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泉亭

察脚步声近，才缓缓睁眼，侧头望着来人，然后直起身子，稍稍打起精神。

“别来无恙。”

十多年没见，初识时还是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如今都已鬓边华发，历尽沧桑。经岁月雕琢，棱角已平，眼里无风无浪，一副坐看云卷云舒的淡然。

听闻对方提及师兄，眸色一暗，自哂道

“他大约，不怎么样....”

叹息余音拉长，愁绪涌上心头。

[ 山间鸟鸣愈显清幽，晖暎浮光更胜尘世繁华，除了多一旧友叙谈，似乎与山中别无二致。直至话音往来，言语之物搅乱方外深潭，重回人间。]

[ 昔年西域一战他曾亲眼目睹成败，不承想那是周正时的日暮无途，自此一别，于书信中知其已状若疯癫。时至今日，传讯请的是师兄弟，来的独缺一人，听来陈三余一句“不怎么样”，料想症候仍未痊愈。]

太乙观中道法医术卓绝，这么多年也未将他治好，看来命中如此，神志糊涂些，又何尝不是一种缘法。

[ 他毕竟避世隐居得太久，看淡生死喜悲，虽不至于超然物外、无动于衷，但对万般缘法到底没了年轻时的执念。这会儿略作喟叹，心知三余早该明悟，遂不再赘述其他。]

我此次出山，尚未定下归期，不若与你同去扬州，亲自看望他。

唇溢苦笑，却无法言明。师兄当初骄傲不可一世，突然败下阵来一时无法接受，这才导致疯疯癫癫沉迷水中捞月。我心境澄明看的清楚，可却没办法叫醒一个装醉的人。任由他胡闹了这十几年。

“哦？好是好，不过你打算住多久？我好让他们安排。”

他闭关多年，又是当初观战知情者，说不定他的到来能给师兄带些什么不一样的情况。再者，他医毒双休，也可以跟清净交流一下，精进技术。

反正人要去太乙，自然不会让他太闲。

[ 自年少封棋起，他就用二十年来游历四海八方，先定西域拂云山，得“拂云客”之名，后踏足中原做一看客，阅尽风靡云蒸，觉尘世索然无心流连，则闭关荆州九嶷山十年。]

[ 须弥芥子，时间流逝对他而言不过掐指一断。]

倘若贵观好客，多留些时日也无妨，我这等闲云野鹤，该走时便走了。

[ 何时何事该走，却不是此际能定论。出山无甚挂念，就像从前的十年二十年，际遇到了该留就留下，机缘断了该抽身就不再踟躇。纵观年轮飞逝，算来这一生从他封棋之后，已无‘身不由己’四字。假如还有什么人事能令他挂怀劳神，无非徒弟故人。]

[ 这一去，是为故人。]

人生地不熟，客随主便。其余都好说，只是观中有何规矩避讳，明钧可要先同我讲清楚。

太乙百年，素来清静无争，去留无意，称不上好客不好客，但这几年看着人烟兴旺，想来应该也是欢迎的。

“若无要紧事，太乙观随便你住。”

当下一句，算是承诺。澹台弈这些年闭关，想必对尘世间的很多事也都看得差不多了，虽不知他为何出关，但既然有心去往太乙，便是自此在太乙住下也无妨。

“观棋说笑了，太乙门规十几年前你就知晓。若说避讳，怕也就是思过崖那个地方不能随意去了。”

一想静照在此禁闭，心中喟叹，思过崖高寒，也不晓得那个浑小子能不能熬得过冬天。

[ 旧年游历天南海北，亦因周陈师兄弟踏足会稽太乙，浮光掠影，唯识得几张面孔，不知今朝此去变幻几何。除此人事外的观中门规，澹台过客暌违，实未深究铭记。既三余只择思过崖提起，余者或与昔年无甚差异，他本不多牵涉外物之人，避世故常是信手拈来。]

[ 颌首应他一番话，继而随口问道：]

如今可有人被关在思过崖？

[ 簌簌秋风吹卷落英四散，待他们离去后，这冷泉亭的槐花也将至落尽之时。冬节风雪愈寒，他想起九嶷山四时葱茏，鲜有被皑雪冰封的时候。]

