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宫曲|——原创

剧目名称：春宫曲
参与人员：萧逸之 梁燕回 慕临月
剧中角色：刘彻 陈阿娇 卫子夫
剧目类型：原创
剧情简介：昨夜风开露井桃，未央前殿月轮高。
                 平阳歌舞新承宠，帘外春寒赐锦袍。

[建元之初，天下大定，先帝明德，继文之则，省役薄赋，百姓殷昌，致使风移俗易，齐美成康]

[我为先帝九子，早年获封胶东王，虽有圣眷，但上有太子兄弟，这皇位本该落不到我头上，皆因母后与姑母馆陶公主一拍即合，先后使计废薄皇后，贬栗太子为临江王，将我母后扶摇而上凤袍加身，一跃为嫡，立封太子，致后元三年先帝驾崩，十六岁登基为帝]

[娶陈氏阿娇为后，这是当初允诺姑母扶助的条件，况我与阿娇自小亲梅竹马，两小无猜，在众人眼里本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新婚第一年合该恩爱谐美，但初初登基，我急掌大权在握，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以贤良方正招贤纳士，却因窦太后信奉黄老之术对我多加干涉]

[如今大汉国势虽稳，但各路诸侯觊觎帝位之野心勃勃，边塞匈奴又频繁入侵，朝廷党争激烈，为保证不出意外，诸多大事皆由祖母决断，这也正是她处处压我一头的原因]

[我虽年幼，但少时聪颖悟慧，比旁人更悉心洞彻，窦太后仗势干政，有效吕后之嫌，使我施不出拳脚，所幸我与阿娇联姻可保地位巩固，姑母是太后的心头肉，掌上珠，其费尽心思助我上位，断不会因朝政对立而动我根本，再教我一时韬光养晦，哄得阿娇姑母欢心，只待一天能重掌大权]

[建元二年，自霸上祭祀先祖，祈福除灾，回宫时顺路去平阳侯在京府邸看望一母同胞的平阳公主，席间少不得酒筵珍馐，皇姐有意推送美人，但我一一看过都不甚满意，心中又因政事所忧，只手中酒一杯接一杯入肚，直到隐隐乐声响起，珠帘之后步出数名歌女，漫舞开唇，歌喉清婉，一时静我心扉，叫唇起醉目微扫，敲指叩案击拍，却是一眼扫至一人，白衣浣纱，清姿夺目，教目停周转，不放过一颦一笑，一眉一蹙，愈看，愈是欢喜]

[唇自微翘，皇姐侍旁静看良久，但笑不语]

-卫子夫-

【三月上巳，春和景明。】

【这日清晨如往常，我与十余个女孩儿教习歌舞，公主府里却热闹起来。教司言道陛下祈福归行，将驾临此看望公主，令准备歌舞。当下一众家人子兴奋起来，纵顾着教司的威慑，仍是不住窃窃低语。】

【自来云泥别之甚远，只听闻帝自始龀之龄成婚，至今膝下无嗣。公主有意效法窦太主，择选良家女子进献。故而今日于众人，都是极难得的机会。】

【循例揽镜拢发，廊外鹊儿啁啾，扑棱棱的羽翅拍划过横梁，身旁便有人兴冲冲道“喜事至”。将珠花簪入鬓间，唇上笑意转然微滞，出身低贱已注定是一世为奴，好与坏，哪里由得自己。】

【华堂里丝竹袅袅如仙乐绕梁，数名舞姬玲珑辗转，罗衣从风。上座当中，遥遥望去只是一团威重墨玄，便是九五之尊。与一班歌姬候于殿外，隔了十二旒的冕冠垂链，隔了一堂一室轻歌曼舞，那少年天子的轮廓实在模糊。】

【少倾美人退出，掌司拊掌令入。公主于卫氏一门有恩，时时存了十二分谨慎，只求无错以免见罪牵连。守着素日所习不容丝毫有差，一曲《踏歌》娓娓歌起。裙似飞鸾，袖如回雪。】

【歌罢低首跪叩，堂中却寂然，正待告退，平阳公主仿佛含了笑】

子夫，服侍陛下更衣。

【偏殿设有尚衣轩，回廊折行即至，无须引道。我跟着皇驾两步之隔，低头不敢逾越。一步一步，只盯住自己鞋尖。彼时日头西沉，熔金一般光华铺盖广袤，足下每一步仿佛都踏在漫了金的方砖上，那滚热透过丝履，将整个人灼得发烫。】

