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书院】演武场

承平十年  春

[春意阑珊挟倒寒之气还未吹尽去岁寒冬，料峭在满城傍花随柳中]

[荒凉一冬的演武场迎来几簇新绿萌芽，破土而出，较院墙上那株探出头的红杏还要早几分，晨晓凝结的露水随远处破空声颤动过弯折的叶条，刷出一层湿亮]

[弓箭离弦声一发接一发回响在武场上，春寒湿气霜重，执弓人却只穿了件单薄的袍衫，窄袖干净利落的贴在臂处，不显一丝累赘，双目贯注与箭指一线，拉弓的臂力控制的恰到好处，除了之前一箭失了准头射在靶边外，其余大部分都靠近靶心的位置，也有不少正中红心]

[虽然做不到百步穿杨，这个成绩若放在武生里面也算拔尖，虽说也有辅修射箭课，但还是让不少主选课占据了大部分时间，而我又惯是不愿与人一起练箭，便养成了每日一早趁学堂未开课前独自来武场练习]

[一箭射毕，身上已起了层薄汗，黏附在衣袍上被风一吹激出点刺骨的凉意]

【倒春寒，这时候本该卧在软香楼暖榻，与红麝说些风流事才妙。只是临近考评，主修的弓马有好些日子没碰了，再不拾起操练，届时怕要现眼。叫上两个帮闲，一路悠哉行往武场。】

【无风无雨，偏偏春寒刺骨，碍着颜面强忍颤栗。瞥见右手帮闲一脸苦色，勾腰驼背，抖个不停，怒意顿生。飞起一脚踹在腰上，蹬了他一个踉跄。】

公子我都端着呢，你抖个屁！等会被哪个小娘儿见着了，平白丢我的脸面！忍着！

【见他不敢言语，挺身强忍，这才罢休。】

【说话间行至武场，空旷处只见一人身影，似是挽弓习箭。不由暗自腹诽，原来真有傻子来得比我还早，顶着霜晨寒气来操练。本想错身而过，忽觉那背影有几分熟悉，原是尚书丞家的二公子。我与他交往甚少，只知此人才情极盛，兄长在礼部，有个幺妹秀色可餐，尤其近来眼看着峰峦渐起，令人食指大动。】

【既是实权朝臣的显赫世家，见着了就该结交一二。遂转身行至其后站定，笑言。】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江二公子啊。这演武场上，文院的学生可少见得很。今儿个怎么有雅致来射两羽了？

[射箭讲究风力，凭据风力大小手中力道和箭指的方向都会有所不同，差之毫厘就会直接影响最后的结果，晨曦的风不算大，带着余寒倒退的和熙轻轻拂在脸上，传来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

[这香味不算浓烈，若放在人堆里大概闻不出来，只是现在时辰尚早，武场又是空旷，别于泥土青草散发出来的清香，就显得格外突兀，而我执箭时又全神贯注于散开的识感中，耳力嗅力都格外灵敏，便在来人出声前，把刚举起的箭又重新放臂]

[有人打扰，射了也肯定有偏差，更何况还是自己不待见的人]

[他一番套近乎的话带着极老练的口吻，像极父亲身边那些惯会左右逢源的官僚作派，想他堂堂兵部尚书之子，没少活跃在风流应酬地，年纪虽不及我，行事作风却已然超过其他院里的学生，也难怪挥挥手就能一呼百应]

[要说是书院里最不待见的，或许还谈不上，但肯定的是我对他没多少好感，平日里没什么交集就算了，像今天这样遇上我连应付的语气都懒得给，直接扯了扯唇，瞥去的余光里带着显而易见的轻蔑，开门见山道]

比么，不比，就让开

[语气刻意放得缓，好让他听清我这极傲的针对与挑衅，不顾他反应，径自拉弓搭弦，凝足了神在那双鹰隼的眼睛里，箭发如电，觑高低无侧偏，正中耙心]