我已无别处欲去，即日启程，还可一观秋林红枫。明钧此行为赴约而来，不知有无他事。

“正是如此。”

他问了也没有家丑不可外扬的心思，直接应了一句。等他去了观内随便找个弟子问一问就能略知一二，也没必要隐瞒。但想来他也不是好奇八卦之人。

“我？我一闲散人，哪来他事。只是常年守在山中，若非你这一封信，我也没下山的念头。”

自从师兄痴迷癫狂，自己就封剑退隐，安心守着不为洞，不过问红尘之事。观里被那几个小辈打理得井井有条，非要是根本不需要自己出面。倒也自在。

“观棋既无事，那便今日启程吧。”

震袖起身，做了个请的姿势。

[ 他此生与世浮沉，喜恶亲疏到头来皆是缘浅，逆旅过客而已。时移世易，今石子投入潭中惊起涟漪，尚能勾起几许瞻望，这便是超然物外与心如死水最本源的差别。]

[ 陈三余专程而来，一人来两人回，中途不必拖沓，似一缕清风拂世洒脱。]

好。

[ 承情当先踏下石阶，偕行渐远。途中行走停留并未横生枝节，且闲暇时稍谈琐事，论几句数年间所获武学造诣。]

————结束————

【昏昏沉沉不知所处，只记得被巨蟒拼死一击导致坍塌崩毁的外面竟是一条数百尺宽的瀑布】

【身不由己跌落瀑布，此身随水漂泊，不知是否还存于世】

【浮浮沉沉间蓦然想起道德经中所言】

【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及吾无身，吾有何患。】

【若山人无身.......蓦然睁开眼睛，看着一片幽静的室内，静的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和咚咚作响的心跳】

【半月前有人出银千两求治病症，病不难治，却缺一味奇药。也只在师傅那见过一回，常生于悬崖阴处，环境之险，令人望而却步】

【故而我这一趟前来荆湖，沿途皆在山中行，凡有那悬崖峭壁丛生之所，必仔细探查一番。不想，就探出这么个人来】

【见他时是个道人打扮，正顺水流往下漂着，也不知如何落难的，更不知是生是死。生离死别见多了，倒不是个善心肠的人儿，只他这般，无端叫我想起当初的自个来，竟一念之间，将他给救了。才有今日的麻烦――他已昏睡好几日，倒累的自个走不开身了，真是……颇有些悔不当初啊】

【叹了声儿，动作也不慢，将已熬好的药清在碗里，方端着进屋去。这是荒野外的一处竹屋，不知名的地儿，自然简陋。好在我并非享福长大的主儿，倒也罢了。摸着进城抓了几副药，心想着他若是个命大的，昨儿一晚上的高烧挺过来了，也就该醒了，左右不是今儿就是明儿，得叫他将药钱留下才是，不然，这趟可真亏大了……】

【到了门口，吱嘎一声推开进去，脚步轻轻的，放药的声儿也轻，坐在床边正要喂药，却见他不知什么时候醒过来了，正出着神不知在想什么】

【世人多为俗事烦扰，无心多问事由，只忖着他好了便能早些回去，倒是喜事。不免莞尔，眉眼弯弯的】

醒了？

【伸手往他额上去，试过体温，已不烧了，便才放心，笑道】

已经不烧了。大难不死，恭喜你了。

【转动着眼珠四下打量了环境，应当是被人救了。】

【试着动了动，却感觉全身毫无力气，胸腹间隐约传来钝痛感】

【听到竹门打开的声音，入目是一个姑娘家，莫非是她救了自己？】

是姑娘……救了山……人吗?

【难掩的低沉沙哑，喉间也犹如刀割般疼痛】

【落在额间的手温凉，听她恭喜，略显呆滞的回道】

多谢姑娘，咳咳…………

【说罢蓦然想起，除自己之外，柳生亦不知所踪，当下要撑起身子急切的问道】

敢问姑娘，可曾见过另一个东瀛武士装扮之人？

【倒不只是落水，身上还有重伤，料他摊上了仇家，更觉是个大大的麻烦】

【自来不认为是什么好人，可这次，许他与曾经之我一般遭遇，竟没做出一走了之的事来，也是那点儿同情心作祟了。】

【嫌弃不已，面上倒还温婉】

举手之劳，不必言谢。
倒是你，伤的严重，得将养些日子。

【只要早些好起来将药钱给了，谢不谢的，不顶事儿】

【他如今模样也不指望自个喝药，试试药温，尚有些烫，便又放下了，一转眼见他要起，忙止道】

你别动。腹内瘀血结了块，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看不见的地儿总比外头的难治，他一看就是个穷道士，也不指望什么诊金了，就更不希望他再生事端白费功夫】

