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鼓楼

不哭，柠儿不哭……

【依稀记得昏倒之前陈柠哭的泪人一般，醒来第一件事便是记挂让她不要再哭泣。往日里就是个小哭包，这次怕不是要哭瞎了自己】

那一双大眼睛哭肿了，就不好看了

【就这般叨念着，眼皮都没睁开便又睡了过去】


——结——

承平十一年  春

客串：宁倩

【我瞧今日碧空万里，微风拂面的，一丝冬日里的冷气都没有，得了爹娘的应允，去找了隔壁的江姐姐。近日总不见江姐姐，娘也不许我出门往外走，非要我把功课做完才行，不就是几个荷包嘛，可是闷死我了。】

【敲了江家的大门，开门的正是小漓姐姐，一把抱住了她，有说不完的话。】

漓姐姐，我们出去走走吧，整日在家，我好不容易求了爹娘。

江大哥不在家吧？

【说实话，还是有些怕江家哥哥的，我是家中独女，爹娘虽然管得严可是对我很好，也不会总是板着一张脸，可是看到江家哥哥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有些怕怕的。】

【年关时分，家中需费心琐事繁多便常随母亲身侧帮衬，至年后方得来闲暇，大抵是这些日子皆在府中，母亲便允了今日她出府挑些女儿家所用之物，权当是散心】

【晨时问过母亲安康便携着菏泽往府门行去，忠叔早已的了吩咐备好马车相候，至门前恰逢有扣案声起，推门探看，尚未瞧得仔细，蓦的便有娇小倩影入怀，眸底惊奇随少女软语缓缓散开，眉眼愈柔，任其在怀中撒娇，温声启唇】

正巧我今日要去绣庄胭脂铺挑些平日所用的、小倩可愿随我同往？

【嗓音轻柔带着几分宠溺，只因怀中少女比她小了几岁，平日又爱与她顽，自然亲近，忽的聆其后语，不知为何却是听出些惧意，敛眸望去，指尖在其娇小鼻梁上一点，笑道】

小倩怎么突然问起我长兄了、

【听得绣庄有些蔫蔫的，又闻得胭脂铺来了兴趣，连忙点头，可不愿错过这么个好时机，幸好带了些银两，那可是私房钱，攒了好久，再者，哪有女孩子不爱美呢。】

要的要的，漓姐姐去哪里，我就跟去。

【不过随口一提，怎的漓姐姐这么一说，倒显得是我想要见他呢。怕漓姐姐想多了，连忙回应】

漓姐姐，你可别多想，我就是那么随口一问……

去了胭脂铺，我们去钟鼓楼吧，听说今儿个有唱戏的呢。

【人言至后，先是一愣，回过神来唇畔笑意不减，俯首凑近了少女耳边轻语】

我呀，也不过随口一说

【话中带了几分打趣意味，悄悄抬眸细察了眼人面上神色，心思丝毫也藏不住，瞧着便觉得可爱娇憨得紧，心中不由生了些许羡慕，羡慕宁倩可以这般人前蹦蹦跳跳的，而她却只有在家中时才会偶尔有肆意放纵时候】

【脂粉铺与绣庄皆是要去的，只是如今此行添上一人便先顺了少女心思，忽聆其后言道钟鼓楼有唱戏，眸底划过几分不解，柔声启唇】

平日她们设宴邀你去梨园却未见得你这么“欢喜”、

难不成那戏班今日唱的是新编曲子？

【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但较之漓姐姐还是矮上了几分，这般打趣，羞红了脸，低着头不肯说话。】

【提起他们，知道漓姐姐说的是谁，说得好听些邀宴去梨园看戏，不过是想炫耀一下自己又新做了衣裳，打了新的头面，就好似我没有。有些倒是真心，可是那戏唱的却是些痴男怨女，不是我心之所向。】

那倒也不是，唱的还是老曲儿，却不是梨园里那些咿咿呀呀情情爱爱之事。

是我喜欢的女将军，花木兰，穆桂英之辈，便是我心之所喜。

【许是因所识得朝中贵女爱红妆不爱武，连带着去梨园也多是点才子佳人的戏折子，心中虽道不出喜恶，却也未拒过那些递来的帖子，此时带了率直之言入耳倒教她想起了绾绾，她们二人身上是有几分相似】