【本是随口打个招呼，这人却如此不懂规矩，想是合了才盛志冷四字。目光紧追着羽箭望向远处垛靶，心下骇然，便是武院学子也少有这样的射艺，我若巅峰时还可与之一较高下，偏偏近来疏于练习，此时被他言语激蔑，就不免骑虎难下。】

【话说回来，近来可真是少有人敢这样对我说话了，心里没有怒意，反而有些愉悦，本以为是百无聊赖的一天，现在可好玩起来了。】

【朝身边两个帮闲使了个眼色，二人心领神会转身离开。这才笑吟吟说道。】

比呀，这有何难？不过咱们都是读书人，斯文些，该叫切磋才是。

【走到他身旁，一边活动热身，一边攀谈。】

江二公子射艺不凡，确实也让我有些技痒了。不过我用不惯校场的制式弓箭，待他俩取来我专用的弓箭，咱们好好切磋一二，江兄稍等片刻便是。

【眯起眼睛，露出个诚挚笑意，人畜无害。】

[以他狂傲的性子受了这番下马威，不是撸袖子大骂一顿就是不服输的上阵实干，万没料到会是眼下这情形，心里头有些疑惑，但不显于表面，看着他自顾热身，脸上还带愉悦亲近的笑继续攀谈，干脆撇过脸懒得理睬，却也没生出要走的意思]

[战书已经下了，不战而逃是为耻辱，更何况我也实再好奇他这副有恃无恐的姿态到底有何倚仗]

[不过想来他射技水平也不怎么样，不然怎会特意强调要自己用顺手的弓，我自己手上这把都是随便从武场拿的，看来在他眼里就从来没有公平比较的概念]

[不过我不在乎]

【一边拧腰揉肩，一边打量着眼前的人。着实有副好皮囊，要是进了烟柳巷，恐怕姑娘们的手帕要抢着往他衣襟里塞。只是这性子实在太冷了，偏又是个有才识的人，进了官场少不了碰钉子。】

【既然如此，不如本公子今天先给你开开荤，教你知道有些钉子可碰不得。】

【正寻思着，扭头见远处两个帮闲身影出现，忙拍了拍他肩膀，指给他瞧。】

哟，我的弓箭来了！

【圈了圈张得意身后十几个开襟挽袖的少年。】

这是我的弓，叫……人多。

【再用下巴点了点魏宝晨几乎快要拉不住的、只凶狠前蹿却不吠的三条黑背恶犬。】

这是我的箭，叫……狗凶。

【倒退向人群，笑出一口白牙。】

江二，咱们好好切磋切磋。

[正反感被他拍了一肩，循声朝远处看去，一时怔住，只见刚才去而复返的两个人身后跟着十余个书院少年，估摸皆是武院学生，吠声凶猛的黑狗露出獠牙朝着这边狂龇不已]

[他戏谑的表情张扬在眉飞色舞的眼角，脸上分明带笑，却透着阴恻的恶毒，权然看不出这样一个模样无害，年仅十四岁的少年能玩劣至此，身后一群帮众也是气焰嚣张，仗着人多势众什么难听的话都骂了出来，教我眸色一沉再沉]

[刚才还想他会不会公平比试，现在看来还是抬举他了，他要的哪里是比试，简直就是压倒性的绞杀，若真要这般一哄而上，我再自恃的傲气也会被他踩到脚底下碾得一文不值，这尉池峰向来是出了名的说一不二]

[士可杀不可辱]

[抽箭一搭弓弦，直接对准了他的脑袋，此间我二人距离远不过刚才瞄耙的射程，箭头磨得程亮，闪着寒芒点向他，手上力道一扩再扩，只恨不能这一箭下去就让他脑袋开花，寒眸厉光不输势，抿紧的唇破开语线，声冷无温]

你试试

[全副集中的精神大有来人一动就飞箭离弦的架势，面覆寒霜，显然是动了真怒]

