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塔

——开承平六年秋——
昙灯

[繁塔所在，自相国寺后山小径而上，行百步过林荫石板路，因常年甚少人烟涉及此地，故山路上多是枯黄落叶，踏上可觉厚实。林荫尽头，塔身逐渐显现，塔身以石刻佛龛佛像围砌而成。踩着脚下颇为厚沉的枯叶，若是……]

若是不小心散落火种，哈，不知毗邻的相国寺会如何应对？

[没由来自问自答，驻足凝望塔顶片刻，便继续抬步前行，进入塔中。来者虽头顶六根清净之戒，赤裸肩膊，左半身以血色火焰纹身覆之，自右臂斜跨金扣宽皮刀剑带，身负一刀一剑，刀乃阔背玄铁弯刀，刀身朴实无华，细看便可见刃并行刻着一行小字——地狱未空誓不成佛]

[剑，以西域稀矿淬炼，以特殊材质辅以锻造，再以天山雪水浸炼四十九日，铸剑者为达剑身柔软目的，在此剑身凿六洞。故剑身比之寻常巨擘，非内力深厚者不能驾驭]

[安入塔内，环顾底层四周，内中若百人大厅，分东南、西北、东北、西南四柱承重塔身，塔柱合抱十人有余。走近一柱，起手贴之，暗自催动内力，欲粉碎其身。忽而，听得有脚步声至山道处而来，遂收手作罢]

[相约之人既已在途，索性席地落坐，抽出腰间酒囊，昂头痛饮]

客串：沈天鹭

【深秋，京郊遍染凋色，他已不记得上一次感受到这种浑身战栗的兴奋，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枯枝败叶踩在脚底下，会发出一种清脆而破碎的声音，每当他凝神谛听，总不由自主地想伸手看看掌心。这是习惯性动作，从洞庭十窟里带出的坏毛病，自他惊觉其中深意以来，已强行加以矫正，长年累月，不曾再犯，若非这卷土重来的熟悉感，他也几乎忘记，为摒弃这令人深恶痛绝的习惯，自己曾付出了多么昂贵的代价。】

【前路漫长，好在并不曲折，抬眼便能望见那座高高在上的繁塔，他被两种同样久违却截然相反的感受迷了心窍，一路行得极怠极缓，再慢上一分，谓之有意拖延时间也不为过。相较之下，白衫罩身的不适变得微不足道，他正在思索，全神贯注，毕竟记忆里有太多没用的东西，需得费一番力气仔细搜寻。】

【经过山道最后一棵老槐木，他突然停下，再往前就是繁台区域，自己却依旧毫无头绪，油然而生的挫败让人行气不顺，他下意识轻轻扶了扶树干，不料有东西自袖口滑落，拾起一看，是柄玄穗玉骨扇，九龙结，昆冈玉——蔺寒山想方设法才弄到手的，属于他哥哥的东西。】

【是了，他想起来了，孙老鬼归西那天，骨骼慢慢裂开的声音像极了枯叶破碎的声音，同样的摧枯拉朽，同样的不堪一击，他生命中两个声称关心他的人，那天过后便只剩下一个，而剩下的这一个，用不了多久，也该让他彻底消失了。】

【他仰天大笑，走入繁台，身后渐起一片簌簌之声，那是回忆散去的声音，亦是深秋时节，一整棵老槐骤然凋零的声音。】

沈某来迟，不留一口酒罚我么。

昙灯

……

[听得塔外一阵笑声，心里嘀咕了一句“总算来了”。来人背光而立，身躯略微消瘦，一时未曾看清对方面容，只道是好兄弟老段来迟。待听得对方出言讨酒，便觉得这声儿似乎比平日要气息弱上许多。莫不是受伤了？]

来迟还想有酒喝？

[启唇反诘，眼带讥诮，手下动作却不曾停下，直接一个反手将酒囊抛向对方。就在对方将要接住酒囊之时，腾身而去以迅猛之势拿回酒囊，回身落地，举举酒囊，笑言]

下次再请你喝酒。

[收起酒囊，舒缓松弛着筋骨道]