[我与皇姐自幼亲近，她知我禀性甚于旁人，眼下知我心意便特意安排，趁更衣之时着那家人子随身侍奉]

[皇姐言道方才饮酒弄湿了衣前交领，这才寻了借口前来更衣，尚衣轩就在偏殿，既是刻意便勿需其他人伺候，举步入殿，这平阳侯府虽不及皇宫蔚为壮观，但也是处处精致涵雅，通而不俗]

[手触胸前领间，不过沾湿一小块酒渍，不甚醒目，这皇姐也当真是眼尖，提了一弧笑折身见那家人子仍低眉静待，领如蝤蛴，颈项色白细长，不由微微失神，缓过神来才轻轻道了句]

愣在那做什么，还不过来更衣

-卫子夫-

【偏殿虽是临时休憩更衣之所，亦修葺精道考究，细察之下却比正堂更见雕琢奢靡。我在平阳府数年，鲜少有机会来此，一路低头随行，眼前所见如走马灯一般迷茫而摇晃。】

【豪门大户总愿豢养歌舞女姬，为着一日得上临顾，便可轻易换得阖府富贵安康。然而自古迁怒连坐之例亦不在少数，如今公主将我一人唤出，我非全然不知将要面对于何，心下却不晓得是喜是畏。】

【惴惴默然直至那一言入耳，才忙是上前为其宽解衣带。因上巳祭祖，天子所着玄衣冕服，制服繁复厚重，在这蒸蒸春日里行动半晌早已见汗。手扶腰间解去革带佩玉，六色大绥卸于矮案。宽了外衣，便要抬手去解冠。他比我高出半头不止，不得不踮足去扶。这一下挨得极近，真真看清了皇帝面容。】

【轮廓刚毅，不怒自威。不自觉对上那双眼，倏然深恐冒犯，又慌慌垂低了头。】

[因是祭祀，所着冕服繁锁，七寸长冠压了半日，颈间已有些泛酸，此刻一一被她解来甚是舒意，张臂任她动作，却突是怀中一软她自伸臂前来除冠，仰高的头倏是一低，与她四目相对，小巧的嘴高挺的鼻，还有那盈盈秋水的眼，拼凑出一张赏心悦目的颜]

[她惶惶低头，觉察不到我追随的目光，抬手抖了半寸袖边，屈指将她下颚抬起，含了淡淡笑意的眉眼略微低去，捕捉那大好春色，如是命令]

替朕除冠

[她唯有应命，纤手伸过颈下解掉漆纚，将长冠除下置于案侧，待她事毕才蓦的将那素手握住一个拽身于怀揽住腰间不放，低对那略是惊惶的眼睛，指腹沿那细腻脸颊滑过，欢喜雀跃上眉，心情自好一如殿外春意趣然]

你叫什么名字

[此刻褪下冕服的少年天子方才透出几分年轻气盛的傲然不羁，此间孟浪，是我与窦太后斗法许久，一方面稳住姑母，另一方面又作出贪图享逸足让那权心颇重的祖母掉以轻心，但我暗自培养的心腹兵力相信过不了多久，就能让我坐稳这大汉江山]

[所以至于女色，我向来不拒，何况是我喜欢的，这普天之下，长安内外，就没有朕想而不得之物]

-卫子夫-

【我自幼生长在这府邸后院里的小小一方天地，曾想过毕生当是如笼中雀儿，歌舞悦人。君王是祠中画像上严眉怒目的神祇，端居高位不可亵渎。而这世界间却更有男女这重微妙的关系，我从前不甚懂得，只知晓女子天生便该依附于男子。】

【从命解冠，又复仰首而向，却是不敢再看那双眼眸。长冠坠连白玉珠子，十二旒之数象征帝王尊贵。漆纚束得紧，手上不觉多两分力，就引得坠珠泠泠响动。好似这一晃，紧持的心劲儿也跟着分崩离散。而后唯有顺应，隐隐只见那侧颊也是道极好看的线条。】

【衣带宽解，长冠卸除，年轻的君王气息蓬勃而俊朗。目光如流火灼灼摇曳长天，又似沉星陨落直砸心底，我避且不及，腰间蓦然着力。触颊的指端温热粗砥，抚挲像滚滚溶泉滑落入腔中，除却紧张畏惧，亦有不可名状的别样心愫。】

【晌许，睫毛微颤】

奴婢，卫子夫。

【眉心微微一滞，鬓间仿佛松动，遥渺听得银簪掷在厚毯上一声轻轻的闷响，半副墨发倾落。】

[墨发如瀑，更衬肤颜白晳，正是好一副清尘脱俗貌，泣露香兰玉]