【脊背发凉，真是百密一疏！竟然忘了他手握弓箭，本以为退到人群中就安全了，此际进退维谷，只觉如坠冰窟。】

【观其指节发青，眉目紧锁，俨然是动了杀念！】

都别动！

【挥手叫停身后诸人，盯着他的眼睛，慢慢收回后撤的脚，挺直了身体。】

【害怕之后是刺激。被人控弦指着脑袋，这可真是从未有过的经历。明晃晃的箭尖正对我的眉心，稍有轻举妄动就是透颅之灾，但刚才那种仿佛身上爬满了蚂蚁的瘙痒感竟然在逐渐消退，取而带之的是无法言说的燥热。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口中半点津液都没，嘶哑着说道。】

原来江二公子喜欢清静，是我弄巧成拙了，不该叫人来助威。该上早课了，我们不如就此别过？

[我长这么大，连只鸡都没杀过，何况杀人，此刻拿箭对着他要说没一点紧张肯定假的，我不敢想像如果这一箭真射出去所要承受的后果，但我身体的控制远超过理智，使自己崩紧的双手一刻不敢放松，他在挑战我的底线，而我拼了所有代价要捍卫的，就是引以为傲的自尊]

[即便他突然改了口风，但我手上的力道没松半分，暗沉的目光始终盯紧了他，抿紧的唇色已近泛白，直到远远听见呼喝声，是武院的夫子还有一些认识的文院学生，俱往这边赶来]

[臂一斜，箭指的方向转了半个圈，朝着靶垛的位置猛然射去，力道之大箭头嵌进了一寸，余震使得箭尾猛颤不止，方才离得远，等众人赶来时便只见到了这一副情景]

[夫子显然对他带狗入武场的举措十分不满，喝斥了几句又与自己说了些话，零零碎碎听了，半垂着眼没什么表情，只有自己知道握在掌心的弓已被汗浸湿，从离家到书院进学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如此失态过]

[抬头将那依旧嬉笑无谓的脸印入眼底，默默将他名字在齿缝间碾过，从今往后，我与他势不两立]

【哼哼哈哈地打发走夫子，再遣散围观的人，回头已经不见他踪迹。直到这时才觉得有些脱力，脸上的笑也挂不住了，一屁股坐在地上，望着天长出一口气。】

【宁为玉碎。心里对这人又多了四字注解。眼下的读书人，心思活络、性格怯弱、处世油滑者多，他这样宁折不弯的还真少见。】

【不过性子实在偏激。其实我本没打算太过，他要是肯认怂，放狗咬破裤子就得了，就算硬要抵抗，最多打肿脸。此子的抉择着实出乎我意料，与他那个正三品尚书丞的爹判若两人，实是物极必反，想必他与父兄关系也不太好，如此恃才傲物，好友应该也无二三。曲高和寡，惜名如命，未来恐难在大宋官场求存，要么闲散在家做个空有抱负的文坛清士，要么拒绝家中安排，自考功名夹在一群胥吏中度日如年。】

【可越是如此，我越是欣赏他。变通易，守节难。】

传话下去，今天的事到此为止，别再纠缠，也别外传。

【张得意义愤填膺：明明是这小子先出言不逊的！峰哥儿你也太仁义了！】

嘿呀，我怎么把这茬忘了！传话下去，就说江二今天被我的狗咬破了裤子！

【沉吟一下，摸了摸额头，喊住匆匆跑去的魏宝晨。】

算了算了，那小子的偏激性子，别回头真来控弦杀我。

【起身拍拍屁股，往场边弓架走去。歪头笑。】

是该好好练习了，改天跟他再好好切磋一次。


———————————————————————   结   —————————————————————

――承平十年四月初三――
【月余的行程叫人看遍了一路上点点风光，我偷偷的跟在爹爹他们身后，不敢叫他们发现，一切都是那样的小心翼翼。】
【翻身下马，忍不住摸了摸一双简直都不能要的腿，京畿倒是比别处繁华的多，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很想爬墙。】
【好久没爬墙了，好久没被夫子骂了，突然好想观津的他们。】
【“应天书院”四个大字高高悬着，我好像隐约听过这个名字，概是在哪个夫子口中听过记忆中应该是能和观津齐名的。】
【那么武功应该也差不了吧！老样子爬上去观摩。在院墙前绕了一圈，报着试试看心态选了和观津相同的位置，翻上了墙头，却突然间失去了往下跳的勇气，大腿还在隐隐做痛，啊！走镖真的好辛苦，如果我是男儿会不会轻松些？】
【骑坐在墙头上，一丝委屈涌上心头 红了眼眶。】