【不过，绾绾却是不爱去梨园凑着热闹的，有时半分情面也不顾，更别提主动邀她前去看戏】

【见得女孩提起女将军时眉眼神采，心底不由随之牵引，起了一惑，正色问道】

小倩所言，是心之所喜，还是心之所向呢？

【自然是心之所喜，亦是心之所向，却只能看不能说，若是让爹娘知道了，又要罚我不能出门了，再说我朝从未出现过女将军，我是有心无胆。】

好啦好啦，漓姐姐，我们还是快去胭脂铺吧，说不定还能赶上刚开始呢。

【说着话，拉着她的手就往胭脂铺走，纵然我爱女将军，可我也爱红妆，俗话说得好呢，女为悦己者容，娘亲说了舅舅家的二表哥要来了呢，舅母也喜欢我呢，还说要定亲，当然要好好打扮自己了。】

漓姐姐，你看这个唇脂颜色好看吗？

【拿起了一盒果粉色唇脂，还有一股淡淡的桃花味道，冬雪还未化完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桃花，闻着倒是挺香的。】

【将伊人面上神色收入眸底，她这一问并未得准信，倒也未曾恼了，只觉这是情理之中的 ，毕竟女儿家的心思最为难猜，当真不假、】

【身后菏泽见她们要步行去胭脂铺，追了几步却被她一瞥止住了微启唇瓣，与人一同行至胭脂铺中挑选，聆其询音，目光落在那盒口脂，是最新上的样式】

这口脂颜色鲜嫩，倒是这里面最衬你的、

【将那胭脂和人稍一比对，小倩肤色本就白皙，若是添了这粉嫩口脂自有一番娇艳欲滴之感，心下也有了主意，与人言道】

就它吧、

【自是相信漓姐姐的。娘亲说过要我好好同漓姐姐学习，我喜欢漓姐姐可是为什么要学习她呢，我只要做自己不就好了嘛，但是娘亲的话也不无道理，漓姐姐书香门第，气质样貌俱佳，可是羡慕不来的，幸好漓姐姐不嫌弃我这个小门小第的女儿家。】

漓姐姐要送给我吗？

【脱口而出的话，覆水难收，陡然觉得不好意思，暗自懊恼，怎么就话不过脑呢，怪不得娘亲总嫌弃我笨。】

漓姐姐，我知道前面有一家店，做的点心很好吃的，我们出了胭脂铺我带你去吃。

你肯定会喜欢的！

【说出的话不好收回来，便就礼尚往来吧。】

【宁倩身上带着平日少见的灵性与明媚，不过转瞬功夫，伊人面上神情已是换了一轮，倒是逗笑了她，唇畔不由轻提了弧笑，将人手中的胭脂一同交于菏泽，柔声言道】

小倩唤我一声漓姐姐，姐姐给妹妹买可不是天经地义的？

【惯是知晓宁倩性子率真，带了几分跳脱，方才所言想来是与她亲近才会如此，故而并未在意伊人方才失言】

【菏泽结了银两便拿着包好的胭脂回来，与之对视，确其将一切打点妥当，也不再拖沓，主动牵着宁倩的手往外行去】

走吧、我们带上些你方才说的吃食，一块去钟鼓楼听曲~

===结====

——文兴三年，十月，秋——


金兀术


【无数霜涛拍青山，身后百里尽苍茫，落拓孤客而已。】


【燕山府的濛濛云雨尚在襟怀，便纵片帆尽付奔流，辗转间，辞过岷峨暮霭，别去广通清月，拖着日渐萧散的残破顽躯，醉则酣寝风巅浪尖，醒则般礴高标回折，在河北弃船换马，再挥鞭驱四蹄攒激尘如烟，一晃百里。】


【待狂飙骤起掀金睛、苍龙张翼动麟甲，从京畿的狂肆风雨中猛然回神时，已倏忽逝去半载。这日，藏身于农户粮车进城。因浓云翻墨、瓢泼寒雨，街上并无行人，寻机下车，匆步拐过暗巷，魁梧身躯微微佝偻，破旧毡帽盖着霜白发辫，行容萧散是不甚起眼。然而靴尖才刚抵上钟鼓楼前的青石，却有“嗖”地一道疾声钻风入耳，长眉挟威，厉目射电，猛地挑起余光往声音来处一扫，正握拳覆唇咳出几声浓稠痰音——】来得好！【话音才出，电光乍现，但见“噌”地一片寒锋出鞘，震臂一挥时，“砰”地一声震开锐利箭镞，却运力极巧，正驱飞箭一个斜转回射，下一瞬，便射透了那偷袭之人的胸口，连惨呼也斩断。】