卫子夫

[唇里齿里碾过，像品尝花香后的余味悄自蔓开，教我牢牢记住了她的名字]

[天子之恩，谁人不倾，如此郎情妾意，良辰美时，何需赘话，将其放自榻上，指移襟间解其腰带，曲裾裙裳褪下，唇寻颈间而落，一时情自温情，百般呵护，纤纤玉软红柔，让她娇羞频展，云衣微露]

[此番云雨酣尽，换上已备下的常服，在欲离府之时左右踌躇，皇姐知我心意，但问择日将那家人子送入宫中，朕意可允，喜不自禁，欣然允下，又赏了好些金银玉器予府中，适才离]

-卫子夫-

“卫子夫。”

【平生头次，有人这样唤我。再平常不过的几字自他齿间咬出，帝王生来的桀骜因饱染情欲变得令人心弛。】

【宽榻四围纱罗垂层，锦绣被褥软厚得几能将人陷入。天外的光在溽热炙烈的促息里一分分沉没，夜黑如墨。茫茫然张眼，不觉一颗泪珠滚落，又在温存辗转之际霡霂无息。手中不知捉上哪处，将滑腻的锦帛几乎握出印来，细抚才能觉知那是密密匝匝针脚绣化龙爪，锋芒犀锐，嵌入血肉。而我真切知晓，与从前不同了。】

【三日后，我登上平阳府的车辇应诏入宫。拜别时公主抚背言道“行矣，强饭，勉之！即贵，无相忘。” 】

【彼时远天初见朝晖，九重天外的日轮绽出熹光，舒澈的光辉将整座长安城徐徐唤醒。不暇顾及来路风景，许多惦念不安，俱都湮没在滚滚车辙声里。】

===第一幕 结===

===第二幕===

【幼时母亲将我抱在膝上，同我说，我们阿娇将来是要做皇后的。彼时我尚不懂做皇后有什么好，母亲是先帝唯一的同母姐姐，她的女儿，难道就比不上皇后尊贵？那时太子还是刘荣，其母栗姬短视，竟拒了母亲的好意，我心里不满，却也有一丝丝欢喜，这位表兄，实在是不得我心】

“若得阿娇为妇，当作金屋贮之…”

【梦太短，才刚刚听到这句话，我便醒了。时隔多年，我却依然记得他当年说这话时的样子】

【自长信宫回椒房殿，才换了衣裳，便见元儿疾步入内，她是母亲安排的人，我头一回见着她这幅样子】

“禀殿下，今晨平阳公主府的车驾进了司马门，听说…听说是公主献给陛下的美人…”

【陛下登基未满两年，外祖母尚未完全放心，若非我与母亲时时美言…好一个平阳公主，竟敢在此时给我添堵，一口气堵在胸口，迈步向外】

去宣室殿

[汉朝迄今建立六十余载，四海承平，我致求贤甚劳，上乡儒术，麾下曾有赵绾，王臧等文学公卿之能臣，欲议古立明，兴起六艺，几次上谏希望天子举行祭祀泰山和梁父山的封禅大典，甚至草拟的天子出巡，封禅及改换历法的制度尚未完成，就被推崇信奉黄道学说的窦太后私下传讯，致赵王二人自裁，所办事宜一律停废]

[这件事似一根心头刺扎了许久，但因祖母之势只能暗自忍下，此刻因暗地于朝野培养的党羽心腹，自有不俱太后之威，欲是身谏以兴太学，慷慨陈词之下却不知我惧重蹈覆辙，为惜俊茂之才只能将这些奏章一一压下，久而久之不免微词腹议，眼下这封上书尽挑当年吕后摄政之弊，言往古国家所以乱也，皆由主少母壮，可不就在拐着弯说我是第二个孝惠帝么]

[唉，真伤脑筋]

[对着这竹简五指轻敲，唇虽弯，笑意不及深深眼底，似有利芒现，韬隐眸光后，是讽漫唇角，一干蛰伏之心尤我自知]

[正思间，殿外常侍来报皇后求见，倒是一愣，通常这时候是不喜外人打搅的，阿娇性虽有些娇横但也算通情达理，怎今日这般莽撞，莫不是真有什么急事]

[想罢，通传]

【在长信宫时觉着外祖母心气儿不顺，陪在一边说了好些话才哄得老太太开颜。听话听音，老太太的意思，大约是今上不比先帝仁孝，登基不到两年便被臣子怂恿，不看重她这位祖母。朝政的事我不懂，外祖母的想法却不难猜，老太太喜欢黄老之学，去年明堂那事儿怕是一直梗在心里，如今这是又被气着了】