老沈，何事寻我？

[大有如果对方所说不合自己心意，那下场势必惨淡的架势。虽并称三盗齐名，却一直想与他还有那只白狐狸一较高下，看看究竟这三人之间，谁又技高一筹，谁人能问鼎盗贼祖宗之名。往昔，盗帅楚留香闻名江湖，今有三盗并驾齐驱现世，当真是让人技痒难耐。手里把玩着霹雳火弹，要不是顾及此塔和兄弟，真想随手扔了]

[不待对方回答，又补了一句]

最好是我感兴趣之事。

客串：沈天鹭

【沈天鹤，他胞兄，大名鼎鼎，八年前是风头出尽的剑争传人，八年后是侠义心肠的白衣大盗，他这做弟弟的虽长了张一模一样的脸，最后却不得不留在影子里发烂，烂人当久了，如今偶尔穿上兄长的衣服，一时间竟有些认不出镜子里的自己。】

【——假，实在太假，自己无论如何都学不来，胞兄那副虚情假意的笑。】

【塔身九层，穹顶极深，几抹微光自高处透入，尚未抵达地表便无疾而终地断了，未见冥火僧其人，他鼻端先嗅到一股如硝石般压抑而呛闷的气味，与疯子打交道，可不需要把自己也变成疯子，他在远处站定，忍不住面露一丝嘲弄，幸而周遭足够昏暗，倒让他摇摇抱拳的姿势果真显出几分谦逊来。】

耳闻三盗情如结义，今日得见，不过尔尔。

我那胞兄极少饮酒，阁下竟然不知道。

【此言一出，谦逊的假象转眼间不戳自破，他捕捉到和尚的眼神里闪过一抹错愕，顿时觉得精彩极了，沈家双生子，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哥哥注定要成为光明磊落的那个，弟弟就只好往歪门邪道里钻，换做他是沈天鹤，自然也不希望世人知晓自己的存在。】

【他无不遗憾，声音里是藏不住的失落】

这可如何是好，看来胞兄城府太深，并未向你们提起过我，那么过去那些不甚光彩的事，想必你们也毫不知情，今日倒是我来错了。

昙灯

胞兄？哈哈哈哈，有趣、有趣。

[末尾二字有些咬牙切齿。按耐住想要令对方葬身火海之冲动，收起手中的霹雳火弹，但听他一人独自“唱戏”。三盗情谊如何，恐怕还轮不到他一个不经事之人置喙，那句似是而非的遗憾又嘲讽的话语，就如风过无痕般，在自己左耳进右耳出]

[靠着西方厅柱，正好与对方对角而立。面前此人自称老沈的胞弟，若是不曾仔细辨别，确实无法将两人分别。此刻再细细打量对方，就算他刻意隐在暗处，那举手投足和话语间的针锋相对，只怕早就露怯]

[或许他根本不在意自己效仿得是否十成十相像，就想逞逞口舌之快。实在是为人比老沈落了下风。虽然自己亦不是什么好鸟]

或许胞兄不善饮酒，只是在你面前？

[淡淡一笑抹去方才剑拔弩张的气势，用了几分刻意的口吻“回敬”道]

确实可惜了，早知道老沈还有阁下这么一位喜爱模仿兄长的弟弟，怎能只以如此平淡无奇的开场迎接大驾，实在失敬。

[沉默片刻，方又出言道]

不知沈公子是否知道，三盗见面如何招呼对方？您不妨看看袖里的玄穗玉骨扇是否安在？

[端详着手中的玄穗玉骨扇，这不就是老沈常年配在身侧之物？如何流转至此人手中，自是不感兴趣，这兄弟二人只怕所谓的“过往”，与之前那一段老沈被逐出师门有关。无意探听别人私隐，也不愿再与此人浪费唇舌，明枪暗箭]

沈公子若是喜欢这玉骨扇,一会儿就还你。

不过，在此之前，说清楚你的来意吧。

客串：沈天鹭

【繁塔是佛门重地，隐于市中又跃然红尘之外，几樽石像高悬头顶数丈的位置，八大明王各持法器，威严怒目，似在居高临下地审判底层遥遥对立的二人，此刻即便是再暖的风，从塔顶吹到身侧，多少也带了几分森冷瘆人的意味。】