【这十多年在大宋地界恣肆行事，惹下仇家无数，可敢在这皇城脚下动手的，却不知是谁。——管他是谁，来一个，杀一个，便是了！】


【浑身叫豆大冷珠泼打湿透，沿着满是胡茬的下颌往下淌成水线，腾腾杀意从凌厉霜目闪现之瞬，已奔步逼去，纵一柄寒刃，挟千钧之势，所到之处血浆飞溅、惨呼扑耳，不过片刻功夫，泥坑水洼中横竖七八具尸体，刺目血色绞进涓涓水流，一向平静安和的京都城下，竟也毫无惧畏地纵性嗜杀。】

[一城秋雨，潇潇凉薄，烟霏雾集里像挟了怨，淋过漆黑的斗篷，黏缠凄紧，渗入丝丝缕缕，阑风呜咽进耳，迫不及待的倾诉衷肠]

[钟声在这时敲响，日收暮端，沧桑如相国寺百年积蕴，是氤氲雾霭遮不住的悠远绵长]

[打马骑过寺庙前，是一行远行归来的轻骑，受此天意接风，洗尽仆仆风尘，雨水沿着笠帽淌下，成了残影的线，持缰的手暴露在空气中，刷成了苍白，随着一记抓拽，薄皮下的青筋根根立起，马首微仰，听令停在原地，鼓楼矗立在前方，钟声过后便归于平静]

[笠帽抬起，寒白的脸与天地同色，唯浅目中的黑，不惧风霜，挟霸道威势，披开这帘雨，直射向鼓楼]

[让人作呕的血腥味，如跗骨之蛆湿腻在空气里]

[这是相国寺，往西便是皇城，离最近的官署也就几街之隔，我甚至能听见皇城司房檐下的铁马声，在疾风骤雨的催促下，与相府寺的护风铃相映成趣]

把鼓楼围起来，一只苍蝇也不许飞出去

[令下身驰，地上积水飞溅，为一人一马让道，至鼓楼前的青石板，不用我下令，它已自觉停了，腥风血雨里厮杀出来的灵性，知险止步，却不是怕，而是为估形势]

[地上躺着七八具尸体，身上的血早就让雨水冲没了，殷殷流淌，将古老的青石面刷出妖冶颜色，石缝中的泥更是吸饱了血，散出那令人作呕的味道]

[什么人，敢在这里撒野——]

[厉逼的话刚滚到嘴边，在看清那一身煞立的装扮时，倏地抿唇收了，双目眯起，重卷异色再次确认，竟觉荒诞至极，倾刻一切试探都化于灰烬，直管将刀出鞘，双腿夹出最后命令，风驰电掣冲了过去]

[只为将眼前辽狗踏得粉碎]

金兀术

【薄似蝉翼的刀光劈开如遮雨幕，将飞落冷珠迸碎，只听“呼”地一声，便有一闪而过的电光，直将那颗原本呼吸鲜活的头颅砍飞出去。随最后一声哀嚎叫狂风吹散，“唰”地一下旋刀，将刀尖指地，同时猛地偏转下颌，从毡帽边沿一抬厉目，将两道戾色深涌的眸光扫向马蹄声所来之处——】

【圆滚滚的头颅，尚是死前惊目圆睁的模样，“咕噜噜”，从泥洼水坑中滚到那当先高马的蹄下。】

【而冰冷雨线沿着刀脊往下冲刷，衣衫淋漓，阔背微佝，霜发萧散之中却挟慑人威压，脚下迈开两步，缓缓转过身来。于马蹄挺驻、四目相对之瞬将来人模样收入眼底，而后鼻孔出气冷冷一嗤，自语般沉涩几字】哦，当官儿的...【打了一架已觉疲累，动了动发僵的脖颈和紧绷的肩膀，鼻息发沉地叹了口气。】

【那便再杀罢！】

【劲飒风声扑面而来，却是岿然不动，直等那冲来的马头已在胸前半尺，才往斜前一踏右脚，猛地一下仰身，再回扫左脚往后划弧，只可见泥浆迸溅间魁梧身姿疾旋，“扑”地衣角一甩，便于电光火石之间贴面避开飞奔快马，同时右手自下往上斜撩，刀光如一片飞雪，趁机袭向马腹，要将人坐骑斩杀，左手也早从腰间抽出另一柄弯刀，运力横扫发出“嗡嗡”震颤，直取那人腰侧。】