【下午有骑术课，故而一身利落的短衣打扮，收腕绑腿显显出几分少年人的飒爽之气。长宁在一旁啧啧，直说我比在家中又硬气了几分。这话固然有几分马屁之嫌，正经拍的是地方，我便实收了】

【马场离着厢房还有一段距离我便早早出门，途径演武场不妨瞧见墙头上骑着人正往里踅摸，也不知踅摸什么。我捡起块碎石砸过去，离着老远就开口喝问：】

嘿！干什么的？

【我紧着走了几步到墙下一瞧才发现竟是个黑小子】

哎呦！
【好像被一块不知道从哪里来得石头砸中，最近怎么这么倒霉，我错了，我不该偷偷出来的，我想回家，爹爹，我再也不敢了。】
【摸了摸脑袋，恶狠狠的看着来人，好像也不觉得腿上疼了，就从墙上跳了下来。】
跑路的！
【然后转身就向着书院里面跑去，一瘸一拐，跑了没两步，就蹲坐在一边。】
【回头一看，他还在。】
你是这个书院的？

【书院里常来常往的即便是叫不出名字也是脸熟，我肯定是没见过他的。况且书院规矩向来……若是被抓到夫子大约会让他在墙头上顶个尿壶再交了人来围观】

【总之一言难尽】

不然呢？

【他哧溜下墙头抹脸往里跑，这是什么套路？！我跟了上去】

你到底干什么的？不说我叫保镖了

陈钤 发表于 2018-1-5 16:39
【书院里常来常往的即便是叫不出名字也是脸熟，我肯定是没见过他的。况且书院规矩向来……若是被抓到夫子大 ...

【头很大了，感觉到了内心的一阵恐慌，脑子好像停转了，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直到他说出了保镖二字，为什么是保镖？！难道不应该叫老师，对于保镖我真的是一点经验都没有哇！】
哪个，我是从....
【脑子闪过一道灵光。】
清源县来的，我哥哥在这个书院读书。
【越说越顺。】

【寻亲不走大门却要爬墙进来我怀疑的多瞅了两眼，暂且相信他的话是真的】

你哥叫什么？我带你去找他

【他是个猴儿样，想必兄长也是个顽皮的。罗列下书院数得上号的熊孩子，几乎全在武院内。而武院弟子午后多在校场练习，故而带着他一并前往】

陈钤 发表于 2018-1-9 10:06
【寻亲不走大门却要爬墙进来我怀疑的多瞅了两眼，暂且相信他的话是真的】

你哥叫什么？我带你去找他

【唔！叫什么。】
叫吴烈。
【不知从那里冒出来的名字，默默的低下了头，跟在他后头，想着还是借个什么由头悄悄的溜了比较好，要是真的被什么保镖打一顿，那可就麻烦了。】
【不过转念一想，一个书院这么多人，有个把两个他不认识的，也不奇怪吧。】

吴烈？

【停了他的话我停下脚步，他说的人我不认识】

他在哪个书院你不会不知道吧？

【他真是越来越让人怀疑了。可是一个书院有什么值得惦记的，难不成是惦记藏书楼的孤本，说不得还是个雅贼？】

陈钤 发表于 2018-1-9 11:07
吴烈？

【停了他的话我停下脚步，他说的人我不认识】

【像是笃定他认不全这个书院的人一样。】
这里不是应天书院吗？
【眼巴巴的望向他。】
难道我走错了？
【淡然，一定要淡然，不能被他看出破绽来，否则我可真打不过什么保镖之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