好身手

【他依言摸了摸袖口，赞叹一句，面上由衷的神情不似作假。冥火僧近身之时的速度的确快得迷神乱眼，这常人难以企及的身法，也是自己会挑中他来放饵的原因之一。可他既然有本事将折扇从沈天鹤那取走，自然是不惧三盗里的另外二人，他掸掸衣摆上不存在的灰尘，低笑一声，露出了走进繁塔以来第一个属于沈天鹭的笑容】

【蛇一样的毒，狼一样的狠，从前白石关于兄弟互补的话在某种程度上也算言中了大半，除了这张脸，恐怕他身上再也找不出一丝与沈天鹤相似的影子。】

阎王坐镇，群鬼莫来，和尚就不怕折扇经过我的手，沾上什么不太好的东西么。

【阎王坐镇是缠鬼楼的别号，人称太上忘情的孙十七剑正是因为他们的毒，才在当年南岳一役中落得尸骨无存的下场。可他的目的若仅仅是下毒，便大可不必如此费周折地亲自走一趟。】

我的来意，你已经知道了。

【他抬手晃了晃空空如也的袖口，遥遥一指冥火僧手中那把折扇。】

沈某不及胞兄，只是个肤浅艳俗之人，折扇里的信权当见面礼，收或不收，随君处置。

【冥火僧幼年失祜，为奴三年，如今闻名江湖的大盗之一，竟是个从泥沼里像狗一样爬出来的人。江湖传言多指此人心机深沉，忘恩负义，收留他的师门也是说叛就叛，世上仿佛没有他舍弃不了的东西，可只要是人啊，他便有软肋，能不能找到，端看你本事够不够，法子又是否运用得当。】

昙灯

[那声赞赏诚心与否，皆无关今日之约。但听得对方，一再话中带刺，看似好言相劝，其实不过教人慑心忌惮。如此做派，当真比不上那云中秋鹤的老沈坦荡。纵然是缠鬼楼，只怕万鬼过境皆要畏惧自身说携的炼狱烈火]

[提起缠鬼楼，方遥想南武林大事，太上忘情的孙十七剑之身陨，在南岳一役中落得尸骨无存下场，万般缘由不过是当不得这些魑魅魍魉暗地里阴损尽出。而自己却不同，阴损之事天生没少落下，叛门之事早在江湖传开，何惧这些跳梁小丑作态？]

[见状，不由随之一笑道]

洛公子多虑，哪怕酆都二十八煞星来此也教尔等向爷爷低头，何况只是‘阎王坐镇’？

[落毒之事，向来不惧，对方只知其一，却不知其二。其二嘛，自是收若腹内不与言说。方才与之对视，再三观其形容，细细体察便能觉出个中差异]

[本以为他今日前来不过是寻人玩笑一场，听得“书信”二字，半信半疑打开折扇，赫然暗夹四方折叠的信纸。手中折扇自觉多余，想来老沈应早知这玉骨扇流落何方，他兄弟二人之事，本就无心插手，起手便将折扇掷向对方]

好好收着吧，沈公子。

[说罢，展信详阅。初初得见素纸之上字迹，便令人瞠目不已！这熟稔的感觉，除了她，还能有这般风骨？不管信中内容，自多年前与她失散，寒来暑往，接是一边作恶一边探寻伊人踪迹。未曾想，今日竟得来全不费工夫？！]

[纵身而近“沈天鹤”，逼问道]

说，你是如何拿到这封信？但凡有半句虚言，休想走出此塔半步。

客串：沈天鹭

【从他亮明身份的那一刻起，塔内便如有两股看不见的气劲在交锋，一道内敛，一道狂妄，像极了他们脸上截然相反的笑意，可和尚越是狂妄傲慢，刺激起来也就越是容易，他不设无利之局，不做无功之事，此行若没有十足的把握，他甚至连分心看一眼这和尚的功夫也懒得。】

【凌空震袖，掷来之物不经手而归于袖中，既然目的已经达到，他又何必忍着厌恶再去碰一下这些东西。和尚读信的功夫，他挪开眼，细细端详头顶那樽青面獠牙的雕像，分明是个怪物，却能以明王身份惩戒众生，世间之事，终究是手掌法器的人说了算。】