【两道刀光各挟疾风之势，快若飞电。】

[宋辽之罅，可追自明宗天山之战，南下中原的野心经年牢固，如獠牙恶虎垂涎眈眈，我还记得承平十年的京城暴乱，全拜一心光复辽室的大同教所赐，这仇，就算无这一地积尸，也早已不死不休]

[身下坐骑逐日追风，浑身肌肉因速度与力量而张驰，看得出是上等良驹，鬃毛浸了水更是油光发亮，矫健奔跃在冲锋里，是与主人心意相通的杀意]

[笠帽挡去半边哭天，居高临下的视线是他虎背弯腰的敏锐，不知道是杀了多少人才得来的经验，危于前而身不乱，毫距间出手，事先挑好的角度，分毫不差，刁钻无比，一击必杀]

[雨势沾了他泼天的杀气，变得暴虐沸腾，随之呼啸而来的，是横刀切风的嗡鸣，亦在寒光乍现时松身侧腰，在马上几乎扭转了半边身，躲过这阴诡一刀]

[但横冲直撞的马没有灵活多变的脑子，须臾一刀喂腹，哀嚎一声失去了平衡，在它倒下之前卧地一滚，卸了坠力重新站了起来，手上的刀尚未送招，方才那催筋刮骨的余威仍让人心悸]

[杀意如熊火，吞尽及目里所有生机，添作干柴燃物，激起更旺的战意]

[往日威沉的眉眼被雨水刷出湿润，破碎淅沥，教心意难揣，下一刻斜眉微扬，精厉的眼中迸出一腔戾气，撬唇启齿，寒意森然]

辽狗、受死

[身形迅掠，刀在腕中变势，朝他脖中要害，是极简单的切招，却因刀势凶猛而光华暴涨，割裂雨滴，而经方才交手，我知道他不管进退的动作都够快，够稳，所以行在虚招，电光间转力，去势稍偏，刀锋顺势朝他胸口拖曳，刀尖穿透风雨，奇诡出同样惊人的速度]

[——我要将他的心活活剖出来]

金兀术

【右手一刀划破皮毛，左手一刀却从衣前擦过，只割开墨云喷注的雨线，扑了个空，“扑通”一声闷响，那匹体健蹄疾的好马已然倒地。而靴底激水花飞溅，立时随他去势偏转身躯，再足跟沉力一撑，一道泥浆“歘”地飞起，正泼在被雨水冲刷到透亮的墙角石面，如同苍劲有力的撇，一派狂肆——】

【精亮厉目透着凛冽寒气，眼尾眉心的深壑藏着浓沉狠戾，看着他时，霜刀冰刃削刻的两道眉棱却是一动不动。一身岁月积淀的血腥气淌在骨子里，无需作出任何表情，只是盯着人，缓缓曲起小臂，然后将沾了血的弯刀夹住，“噌”地一下擦过正面，再翻过擦净背面，给足了他缓神还手的时间。】

【这两下动作稳得好似平常，既不将头顶飞电投梭、辊雷逐走的天怒放在心头，也不将眼前杀意如沸、寒意森然的人恨放在眼里——】

【我金兀术赤条条一人，生无所欢、死无所惧，轻狂豪纵一世只求“快活”二字，何惧？】

【待渴望已久的一道凌厉刀光终于来了，寒意迫至分寸之间，才猛地一下撤足，扭身随他刀尖一点寒星的去势疾转，要等刀势老去的一刹破解，却没料到对方忽地变招，竟往胸口拖拽，心头一动忍不住暗赞了一句“妙”，电光火石间也立即变招，右手送弯刃斜往下一劈，“铿”地一下，裹挟狂流奔泻之势，将只离自己心口半指之距的刀击挡出去。然后完全不给缓息之机，趁着刀锋紧贴他刀背的瞬间，一翻手腕，“嗤啦”一下往前送，配合右脚大步逼近，沿着他的刀、手腕、手臂，以极快的速度，径直去夺咽喉，左手的刀也毫不迟疑，横送薄薄一片寒光，划向他拿刀的手腕。】

