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乐冈

【对招往来间，实为对方内力纯厚所惊。本以为做好落败准备，却依旧有些胆战心惊。不过一瞬，右腿攻势被人挡下，又被人扣住脉门，那扣住脉门的五指如跗骨之蛆，甩脱不得，且那指力非寻常劲道，一时吃痛不已，却也只能咬牙硬撑】

【眼看右腿被挡下，那掌力陡然增势，好在自己顺势而为，卸去些许力道，若是硬着头皮挺下，怕是自己今日要在此地瘸了腿。电光火石间，右脚点地，还来不及作思忖，对方已夹势攻来，右腿扫自身左下方，情急之下顺势跃起，一个鹞子翻身为躲去对方攻势】

在对方起跳时，右手松开。前踢右脚落地，随即提气轻身，运力一点。
足不履尘以雁行功倒飞出三丈。两脚稳踏地面。
解下腰间葫芦猛灌一口花雕酒。
手抚颏下短须笑呵呵道
“娃娃，再来。”
随即左手在前，掌心朝上，成持钵装。右手曲肘握拳在腰。
以逍遥游拳法的【沿门托钵】一招静待对方攻势。

【翻身半途，右手上禁锢忽而松开，顺势而收，继左足尖点地向后退去十步开外。提眸应时，却见对方呈雁行后退。虽是落地无声息，其足下散发的真气却激起落叶飘零在半空】

【双方再次回到对峙最初。观那长者逍遥自在形，邀壶自饮，饮罢又抚须笑言】

再来

【银须浮动，得见有细微水滴从上而落。再于那眸光中看到激励与自信，遂再起斗志，嘴角浮笑，答曰】

还请前辈手下留情。

【依旧疾步如风向他而去，至近前忽而矮身，扫腿攻击其下盘。论内力、掌法、迅猛自是不如，那么能相争的，唯有下盘功夫。方才他收劲而退，已有放水之意。论武过招，点到即止】

文兴四年 夏

崔瑶
【端阳节后，京城连着下了三日的大雨。】
【雨后的城郊人烟稀少，潮湿泥泞的山路阻碍了大半游人，唯我一人一马，褪去锦衣绯袍，独往坟冈。】
【一对墓碑成双，上刻崔氏考妣，我拎篮上前，拔去周遭横生的野草，再将香烛瓜果一一摆好，再取出提前准备好的净布，把阿娘的碑细细擦拭个干净。】
【等开始擦老头儿的碑时，我看着上头的名字，突然停下动作，就这么定定地看了许久，最后拿布一甩，直接甩在了那名字上。】
  “竟然瞒了我这么多年，老头你这回有点过分了。”
【记忆里，爹的身体一直不是很好，一年到头卧病在床，药石缠绵，哪怕是三伏天也要裹着层厚被，尤其是每天夜里，总能听见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仿佛永远也停不下来。再后来，爹咳出的血越来越多，人也越来越消瘦，没多久便去了。】
【我也曾问过爹的身体为何这般不好，可无论爹娘或是师父，都不肯说，每每问起，不是岔开话题，便是顾左右而言他。】
【直至前日，离开儒门时撞见霍三匆匆来寻，道是被抓的那刺客醒了，指名要与我交谈。那刺客不但说出了幕后主使，更扯出一件陈年往事。】
【原来，爹便是“出云手”，当年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侠盗，后来被人暗害，在比武时受了极重的内伤，经脉俱断，武功全失。】
  “不就是和人比武输了吗，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儿，至于隐姓埋名，连自己亲女儿也要瞒着吗？大不了我以后替你去打，将面子和场子一起讨回来就是了。”
【喃喃絮语间，已将墓碑擦拭干净，从篮中掏出一叠纸钱，取火点燃，看着它一点点被火舌吞噬，渐渐变黑、变小】
  “老头，要不是没法子，我现在真想把你打一顿，你怎么可以……”
【话一哽，顿时红了眼，想起往昔种种，那些“绝户”、“报应”的诛心之语，一时心如刀绞，这些年经受的所有委屈，几乎要在此刻爆发，却仍在最后关头忍住了。至于后半句话，也是怎么都续不上，说不出口。】
【你怎么可以瞒了我这么久？】

【近日，因着蟠龙杯赛热，诸事缠身，案牍文书虽有客卿处置，仍有多数禁密小报需亲笔清览。】
【郊外遇刺案卷崔瑶已命人送上府来，视线落在卷内“青龙门”“侠盗”“黥印”字眼，眉尖微蹙。青龙门早在二十年前被元英弑师灭门，宗脉尽断，世上仅存元英元宋一支。而崔瑶却有武器摘星，那是青龙门之标志，崔瑶又从何获得。】
【自堆积成山小报中寻出绯色书信，这封小报几日前送来了，未曾拆封。一目十行，越见疑惑】
元英确定没有同门？
“是，王爷。”
【略一沉吟】
备马。
【轻装出府，近侍紧追随往，丢下一句“不必”，策马往城东二十里。】
【城东二十里外，是元英师尊裹尸之处。】
【空山新雨草木盈欣，空气伴着湿泥土味，一场夏雨十分消暑，马蹄踩在湿泥上隐匿无声，途经荒冈，遥见孑孓孤影。】
【勒缰慢行，眯眸注视，湿风卷起那人额前青丝，娇容半露】
　崔瑶？
【她今日不着官服，倒是一眼认不出她来。】
【幽花野草丛生，坟碑风沙铄砾，碑上墓名斑驳已难辨认，未干湿痕昭示刚被清理。】
【跨身下马】
你这是。