如何拿到的？

【他低笑一声，足不点地向后掠去，不多不少正好迈出塔门半步。】

已经死过一回的人，当然只有阎王找得到。

【一进一退间，两人又拉远至原本的距离，左筱宁当年一心求死，却阴差阳错因为缠鬼楼的毒而吊住最后一口气，楼主慧眼识骨，道其人活着比死了有用，遂祭出三小鬼换血洗髓，好歹从黄泉路上将人推了回来。】

【从前的左筱宁，摇身一变成为今日的鬼夫人，前尘往事如烟散去，哪怕冥火僧追下地府亦难探听到半点消息，情之一字，可轻可重，于冥火僧而言，它才是见血封喉的毒药。胜券在握，他内心不免生出些惋惜，这人的经历若撇开出生，与他倒有几分相似之处，若非因为这处败笔，他轻叹】

想见她么？

昙灯

[一句“当然只有阎王找得到”的答复，就像醍醐灌顶般点醒多年沉浮思念之情的人。为何偏偏漏算了缠鬼楼？枉费自己从西域一路追着大月氏一族到此，为的就是能从这些猪狗不如的畜生手里套出筱宁的消息。自小为奴，却遇上境况相同的她，自此以后的三年，纵然满腹屈辱与落魄，唯有她依旧风雨不改，无私撑持]

[见对方急急而退，半刻不曾耽误，心内冷笑，毕竟惹恼了“冥火僧”，他似乎也无法拿捏这其中后果，方才那番威胁确然起了效果。见状，不由一改方才气急模样，一拽手中书信放入怀中，无赖咧嘴一笑，闲庭漫步般徐徐迈近，毕竟他手上确实握有筱宁的去向，逼急了反倒不利于自己继续探听]

[不过，该谈的条件，总要先摆在明面上。不管他如何与缠楼之人有所联系，今日过后必将被自己一一找到。至于这位老沈的胞弟，既为兄长，他应该没有放手不管之理]

[思及此，放缓神情道]

沈公子，你就算再有通天本事，只怕也快不过出家人的手法。

[对方想必已然达到了今日约见的目的，若是自己当真舍了那人的消息，只怕他白走一趟，心思白费一番]

不如，说说你的条件吧。

只要是杀人放火都可以，可别让昙灯失望了，劫富济贫之事，实在有损某在道上的名声。

[言罢，抽出腰间葫芦，仰头饮尽最后一口火烈酒，但凡眼前之人要说不出让人满意的条件，这口酒必将成为取他性命的利器]

客串：沈天鹭

“沈公子，你就算再有通天本事，只怕也快不过出家人的手法。”

【罗汉心法久闻不如一见，若是狭路相逢，与洞庭剑争孰优孰劣亦未可知，想来以他胞兄清高自持的性子，踏出师门后便绝不会违背白石之嘱，再使用剑争的一招一式，他有心一较高下，却不是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或许等此人穷尽其用的那天，他会给他一个体面的死法。】

通天本事不敢当，雕虫小技而已。

【他自谦地一笑，声音中听不出情绪，就在冥火僧追问左筱宁去向的一瞬间，这枚棋子已落到他想要它去的位置，至于接下来能活几步之远，就要看棋子自身的造化了。】

劫富济贫？和尚未免太看得起沈某，出家人的手法，取来王问之的项上人头应当不在话下。

【他轻描淡写抛下一句，仿佛让冥火僧杀的不是淮阳世族之首的族长，而是路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卒。八年前王氏秘宝《四海升平图》遭窃，整个江湖乃至王氏本族皆认定画为沈天鹤所盗，又为沈天鹤所毁，却不知从头至尾这图就藏在他的手中，此时正完好无损悬于缠鬼楼的某间密室。】

【说来王问之其实可以不死，只不过这人死了对自己更加有利，而他又恰好还不是很信任这个和尚，此事若成，方有下回，此事若不成，王问之不杀冥火僧，他也会自己动手。】

事成之后，自有人通知你会面之处，届时可莫让左姑娘久等

【尾音似洪钟于塔内经久回荡不止，风卷着残叶萧瑟吹入门边，他掸掸衣角不存在的灰尘，身影渐远。】

==结==

——开，文兴三年 春——
裴南斗

【骑术教授三日，郡主已然学有所成，由着她一人在城西赛马场跑了两日，三花马也算通晓了背上主子的脾性，一人一马处着甚是亲密。本想接着授郡主射义，得了郡王的吩咐往汴县走了一趟，查探一事真伪。临行前，只得半日将开弓、张弦、驯弓，腿功腰身要领口授于郡主，留下庆义从旁教导，便策马前去邻县】