[斜里劈来的弯刀弧面森森，挡住春水汹势，一拨一送，利刃交错，寒意自相击处涌来，刺骨刮脉，即使早有预料，但每过一招仍让我悚然一惊，划拉一声，弯刀滚过春水刀背，将凄厉声逼近，同时自下而上，贴着衣料送来的寒光，如蛇口大张，直咬咽喉]

[当即后仰，腰身弯折，“唰”地擦面而过，切风斩雨，刚猛暴戾，几乎是本能反应，这黄泉转圜的一刀刀势未尽，双足发力凭地起，身子凌空倏忽一翻，猎猎衣摆转出凌乱的水花，同时伸脚踢向他横棱的左腕，足不留力，“嘭”一声将他持刀的手踢开]

[招来送往，生死擦肩，不过天上一滴雨泪落下的功夫]

[鞋尖方沾地，后跟尚未贴平地面，背向的身子力拔山兮的朝侧面跨开，斗篷吸足了水，仍被身势激扬开，是栓不住的跋扈杀意，左脚钉地，右脚大开，是水道渠成的一个扫腿，矮身攻他下盘，泥淖被飞溅一片，沾在身上都是狰狞的模样，右手的春水刀长刀倒转，眨眼间随起势毫不留情朝他刮去，斜劈上斩，刀锋过处肆虐风雨，快到只见弧光，量他腰，腹，胸，及脖颈，是欲撕出一条裂口的勃勃野心，手中力如飞瀑悬天，长河倒贯]

金兀术

【割颈一刀是擦掠火星而去，蕴足了不逊千钧的刚劲势道，“呼”一下从他面前擦过，虽未触及皮肉分毫，所带劲风却将几粒飞崩的雨珠生生切作两半，于“叮”地一声脆响之后力老不逮，而左手送刀横划不及回，忽觉腕处重重一麻，叫人踢着，手一松，弯刀脱飞出去，“砰”，砸在浅坑水洼中溅起飞荡水花。】

【——电光火石间形势瞬变。】

【顾不得发麻的左手，当即回落右臂，凛冽弯刀如一片寒月，于胸前一抹变作横档，而左脚横跨大步稳稳一扎，肌肉紧绷如铁石，沉蓄岳峙之力，迎他下盘飞扫攻势，不动如山，右手亦落刀往下一劈，要去阻斩来刀锋，可惜方才一刀用尽全力，所为旧力已老新力难续，此刻速度不免便慢了半分。而生死关头，这半分便定了胜负，等“铿”地一下两刀相击之时，已被那点锐冷透骨的刀尖撕开了小腹，皮肉一下割开、鲜血染红刀刃，闷哼尚在喉头滚动，身体已快一步作出反应，咬紧牙关以双手攥紧刀柄，用手中弯刀死死往下抵，以蛮力压住他继续往上的攻势，两力相扛之时飞抬左脚，靴底裹泥挟水飞出一道疾影，“嘭”地一下踹上对方软腹，借力“蹬蹬”往后急退三步，挣脱窒息一刀。】

【浓稠喉音从牙关挤出，是因痛而发颤的】嘶...【粗厚手掌一下捂住“汩汩”往外淌血的伤口，攥紧满手的滑腻，猛地闭了闭眼，已知今日是逃不出去了。倒也不急、不惧，只一睁眼，用透出灰败的目光扫了下那柄滴答着血珠的刀】好刀...【头顶黑云也“轰隆隆”滚响，陡起狂飙直催雨势更急，一时间，长洪破空倾狂雨，苍龙翻甲喷千注，密集雨线“扑簌簌”喷泼在残破旧衫、冰冷铁面，沿着大腿、裤角和靴尖冲刷出一道狰狞刺目的血流。】

【到了这关头，反倒是胸胆开张，豪意沸腾，任凭瓢泼冷雨将头面浇得狼狈落魄。打了二十年，不想再打了。只将手中弯刀往地上利落一抛，拿手“砰砰”拍拍胸口，一抬下颌】烂命，在这儿...【深长吸了口气，似要最后品一品这缠了半辈子的血腥气，字字一顿】来、取、罢！

【——不知到了阴曹地府，阎王老爷信不信我，也曾是个宋人。】

[下盘攻势不退蓄守，纵然功力深厚，也免不了剜去大半，抵刀的速度一息滞纳，“刺啦”——我如愿听见尖刀割衣入肉的声音]