【原本我是不必多话的，外祖母向来疼我，即便因为政事心有不悦，也不会把这股火撒在我身上。可皇帝这一年来待我极好，我如何能不为他想？自椒房殿到宣室殿这一路，越发为自己不平，几乎想直接冲入殿中好好问一问他】

【守在殿外的中人倒有几分眼色，见我下辇便躬身入内通传，元儿又在一边扶着我手，总算是让我把要出口的话咽回去】

【罢了，也不差这一时半刻】

【沉了脸色迈步入殿，见了皇帝也不行礼，直接发问】

我在长信宫哄了外祖母半天，回椒房殿就听说平阳公主的“好意”已经进了永巷，陛下可有什么话要对阿娇说？

【此时心里还念着他是皇帝，否则可不会对他这般客气】

[她面色不善，教我习惯性的露出温熙，在听到“平阳公平”数字后略有迟疑，目光从她面上刮扫一遍的功夫脑中大抵才从一堆繁杂事务里理清她话中意思，想来是那被宠幸过一次的家人子已让皇姐派人送进了宫，早些时候也有常侍来报过，但我还没功夫理会，只让他们自行安排，她这是不知从哪得来了消息兴师问罪来了]

[既知了原委，也就定下心，她既有那句哄祖母开心，我自是不好多加责备，默认心虚理亏，抬手刮了下她秀气的鼻子，换上一副浑不在意的笑，嗔道]

吃的哪门子飞醋，小气

[拉了她的手一同回座，循循善诱]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那皇姐，自从嫁了人，生怕从此姐弟生份，隔三岔五就想办法套近乎，我总不能几次三番驳她心意，收下这“美意”也是安她的心，左右后宫总要充盈，如此一举两得岂不省事，你说是也不是

[阿娇从小被姑母宠惯了，就算当了皇后亦无君臣之礼，贤淑之德，我忍让着她，就是让着姑母，况且她虽蛮横却性子单纯，时日久了总能轻易找到应对的办法将她哄的服服帖帖]

你若实再不喜，大不了我不召她便是，瞧你堂堂皇后，醋劲这么大，可怎生是好

[撑案抚颐斜目趣睨，几分挪揄噙着笑，似这即使龙袍冕服加身也不曾改变二人之间的亲密，一如儿时般宠溺顽笑]

【我自认已足够客气有礼，他身边的中人却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略退了半步随即低头不敢再看。我一心都在他身上，无暇与一小小中人计较】

【元儿只知人是平阳公主送进来的，是否有陛下首肯我尚不知，一时摸不清他的想法。他如过去每一次与我相见时一样，看不出半点不同，近乎认错的态度终于让我的火气消去大半，若他出言回护那女子，此事绝不能善了】

此番算我小气…陛下身为一国之君，不可食言…不许召那女子！

【我心悦他，却看不上他那几位姐姐，尤其是这平阳公主，近来频频与陛下相见，或在宫中，或在她府上，原来是打的这个主意。想效仿我母亲当年，也要看看我是否如先帝废后那般软弱可欺】

【后宫总要充盈…最不爱听的便是这句话，偏连母亲都劝我要看开，后廷不会只有我一人。先时的火气这会儿全化成了愁，方才说不许时的气势也都散了，心里酸酸胀胀的，低垂着眉眼靠向他】

后廷会有许多夫人，可陛下心中，只能有阿娇一人…

[知她是对皇姐置了气，这才牵怒了那新来的家人子，但我既要劝哄她，自然也就只能应下她的话]

好了好了，你说什么就是了

[揽过她的肩靠过来轻轻拍了拍]

朕心里，一直都只有阿娇一人

[那年幼名尚为阿彘，姑母抱着年仅四岁的自己坐于膝上，指着下列百名长御趣问我可有中意之人，小小傲目一一扫过，皆说不好，直到姑母指向阿娇，童稚的眸子里才亮出几分光彩，熠熠生辉]

“若得阿娇为妇，当作金屋贮之”

[幼年一句玩笑话如今成了真，且正因这句话才让我得了今日这位置，但我心里对姑母却实则是忌大于恩，当年栗姬那般得宠且生得太子倚重，最后却还让姑母一手扳下，废了太子扶我与母后上位，个中势力手段如何不让人畏而生惧，如今虽有阿娇在旁，但天家情义向来单薄，倘若哪天我与母后碍着了姑母的眼，惹她嫌隙，怕是下场连惠帝都不如]

