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府-中草堂（京畿路）——裴白尧

【长街尽头，幽巷深处，微风夹着药香拂过耳际，令疾行中的少年骤然停下了脚步。少年身侧背着只斜斜垮垮的布书包，从掀起的一角可以窥见里头塞得杂乱无章的笔纸书卷，他在分叉路前举起双手，手心各写有汉文的“左”和“右”字——左右右左右，按潘伯的路线当走右边才对，可他的鼻子不会出错，风中那股药香味分明来自另一个方向。】

【此前他从未造访过裴白尧的府邸，甚至连位置也是不久前刚从潘老伯处得知，昨日被曹戈一闹，他与裴白尧仓促分别，今晨兴冲冲地去书院找人，却不想在廊坊和学舍都扑了空，只好再来府邸一试。】

【或许是将要入夏、气温回升的缘故，打昨晚开始他的汗就不停地汩汩往外冒，眼下不过奔波了小半个时辰，他整个人仿佛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前胸后背俱汗湿了一大片，衣衫黏黏腻腻地贴着皮肤，燥得他只想赶紧找到裴白尧的家一脱为快。】

【踟蹰片刻，少年人的自负终是占了上风，他一握拳，便将手心的字样一同盖住，这个方向看着虽不像有住户的样子，但那片翠竹长势齐整，该是有人精心打理过，他足下轻点，循着药香掠身而去，没多久便翻入一堵墙内，当下也不管自己找没找对地方，一头猛扎进旁边的水缸咕嘟咕嘟大喝一通。】

【天色尚亮，长空披墨，裴府大门紧闭，两院十屋只有两处亮起灯光，其他溶于晨曦，静无声息】

【中草堂外的空地上列了一排炉子，其中有三个生了火，药罐里“咕噜噜”的翻滚着，腾起的水汽烟雾缭绕，一阵阵药香从墙头漫到了后巷。白尧把白日新入的三味药磨成了粉，此时正称完灌入药瓶中。听到了外头的动静，头也未抬，低声吩咐道】

两碗水熬成一碗后倒入第三个炉子里

【寒木站在门口，低声应道：“是。”便开门退了出去。白尧收拾妥当，稍松了口气，抬手揉了揉眉心，正想趁着熬药的功夫稍休息一会，就听外头春华喝道：“什么人！”他猛地睁开了眼，又听：“又是你这贼猫，三更半夜翻墙闯府，莫不是又来偷东西不成。”】

【是他，白尧脸上闪过一道惊奇神色，按理说吕奉先中了他的三省，此刻该是奇痒无比，满屋子打滚才是，怎还有力气来他这，莫不是知道是他下了药，来找他算账？他站起身开门走了出去，就见春华气冲冲要冲过去，忙呵斥道】

住手

奉先兄？你……怎么进来的

【昨晚热得辗转难眠时，他偷跑去宅子后边的平湖贪凉，半夜三更也不知何方神仙在那洗澡，意外叫他撞见，竟恼羞成怒地赏了他几鞭，登时后背就见了血。阿辽莎若知晓此事定要禁他足，自己又实在不方便上药，是以伤口到现在也还未愈合，几番剧烈拉扯，再被湿汗这么一泡，此刻方觉后背正如燎火般又热又痒，难耐至极。】

【解决了燃眉之急，少年利落除去外衫，赤裸的胸膛上汗珠密布，浸润着古铜色的肌肤，浑身如同抹了层油似的光亮。坪前空地架有药炉，他眼见寒木春华探出头来，心道果然是潘伯老糊涂了，一时高兴，竟忘了自己方才似乎不小心擅闯了别人私宅。】

【“奉先兄？你……怎么进来的” 】

上面

【他毫无愧意地看了看围墙，反拎起书包用力一抖，一大堆东西随之哗啦啦地全堆在脚边，数量之可观，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搬空了整间书房。刚痛饮一顿，转眼嗓子里又冒起火来，他自知身体有恙，可见到这位医徒的第一件事，竟是于四散的书本中捡起一份题纸，上前一递，咂嘴道】

不会写

【不辞看着递到眼前的书册，一时无言以对，那书册边角卷起，上面还有几道可疑的污迹，显然书册的主人并未保管妥当。再一抬眼看向少年，不辞抿紧了唇，如若说言语冒犯，是因为异族语言不通，举止不妥是两国习俗差异，那么天色未亮，翻墙私闯这个，放在哪国都是犯法的事情吧？不辞不得不以为少年还在记恨当初棋盘之事，几次三番欺辱与他，更是装傻充愣故作天真】

【他抿唇一笑，浸了雪似的乌黑眼瞳一时亮如晨星，少年眼神清澈，坦坦荡荡，却是丝毫没有藏污纳垢的阴晦处。是个傻子，怎总把他想那般聪明。】

若过府拜会，需先递交拜帖，主人回信，双方约定时间，方可上门，此地毕竟是我二伯府上，若是冲撞了旁人，报了官，就不好了……今日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他算是明白了。对这个人而言，话必须说清楚明白，不然他是不可能懂的，如今说得这般清楚，若下次再乱闯，直接扔出去算了。不辞目光落在少年光着的上身，面上闪过一道讶异神色，这人身上并没有三省的效果，倒是背上的伤……】