[抄刀的手乘胜追击，灌力相拼，他虎目龇裂下，是我嗤鄙漠然的眼，近距离里，终将他模样看清，将死之人，不过如此，有鲜血流下来，由快至慢的淌过刀器，腕上再度发力，没有变招，而是与他蛮力相抗，是我从那一刀里窥见了他的强弩之末，细节决定成败，他浑身精气似一堵墙，而这宽丈的墙面被我豁开了一条口子，四叉八仰的裂缝延展开，离坍塌不过一根稻草的机缘]

[他飞脚袭踹，是我一时不察贻误，腹上受了这一鼓力，与他双双疾退分开，腹中有如刀滚火烧，弯背佝偻只在一瞬，苍白的唇将一路捣上喉头的疼痛强咽下，身子又恢复笔直]

[瓢泼厉雨倾盆落下，视线里都是白雾袅袅，在他扫目中甩腕振刀，刀尖朝下淌出血水，很快又被密集的雨痕覆盖，我看着他一身败迹的站在雨地里，形容落拓，血污斑驳，但那双眼睛从始至终的精亮，弃刀认命未能击垮他心神，反令他周身气迈冲天，这局尚未绝路，他弃兵不过一心求死]

[原在天子皇都暴虐，拼得就是苟活前最后一次纵快抒意]

[忽得笑了，颚抬起，极轻的弧自唇角掀开，雨润舒展开脸上的冷峻，星星点点的蔑意攀进渊瞳，是从心底扶摇上的嘲弄——我陆定权岂是成他人之美的善人]

[左手抬起，甩开腕，暗袖中藏的机括“铮”得打开，一条极浅极细的丝朝他飞势缠去，接着第二条第三条自四面八方聚拢，是分守在鼓楼周围的皇城司众授暗令出手，将他身体四肢牢牢缠成了蛹，盘龙丝的韧劲可不仅仅只限于困，丝线缠裹的力道能嵌入皮肤，轻易割破血肉，这是第一遭]

[我走上前抬脚将他踹倒，单手提刀毫不犹豫朝他左掌劈下，刀势穿透掌肉，扎进泥地里，握住刀柄的手发力转了个圈，仿佛听见骨血碾碎的声音，再狠狠拔出，如此类同的方式相继照拂过他双掌双腿，腰肋肩胛，皇城司刑狱牢房，就没有自己不熟的刑法，专挑痛穴又不失即刻致命，只是血流得多，慢慢生机也就散了]

[我在他涣散的目光中吝啬的露了味笑，眼中赞许为他从头至尾的一声不吭，刀架上他的颈，寒刃温柔相贴，仿如情人在耳边喃语，我出声，微是暗哑]

是条汉子，我要你记住，杀你的人，是我陆定权，来世若还不忘前世的恨——

我随时恭候

[横刀劈下，漫天血光里，是一场杀戮落幕]

=结=

【文兴四年春】
【商贾之人多信神佛，除了来祭拜父母、给自己父母的长明灯添些香油，霜漾每隔一段时间总要来相国寺转一圈。是日春和景明，来寺中上香参拜的人也是很多。似乎是不着急回去，从正殿出来后，霜漾一路溜达过了钟鼓楼，走到了下面行车的官道，趁着春光，权当散步】

【一路上人也是很多，摊贩、行人、车马……似乎一切都很和睦。忽然一阵马嘶由远及近，霜漾回头，远处不知是哪家的马车，赶时间似的，快的一路横冲直撞。行人见到了的都退得老远，生怕被撞到】

【见状如此，霜漾也随着人流往路边退了退。忽然，一个孩童玩耍的竹球顺着女子的脚边滚了出去，不等反映，紧接着一个五六岁的稚童就从人群中挤了出去。霜漾反应不及，本想抓住那孩子的衣领，却已经被那小孩跑到了路中央。马车咫尺之遥……】

【不知是怎么想的，女子的身体已经先一步冲了出去，抱起孩童回到路边？来不及了……只能伸手用力一推，将那才抱起竹球的孩子推到了路边，而那马蹄也已经离自己近的不能再近。霜漾的脑袋嗡的一下，看着那近在咫尺的马蹄回头闭上了眼睛，仿佛阿羽曾经教的轻功什么的都被忘了个干净，只剩下咚咚的心跳，和人群的惊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