[我虽为帝，但后宫倚仗离不开祖母与姑母，且让我忍下一忍，祖母年事已高，耗得一时是一时，至于姑母….若没了太后，待我权力尽收，气焰还能嚣张到几时]

[一丝寒冽平地而现，又迅速湮灭，教那双温柔多情目仿佛始终不曾变过，待那出身显赫的皇后一如初时，呵护倍至]

=第二幕结=

===第三幕===

【一路车轴滚滚仿佛犹在耳畔，连同满心惴惴彷徨，一并隔入那扇恢弘的门。春深似海的时节里，未央宫里花开得浓极，好似要教人牢牢记住，曾是有一夕绽放。】

【可，花期太短。】

【天子少年登基多要仰仗长公主，而今皇后正是其膝下唯一娇女，明珠般的贵重。太皇太后严威，窦氏一族权倾天下，曾听宫女们私下窃语“若不是阿娇翁主做了皇后，天下怕早姓了窦”。】

【如此当口，后宫女眷谨小慎微尚惧不足，何人更敢虎口捋须。】

【我入宫时因乘平阳府的车辇有些惹眼，不过很快，便如静水投石一般沉寂下来。永巷尽头隔着道门，每一日，我与后庭的仆从一起，将这长长的甬道洒扫至纤尘不染。再到暮春花落，已是建元三年。】

【偶或仰首瞻望，雁鸟鸣声在耳，鸿影却早早消失在万阙宫闱外。其实自永巷到宣室殿，几重楼宇而已，并不远。不过我越不过去，他想不起来。】

【有时闷极了，也会想起从前的事。先前平阳府，二姊与一个姓霍的小吏生了情愫。碍于公主之势，两人只能款曲暗通。二姊得了他的书笺，守着耳房如豆的灯火捧在心口一遍一遍看，眼中的光华胜过天边繁星，连着乌沉沉的夜也溢出暖流。】

【求而不得多好，二姊永远都可在那人的心尖上。】

[一晃一年，祖母虽又熬白了半边头但对手中权力仍是不放半分，只是身子每况愈下能议事的时间越来越短，常是听了小半会儿就昏昏欲睡，但她把持朝政这么些年，手下亲信遍布，一时根基难动，而此之间我尽己所能做到一个让她满意的皇帝皇孙，对她所有决策都积极甘愿的做一个执行者，尚且相安无事]

[而姑母最希望的，莫过于阿娇能早日生下嫡子，奈何即使我一月大半时日都宿于椒房殿，仍是不见半点动静，姑母暗自少不得寻些旁门左道，我都睁只眼闭只眼随她们去]

[如今国势虽然趋稳，但边关匈奴仍是时不时侵扰，是为当头一刺，于边防军粮上的开销自不会少，为开源节流，便惯例准备把宫里一些年迈体弱或无用处的宫人释放，旨意一下便不曾放在心上，倒是近日因萌生修建上林苑的想法与身边近臣颇有出入]

[早些时候常以平阳侯的身份四处狩猎，但碍于民生不便又因宫外游玩时间受限，已渐渐不能满足，遂意起修建皇家林苑供以游猎，并在估算完修苑囿所占农田的价值之后，又派人划出占地所属县的荒地以抵偿农民，不想此时身边方晋为常侍郎的东方朔提出谏言，道上林苑所处之地的物产富饶及地势险要，若修以林苑则是不恤农时，非富国强民之计，又举殷纣王、楚灵王、秦始皇大兴土木导致天下大乱的例子为以劝谏]

[要说这东方朔，也是一妙人，性格诙谐，言词敏捷又滑稽多智，凭着那舌灿莲花能自公车署中再度觐见且通周易卦象，几次讨了我的欢喜晋了常侍郎，如今细细思过他的话，只觉不无道理，本也因边关匈奴欲是节源，若是再大兴土木岂不背道而驰，即悟之后又赏了东方朔金银官职，修建上林苑之事便不再提起]

[这日从永巷回宣室殿，远远听到哭闹之声，随口一问，知是前些日子下旨遣散的宫人如今正准备离宫，只是有好些不愿走，拖拽着哭闹恐是惊扰了圣驾，已有中人上去喝斥，挥挥袖不甚在意，径自取道回宫]

【先前上有诏令遣散部分年迈或有过失的宫人，出宫的日子便是今天。午后的巷子里俱是往来出入，故而洒扫的活儿要等到人散了才能做。我不在此众之列，孤倚在石廊边，瞧着日头一寸一寸向西移了去。】