【半月后回返，才脚沾地就被郡主宣往演武场，心知小主人是等着让自己大吃一惊。结果确实令人惊喜，不过半月，她已然可拉开轻弓，轻翎箭可发中红心外沿。见她有此增进，想必苦练不少。说了声“得罪”，便将她手心翻上，果然夹箭双指已然磨了些清茧】

【从腰间拿出一小罐黑木盒，点了些内中乳白膏往她手上茧子处细细揉搓】

“这也是祛茧子的脂膏？怪痒的。”低低地笑了几声，指尖痒地人想缩手，无奈被拢住了逃不开，“其实我有在浸药的，窦媪的秘方，这么些年书茧也没留一个，只是近来射术练得勤了才起一些。”

窦媪常常念叨，女儿家的手，要看着腻白如玉，摸着纤若无骨，无一处不美才算得上真正的金尊玉贵。阿父都想不起来事，难得他倒记得。

指尖均匀地抹上了一层晶莹的脂膏，微风拂过有些凉。

裴南斗很好。不只是作为一个护卫或者教习，更是亲信，甚至伙伴。也是他这份用心，才更教人动容。

用手背碰了碰他还低着的额头，“让南斗哥哥担心了。”

弯着眼又笑起来，“说起来，我近来琢磨了一个好东西。”

拉起罩衣的袖子，从袖筒里取出一把精钢打造的折叠弩，“啪嗒”几声就展开上弦，转身闭上一只眼，另一只注视着瞄准孔。

“噗”一声微不可闻的闷响，弩箭贴着轻羽箭的箭杆没入木靶。

“这弩是我让十几个匠艾分开造的，要价不菲。射术我还会接着练，只是女子力有所限，藏着防身。”

弩是军械，严格来说这样私底下随时带着强弩并不合法。也说不上试探，我自知他会保守秘密，这份信任我给得起。

“待会试试活物，若是能打着雉鸡黄兔，我请你吃酒去。”

拉着他就骑马往郊野去。

小主人当自惜才是，属下不过是从护卫之责。

【额前被微凉的手背一触，瞳孔便有一瞬的震动，庆幸自己依旧埋头为郡主涂抹膏药。一应事毕，起身收容药瓶，再抬头时，举目而见她手中那把经能工巧匠而造的暗弩。眸光一黯，郡主既是能将这把弩放在手中把玩，想必郡王那处早已过眼。从前不知权贵何处而贵，原是贵在“特别”二字】

【话未多说，顺从地跟上郡主，骑马跟在她身后。望着她娇弱的双肩正上下耸动，已是像模像样，不自知地唇边荡着一丝微笑。叶将军，叶夫人，小姐很好，南斗没有辜负你们的嘱托。裴南斗此生，定要护她周全，直至一息不存】

【不多时，两人赶赴城郊，天光尚余，狩猎亦可。舍下马匹，只身以轻功跟着郡主，在一旁看着她如何使用暗弩】

打马入林之前，取了长弓在手，淡道，“南斗哥哥，你放心，纵我不能封狼居胥，叶家血性却仍是刻骨。我愿像拿着蛇的人一样向西奔跑，即便死在半途也没有遗憾。”

扬鞭一笑，“说好让你看射术，总不能上来就拿手弩作弊的。”

马背上的女郎一身浅绯，束发，着春衫，丰神俊秀，肌光如玉。在飞驰的马背上，张弓搭箭，动作利落，毫无扭捏之态，竟真有些雌雄莫辨的模样。

一柄轻弓拉得如满月，绷着脸，凝望着远处轻轻颤动的草丛，低喃着计算风向和角度。控弦的双指一放，染了尾羽的箭支飞掠出去，钉在草叶间。逼出了藏在其中的一只硕大白兔。灰兔的后脚被箭头刮伤了，蹦跳的动作有些迟缓。第二箭随即跟上，近距离射穿中腹的力道使箭带着兔子又往前掠了一段才跌到地上。