崔瑶
【火焰窜动间，冥钱被一点点燃烬，我拍衣起身，面上勉强扬起笑意，故作洒然。】
  “反正啊，你死都死了，我也没办法拖出来打一顿，所以就算了吧。”
【手掌按在墓碑上轻拍，像极了当年没大没小的拍着爹的肩，张口闭口喊着“老头”，每回阿娘总要在后头训斥，我却与爹对视一笑，两人一块儿做着鬼脸，吐了吐舌头，】
  “至于那害得你卧床十年的人，从他那儿丢的面子和场子，我会替你全部讨回来。”
  “走了，你在下头和阿娘好好的。”
【挥手自去，才一转头，蓦地撞见一张这辈子都不想见到的脸，登时愣住，心中却已开始暗骂。】
【怎么又是他，哪哪儿都能碰见，真是见了鬼了！】
【躬身一礼，语速飞快，巴不得马上插个双翅，逃之夭夭。】
  “见过王爷，下官只是来给双亲祭扫，若无旁事便先告退了。”
【说罢提步便走，经过人身侧时不忘刻意离得远了些，免得擦碰到半分，又给他留什么话柄。】

　　【丛草掩盖了脚步声，我近她身竟无所觉，其言全听入耳中，目扫墓碑考妣赫然，那瞬她唇角微扬，却捕捉苦味。】

　　【崔瑶于人前从未如此，大约至亲挚爱皆是世人难以挣脱的羁绊。风卷残烬成灰，崔瑶转身险些撞上，她下意识后退一步，神色凶狠也掩不住眸底哀戚。掌随心动，扣她肘臂】

　　见着就跑，我是鬼么？

　　【因便装出府，无意找她麻烦，是以未端着王爷架子，只当偶遇闲聊。崔瑶先父“出云手”，已是廿年前历史，当时叱咤风云，还与元英师尊同宗同族，处尊居显。原来一代名侠，也仅埋骨于萧索荒冈。】

　　【松开手，挡其去路，负手而立】

　　怎么，受委屈了，要来和爹娘告状？

　　【崔瑶厌恶儒门，皇城司上下皆知，日前办案来往密集，不知崔瑶在背后骂了儒门多少次，安定郡王在她口中又是如何十恶不赦，怕是碍着陆定权道的，崔瑶都恨不得焚巢荡穴。】

　　【端午并非祭拜先人的时节，此时前来，有所反常。四处逡巡一番，此处人迹罕至，花杂草长，却无埋伏之地利，想也没什么意外，遂放下些许戒备，往右两步，与她并肩，面朝远山】

　　有什么委屈不能和别人说的，告我来听听。

崔瑶
【步急如逢鬼魅，似身后有猛虎追赶，却才迈步一步，便被人牢牢锁住小臂，一瞬间心火窜起，愈燃愈烈。】
【你大爷的，这还没完了！】
【强忍下抽开手的念头，深吸气的同时面上一副假笑，满心想着东方药那与世无争、脾气极好的模样，就差默念上几句心经了。】
  “不知王爷还有何见教？”
【闻听“委屈”二字，心中不禁道——】
【你想的可真多。】
【但话说出口时，自然得换上另一个说法。】
  “王爷多虑了。”
【谁知他忽放柔了言语，温声如涓涓泉流，似雨润舒泽，这极具蛊惑的声音，循循善诱的话，像极了当年的陆定权。】
【好在一晃多年，我已非当年的那个崔瑶，心中虽因此而松动，却并未上当。】
【不着痕迹的后撤了一步，与他拉开些距离，垂手恭恭敬敬，不失尊卑，难挑差错。】
  “此系下官个人私事，与公无关，便不劳王爷费心了。”

     【莞尔，微微侧目，笑意浅淡，对方一个一口王爷下官，看是仍未听清我说的是崔瑶还是崔正使】

　　既然崔大人提到公事，本王也想了起来，遇刺的劄子还未上交陛下，本王正寻思着，下次进宫面圣，可别忘带了。

崔瑶
【我倒不知，原来儒门的人还能如此不要脸，动不动就拿事威胁，算什么本事！】
【十指渐次收紧，狠狠一瞪眼，那眼神似在说“你敢不敢换一句话！”】
【尽管胸中有万丈狂澜怒掀，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对眼前这位安定郡王怎样，唯有强行扬起嘴角，却是笑的比哭还难看。】
  “虽然是私——事儿…但既然王爷想听那下官就…说说……说——说！”
【咬牙切齿地挤出最后两字，删繁就简的同他说了个大概，大抵不过是父亲曾为一江湖门派首席弟子，比武当日遭人毒手，后含恨而终种种。】

　【“说说”二字听来可真是磨牙凿齿，似要将人生吞活剥，那笑中带怒，难为正主面容尚能保持礼数。此招屡试不爽，看来陆定权的名头，对付崔瑶着实好用。熏风解愠，和着崔瑶娓娓之语，其武器“摘星”来历豁然开朗。】

　　【自独乐岗而回，召衔枝来见，将关于崔瑶与元英同门之书信封函密存，以备来日之需。】

　　“王爷，青龙门摘星只剩元长老一脉，崔大人她……”【言下之意，元英再斩草除根。】

　　她司署皇城司。

　　“也是……”【衔枝点头】“怎么也不能和皇城司打起来。”

　　【他似乎又想到什么，欲言又止，片刻才问】

　　“那元长老与崔大人的摘星……”

　　【遇刺卷轴缓慢卷起，仔细放入筒中，咚声轻响，如盖棺定论】

　　我全都要。
　　

　　——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