【扶着重躺下，掖了被角，方言后话，温温的声儿劝人】

未见着旁人。

你才刚醒来，就莫再劳神了，好好养病，待好了，再去寻人岂不好？想他与你一般福大命大，自有人救的。

【听她如此说，心下越发着急，只是身不由己，倒希望真如她所言，柳生也能吉人天相吧】


【重又躺下看着她忙碌的身影道】

多谢姑娘，还不知道救命恩人的姓名，山人常湛寂，乃是太乙观的长老。

【报上了名姓，顿了顿，闭目喘了口气继续道】

不知我的伤，还要多久才好，这里又是何处

【太乙观名气不小，早该想到的，只未成想随手一救，竟还是位长老】

我姓宁，行九，旁人皆称九娘。

【至于名儿，总没有个姑娘家随口道与外人的，如此不算失礼】

【听得问询伤势，叹了口气】

唉，伤筋动骨一百天，急什么，且好生养着吧。

【既知是太乙观之人，也不急了，届时只消交与太乙门下弟子，便对他仁至义尽了。】

我也不知这是哪儿，许是从前山里人家留下的屋子，好在山脚下不远处有个镇子，恰有家药铺，也是你命大。

【听闻她的名号后略点了点头作谢】

多谢九娘，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若以后有用得到的地方，只管传书太乙，山人定会答谢。

【不惯欠人之情，况且是救命之恩的大情】

【皱眉闭目思索，三月之久怕是等不了，不能确认柳生之安危如何也放不下心来】

【睁开眼眸又问道】

敢问九娘，可有快速治疗之法？山人挂心朋友安危，实在不能如此久等。

【得这太乙长老一诺，便将药材赔进去也值了，就不提什么药钱的事儿，只笑道】

好啊，日后若有做法事的地方，必要叨扰的。

【他心心念记挂友人，听来蹙了秀眉，耐着性儿解释道】

旁的都好说，左右开一副虎狼之药，成与不成权看你身体抗不抗得住。可内脏被震到了，总要多缓缓才行。

【若在自个手上治出问题，到底是事端。】

【药凉了些，端起来用勺去喂他，道】

你先将药喝了，好好休息，我下午去瞧瞧你那位友人在不在，可好？

【听到她应下报答，虽然做法事什么的不值一提，也不多做解释，点头算答应】

【咽下送到口边的药，听她说要再去看看才稍稍放心】

多谢姑娘体谅，山人知道这要求实在过分了些，还望姑娘海涵。

【眼下只有静心把伤养好才是最重要的】

无妨。

【只要他安心将伤养好，别再出幺蛾子就好】

【算起来离家已有些日子，也担心呢，忖着将这麻烦解决了正该办了事早些回去的好】

【喂过药，看他睡了才出去，生火做饭不提】

――结――

【转眼已经过了一个月，在九娘的照顾下，伤好了大半，只是功力还没恢复】

【她也不停的利用外出采药的机会找寻柳生，只是一直杳无音讯】

【待能下床后就迫不及待的出了院子，只是从崖上摔下伤的实在太重，腰腹间一动仍是隐隐作痛】

【观察了四周的景物，抬头看着蜿蜒的水流潺潺流下，也不知距离当初那地方离了多远】

【听息还在那个山洞之中........越想眉头越深，恨不能立刻就回去再探查一番】

【心中不宁，起身给外出的九娘留了字条，沿着溪流蜿蜒而上】

【与这小姑娘来到小屋，本还说着他的伤势如何，一进里屋，床上却空无一人。不禁蹙眉，又思量前些日子他说的话，隐约明白什么】

姑娘先坐会吧。

【如此言着请人歇息，自个出去寻人。记着他说的，似是在什么山崖上，便循着过去，漫无目的的，也是又好气又好笑，一个自个都没好全的人，巴巴儿寻什么人啊。那么高的山崖，怕是早就不得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