汗德尕特泉

承平六年 春

【山间夜凉，虽是仲春寒意却仍冷得彻骨。】
【一条鸳鸯合欢枕，二身影各躺一边。黑暗里，身侧的男人早已没了气息，暗色的血从豁张的伤口涌出，洇成一汪，沿着垂落的手臂淋漓滴落，那雕花的脚凳被浸出诡艳的图案，盘曲沟槽里犹有深红漫开，一如当年猩艳。莫名的，竟然激起身子的微妙悸动。】
【春宵无梦已惯，对着枕边人，只有需索和屠戮。偏偏枕上鬓旁的精血呵暖，教人但觉衾寒。】
【我已非未经人事的处子，此刻欲念未平，合衣向内而卧，睁着眼，片刻不曾闭上。】
【所有的光都暗下来，所有喧嚣都不再，渐渐聚拢的黑暗里唯有鼻息间血与欲的气味，丝丝温柔，缕缕缠绵。】
【更漏声里，约莫敲过了寅时。】
【今夜，已是今夜。】
【心底冰凉一片，映出毫厘毕现的清明。寂夜昏灯，照见空旷内室的形影，红颜似鬼。】

【将床帏一掀，刚着了衫，却听屋外一声闷响，似是院门被破开，随之便是一人的脚步。】
【屏风轰然倒地，飞断的木块打灭了一豆灯烛，眼前蓦地一暗，森然兵刃下一刻便逼至近前。内外一片沉寂，没有人应答，平静得像是什么都未发生。而就在这方寸之间，寒光暴起，快得令人看不透一切竟是如何发生，只见短兵相接时迸溅的火光，冰冷月华映照刀戟的冷芒。】
【静默之中彩纱垂帷委顿在地，博山炉倾倒一案残香，桌椅陈设皆被倒踏成碎片。被削去一半的蜜炬翻倒入锦绣堆叠，火光升腾与刀锋连成一片，将整个楼宇围绝于四方之内。】
【血稠浓，喷溅在衣袂间阵阵猩烈，人骨脆，折断在寒刃下，特异而清脆。】
【夜浓，风急，杀伐烈。】
【顷刻间，各有胜负。】

【一击即退，腾挪间跃上火光映红的飞檐鸱尾，华衣浴血，凌虚而立。】
【长发缭乱披覆，随腰间葡萄飘带翻飞烈烈火光中，仿佛修罗。】

【对他笑】小师傅，别来无恙呀。

【台阁上火光炽盛，散发负刀的女子背立其上，徐徐张开双臂，从数丈高起的鸱尾仰面跃下，若飞鸟、如坠星，转瞬便溶于茫茫夜色。】

【只一条烟霞色的博带划开霓虹似的弧，落进那僧人怀中。】
【风中是女子鬼魅而愉悦的语调】这地已脏了，我们汗德尕特泉边，再续前缘。

【佛说，人生见日少，不见日多，善恶之变，不可定数。若有痴人行恶，即入泥犁，入泥犁中无乐，入泥犁复不善，业火焚炽，是为无间。】
【一声别来无恙恍听惊雷，须臾神定，劈开绡纱提步而上，床间人已气绝多时，粘稠血液糅杂脏器涂满砖石，腥浊弥布鼻端，仿佛地狱景象，可那逝者唇畔，分明挂有一丝笑意，想是极乐时祸至，是浑噩而死。】
阿弥陀佛……
【亲手为其抹阖双目，随即旋踵，单手提刀纵身越窗追出。明月高悬，留照清辉，十方如昼。视野中未见人影，便循河水方向，芒鞋疾踏，塞草偃伏，料峭寒风滚入襟怀，夜鸮诡唳悉皆绕耳，待空气中渐浮幽香，与楼中所嗅无异，水声淙淙，石壑嶙峋，岸边所立一人，华艳皮相，森罗鬼骨，佛说红粉髑髅，大抵如是。】
【身躯站定，目色凛凛，刀尖摩过岸石，迸出连串火星，刀柄顿地，与女子对望有倾，才开口道】
前缘无可续，杀生却恶极，贫僧这把戒刀，曾镇于百尺寒潭，上有蜉蝣三千，又曝于烈日之下，上有玉毫万丈，由它送施主上路，当不辱没芳魂。
【刀气掣空，人影鹄起，寒刃所向是她凝脂粉颈，招式迅猛可裂金石。】

【泉边月下，二人凝立相对。】
【拇指推开刀镡，雷切长刀出鞘，一碧秋光冲霄，激起鹧鸪夜啼，风云隐动。】
【凝眸一哂，凌人艳光，不可逼视。】小师父执念太深，不利修行。

【惊电交汇，两道长光如匹练，绞断寸寸落英。】
【红衣飞身出掠，一剑如流星，如飞虹，当空斩月。平地寒光漫起，如冰封长河之坚不可摧，那是斩断雷龙的雷切，电光烧灼的印记在寒光中耀得纷乱。风中唯有破空声急，不闻金铁，只见白浪飞激，梨花满地。】
【一触即退，两下孤峙。】
世间自有天数，这些男人竟无一人堪用，死了便就死了，没甚可惜。
小师父就不一样了，你若肯舍身喂了妾身。这些没用的废物，放也就放了。
【人影飘忽交错，双刀挟惊电飞芒，金铁交击之声骤响，风雷磅礴，似与天地交博之音相和。】
【笑】却不知小师父肯不肯为天下刍狗献身了？

【刀刀相抵，激起人杀机四起。久违的快意，化作一声长啸，振腕一翻，如蛟出深涧，戾气陡涨。】
小师父不记得了。
真要说来，这业果只怕也有小师父种下的一分因哩！那时你若肯从了莹莹去，又何来今日种种？
【一刀当面，遂再不退，揉身欺前，双刀缠绞刹那，发力振腕，倒转雷切，贴着缠绞处环切过去，于刺耳剑鸣之中闻得一息脆响，异变陡生。】
【反手再挑，刀尖直逼他眉睫而去，窒冷死意贴面掠过，堪堪削去他僧衣的系带。】

【收刀入鞘，指尖蘸着颊上的血舔进口中】小师父，你可要从了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