【还是在平阳府中，午后寂寂，耳房外的花荫透进一片片繁密的金色日光，绣架上绷着秋香色绢罗。演练歌舞过后又不用做杂役的闲暇，二姊比着花样与我看，这叫乘云绣，是一环一环索套而成得，极其繁复。二姊不厌其烦，针线翩然在她手下翻飞成流动的云，缠枝的花。深浅从容的一幅绣，实则用了不下十数种丝线。她心下有打算，收了线，轻轻巧巧的打上结，说等绣好就要霍姓小吏献给公主，得了公主喜欢，便可趁机讨她。】

【偶然抬起头来，春意这样绵长悠远。窗外的海棠片片盈盈，浅得几要随风化去。其实春时里，还是牡丹最盛的。】

【前头的哭闹声教我回过神，再看去，却早黑压压跪了满地人。暮光斜照着有些刺目，猝不及防撞进瞳里，是那玄色的影。他大约是就近取道于此，并不曾意料这场热闹。随从忙不迭的防护，可是人太多，不愿走的人太多，前前后后的拉扯告饶，一时竟混乱起来。】

【懵懵愣愣被挤在了前头，也就跟着跪倒，垂首泯于众人，不晓得她们哭求些什么。永巷就是座囚笼，一墙之隔，与家人生死两茫。荣华富贵平步青云，哪里是那样好求的？其实这后宫里，从来还是姓窦的。】

【花败还可复待明年，人又能等得几时。余光见那步履临近，心一横，不晓得哪儿来的胆子，我猛然伸手拉住那幅拂面而过宽袖，在他脚步略的一滞时叩首拜下，隔着手背，额头死死抵在砖地上，面容埋在他所不见的尘埃里】

求陛下，放奴婢出宫吧。

【声儿并不大，带着些微哭颤，却是震得腔子嗡嗡发疼。我整个人都在抖，惧怕远胜在平阳府的那一日。这等胆大冒犯教他身旁的中人深恐护驾不周，当下责令来人将我拖开。一颗眼泪滚出，落在他袍角边砸出瓣小小水花，迅速湮没在乌青间。周遭哭闹求告的声音夹着宦官尖锐的呵斥，渐渐在脑中混成一片迷茫】

“都愣着干什么，还不把她拖下去掌嘴。”

[抬脚正准备走，猛的袖摆被拽，力道颇大似是不惧天威倒让自己起先皱开的眉倏又一挑，斜目朝那脚下跪拜的人影睇去，入目一片乌发，头叩得彻底让我瞧不清面貌]

[但在这一众驱逐宫人的哭喊声中却又显得格外特别]

你不在那群人之列？

[一句话止了他们本欲上前拖拽的动作，又问的有些没头没脑，不过在身边伺候惯了的都是人精，很快反应过来就有中人上前道]

“启禀陛下，这是一年前平阳侯府送来的家人子，不在此次驱逐之列”

[他轻轻咬重平阳侯三字，才让我一下子想起来，是那日宠幸过一次的府中歌姬，后来因为阿娇生妒发过一次脾气，便再也没有召见过，那即是有过皇恩的，自然宫中不会轻易让她离开，但眼下她竟冒胆求离，不惧触犯天威，想必这一年不大好过]

[屈了袖，鬼使神差般将她虚抬了起来，却一眼瞧见那梨花带雨的凄泣清容，心下一软，硬是从已经忘得差不多的片段中挤出她承恩含笑的模样，怜惜之色愈深，教慢慢握上那柔荑攥暖]

-卫子夫-

【此举唐突惹他疑惑，即刻便有中人上来解答。“平阳府”三字咬得谨小慎微，在我心头颤巍巍荡开一层漪。我自那里来，父母姊妹也都还在那里，如何能不惦念牵绊。我在此不过是他遗忘脑后的小小一只雀儿，出了宫，到底是蓝的天，绿的水，还有亲人可依靠】

求陛下......（——放我出去吧。）

【下颔为他抬起令那后半句哽在喉里，我几乎忘记他的容样——原本就不曾也不敢看得太清。他是比从前胖些或瘦些我全然对应不上，只见那双瞳子愈发漆浓如墨，应当更是英气逼人了。空气中漂浮着细碎的微尘，额上沁着汗，眼中蒙着泪。畏惧，忧患，牵念，生生在心中搅弄成一团，分不清是苦是涩是疼。】

【两个月后，太医确诊出来，我有了身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