催马过去用马鞭卷了兔子扔到褡裢上的布袋里。

在林间筛落的天光里回身望去，“你看，我还挺适合射箭的。”

——文兴四年  夏——


【丰乐楼一晤数日不出，那日后皇城司递来多封卷宗，均让人丢到书房吃灰，暗恼不是皇城司换头儿了，无事值萦怀。衔枝察觉心绪不佳，燎沉香，消溽暑。案上小报几许，随手翻看，期间衔枝捏着心点起谢观应的行踪，淡言日后不必再禀，便无多言。】

【她既去意已决，寻遍千山万水无济于事，既往之勿念。】

【衔枝退去，房中燃烛荜拨，忽闻利匕破风穿窗，银尖钉于木几。儒门机密。】　　　
　　
“青龙门主。繁塔子时。”

【眸中冷窜杀戾，袖揽清风，阁内刹那噬于黑暗。】
　　
【天上新月一弯，清辉黯于墨色浓云，笼纱雾罩不见星辰，繁塔耸入云尖，塔周孟夏草长虫鸣螽跃。微风曳树，林声如人窃窃私语，弥有肃杀之气。】

【青龙门主么……今日倒要看看是人是鬼。指抚凉玉扇骨，鹊枝轻动摇鹤入云，眨眼塔上已多黑影。】

【“吧、嗒”。风中异动，人如流星赶月，五指成勾似鬼拘魂】

崔瑶
【子时，宵禁始，晚市闭，浓郁夜色吞没了整个开封城，只余下死一般的寂静。西南佛塔于夜色下伫立，黑洞洞的巨影犹如庞然大物，随时会将人吞噬。】
【我闭目倚在塔下，听着风吹佛铃动，一声、复一声，心却纹丝不动。】
【此时，此刻，此地，寻常人若还走在外头，是一件极为危险的事，轻则被抓起关上几日，重则被当做叛逆分子，性命难保。】
【想来除了我和那位青龙门主，应当不会有人会傻到触这种霉头。】
【忽然，我耳廓一动，听出那佛铃声里掺了分沙音，比原先快了半拍，陡然睁目，心道一句】
【来了。】
【凌空一点纵起，连踩九层佛龛，步步直身，瞬息便登塔顶。彼时一轮新月正悬在塔尖，他率先一爪擒来，我双手握拳不退反近，霍霍风啸挟杀音一拳砸向掌根，顺势矮身将另一拳送出。骤击他胸口空门。】

【来得好】

【翻掌矫若游龙贴拳缠腕，二指顺势擒他命门，左胸迅撤以掌当胸，只闻砰的一声掌拳相击，右掌一空，擒拿失手】

【人在下方，当即足运阴阳掼膝扣跪，足下青瓦震裂，刺啦飞溅数尺，飞起云烟】

【来人掌势迅猛狠辣，不敢掉以轻心，扭腕反剪，势要逼他就范】

崔瑶
【右腕反绕半周，拳化掌斜劈经渠，两招对拆，却不料他速度远胜我，双腕受桎梏的同时，他一腿朝膝上惯来，索性借缚力跳起，落地之瞬以肩对震相抗，迫人松手。】
【这青龙门主好生厉害，可武功路数却与端阳节时的那些刺客截然不同，实在教我不解。】
【五指翻飞骤然握紧，骨节咔响间云虎步行，间距极近时倏以寸拳崩力贯他小腹，而左手暂负身后伺机而动。】

【松手撤招对方厉拳啸风寸贯小腹，足定乾坤气纳丹中硬受一拳，胸腑微震却随即化力回元，左掌以拳相格迎面其势，身形略侧肘击他腋下渊腋。一击即退不恋战机，虚行八卦退其身后一臂，拳化五爪擒勾其肩，力入三分定他肩骨，屈膝五分劲，尽送其后脊。】

【此招狠辣，中即非死即伤。】

【只是来人劲力有余而速不足，堂堂青龙门主，天资难道只有五分？】

【心下生疑，攻击慢了刹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