚不适，可是自在的紧呐！】
【因饱受灼炎，并非白皙肤色，又因上山下海无所不去，着衣尚且不显，今无所遮蔽，即可见矫健身形。而身侧之人衣衫如青松，眉目藏星月，雪面为玉琼，淡泊近烟霭，恰似话本中那出尘上仙，下一刻便可冯虚御风，飘飘归去。若是换做一另人，便是云泥之别，而此时此景此地此二人，却无分毫突兀。】无打虎之能，唯有捉猫聊以慰藉，不过一帮不成气候的东西，无须在意。再者，做虎哪比得做猫快活？虎囿于山林之间，而猫天下之大大可去得，岂不快哉！
【言至此，坦然相视，望入其眼中潺潺流水，潋滟波光下，隐约映出一张笑得颇有些吊儿郎当的面庞。】今有猫，姓楚，名苍漠，未冠而无字，不知可有幸相交？若有此幸，愿现以食饮为礼。

【对方解衣披来，下意识仰首，四目匆匆对视一瞬，继而随上方罩落黑影转眸，只觉那衣落于肩头，似挟滚滚温浪，顷刻覆于冰冷身躯之上、驱散寒意，实在舒服极了。不由自主蜷了蜷身体，收下颌搁在膝上，敛双臂抱于小腿，毫不客气地将自己完全缩进那外衣中，只露出玉冠束的发、苍白无色的脸，倒真与缩脑火边偷憩的猫儿，一模一样。】谢了......
【昏暗地牢内只幽幽烛火光，此时方才抽出闲心细细打量对方。因他没了衣衫，显出矫健身躯、健硕体格，面容英俊，疏阔爽朗，虽衣着质朴，却是言谈潇洒、颇有见地，举止自若、泰然而为，想必亦非寻常子弟。二人相视，不由得有些怔，话却没慢了半分】正巧，我食过珍馐佳肴，也食过蓼茸蒿笋，正想尝尝这匪窝中的牢饭是何滋味......那便算你请我了.....
【话间走道传来足音及笑骂声，由远及近，与人一笑，双手一敛衣衽，往后靠了靠】贺玉先谢过楚兄。
【话音落时，足音正至身旁，“哗啦啦”镣锁响，一人撑门，一人将木盘粗鲁推了进来......】

楚苍漠。
【戏看无妄之灾，飞来横祸中泰然自若，虽性情有别，所历各异，但有相似态度。知己可遇不可求，却可于尘世一相逢，灵犀一点，便有如命中所定，惶恐而欢愉。二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听闻狱卒脚步渐近，楚苍漠忽的站起身，退至阴影处。待牢门又合、来者复去，方走向前去，端起食盘置于牢房中最为明亮之地，作出恭请姿态，笑道】请上座。
【将缺了口的粗陶杯分放食盘两侧，杯中有水垢，水质虽算不得浑浊，亦谈不上干净清澈，楚苍漠却好似于饮宴之上款待贵客以琼浆玉露。】此乃店家最上等梨花春。
【再指向盘中杂菜】上汤翡翠苗。
【手腕一动，划向另一盘卖相令人见之生恶的猪下水】苏造肉。
【俯下身再细看这一荤一素、一水一饭，当真是惨不忍睹，较自个儿于山林之间挖菜猎肉随意烹烤而出、仅供果腹的菜色都要逊色不少，也算是开了眼界。】噫，小厮粗俗无礼，看家菜色也不甚用心，观之便觉酒淡菜寡，生生毁了食客期待，砸了自家招牌，啧啧啧……
【极为惋惜似的摇头晃脑点评一番，复抬眼去看那新相识却可引为知己之人，双目中因含笑意与期许，而显得分外明亮。】我等且将它尝上一尝，也好做个公道评判。而店家这般鲁莽，只怕你我就算留了银两好话说尽，也不会放我们离去……何况我身无分文，亦手无缚鸡之力，看来只能仰仗兄弟你拉上一把，才可免去我沦为明日他人盘中餐之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