你这伤是怎么回事？

【鞭痕，看着乱七八糟的样子，想必挥鞭之人气急败坏，毫无章法，不知少年又惹了谁。倒是这鞭痕附近起得几个疙瘩有些像三省的效果，他眼睛一亮，朝人招了招手】

进来上药

【阿辽莎与父亲关系和睦，甚少口角，关于让不让他来应天读书的事却破天荒地数天争执不下。他们虽从未向他提起这些年为何要东奔西走，可情感迟钝如他，也看得出父亲是在躲避什么人，如今安身大宋，谁都说不好这样的日子到底能持续多久。】

【眼下他成绩或许连曹戈那草包也比不上，可为了证明给阿辽莎看，他对待课业却难得用上了十成十的认真。大清早放着懒觉不睡，穿过大半个开封城来找裴白尧，一方面是喜欢这个朋友，另一方面，也是因为需要有人帮他。】

【见对方眼色奇怪地盯着书册看，少年连忙将没有污渍的另一面翻转过来，赤兔不待见它们分散他的注意力，曾心怀不轨地打翻了一桌子器具，奈何罪魁祸首不在现场，他只好咕哝着替自己辩护一句】

赤兔弄的。

【“你这伤是怎么回事？”】

鞭子，厉害的鞭子

【他笑着将后背露给裴白尧，面上神情不像是遭了罪，倒像是夸赞对方武艺般的钦佩。这时他才得空仔细观察院落，除却寒木春华是在书院里也左右相随的，这儿竟再没有第四张面孔出现，裴父裴母呢？】

【他联想到一个略为凄冷的可能性，恻隐之心顿生。随人进了屋子，少年允诺似地郑重言道】

以后我总来陪你玩。

【当初下手的时候他确有手下留情，也是担心那一张脸给抓烂了，太过惹眼，事情闹大追查下去总是不好。但再如何手下留情，三省的效果也断不该只有如此，那鞭痕布了满背，红疹子也只在鞭痕附近出现，不辞敛着眉细细打量了几眼，若不是三省的效用减退，就是此人天赋异凛】

【这一下他倒有了几分兴致招待这个‘客人’了】

寒木去泡茶

【“是，三少。”寒木看了看少年，又看了看他，最后拉着春华一同出了院门，春华骂骂咧咧地被拖了出去，依稀听着“我要看着他，万一又……嘶，木头你又拧我！”】

见笑，里面请

【他让开了半身做了个请的手势，一如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那样。他屋里寻常伤药倒是少有，搁在了最角落里吃了灰，好在他记性好，没怎么折腾就翻了出来。】

坐这，我要先清洗伤口，疼就忍着

【他下手不算重，可毕竟是破了一大片，这药酒倒上去，就像过了辣椒水，再轻的动作也够喝一壶了】

【伤口边缘皮肉外翻，一身血迹斑斓的也算精彩，这样的伤势瞒得初一，瞒不过十五，迟早会被机警的阿辽莎发现，责备训斥于他而言早如过耳轻风，不痛不痒，他唯一害怕的，就是见到阿辽莎为自己难过的模样。】

【落座桌前，少年耐心等待好友替自己上药。撞见人洗澡虽是无心之过，可这话说去总归不大好听，昨晚湖中女子每招每式皆是直取人命的凶狠，他咬牙受了对方一腔怒气，只要银鞭所向伤不及经脉，他便自发自愿地让人得手，姑娘家皆看重清誉，自己这身皮肉伤只好归咎于时运不济。】

忍得住

【他满不在乎地答道，并未将这点伤势放在心上。倒是每次提起功课时裴白尧总也不置可否，他心忖自己功课已经够差了，莫非还有人比他更差，所以才不好意思答应下来。可再一想又觉不对，初见那日裴白尧可不就在读书用功么，一个既斯文又勤恳的人，怎么看也不像是吊车尾的学生】

【少年正百思不得其解，不防背后突然浇下药酒，一股猛劲霎时从伤口处窜出，直涌入五脏六腑四肢百骸，激得他龇牙咧嘴地倒吸一口凉气，将手中书册攥得皱皱巴巴】

嗷！！

【不辞很快就上完了药，下手又准又快，全然无视那一声嚎叫，也不过是半柱香的功夫，就包扎妥当。像这种基础的包扎他已经很久没有做了，但自小父亲对他要求甚严，基本功很扎实，这才没生疏。他到一旁净手，故作无意问道】

除了伤口，还有哪处不适？

【三省十味药分量似乎还要调整，若核实吕奉先当真是天赋异凛，那作为试药人再合适不过，不过如何说服他做试药人怕还需一番算计。他回头看向吕奉先，勾唇浅笑，眼下倒是有个机会，他似乎很在意——“朋友”二字，又有所求，先予所求，倒是可以试上一试。】

是药三分毒，你若还有旁处不适，待会着内服的药，还需另外配

【他目光扫了一眼少年抓住手心里的书册，这下倒是有了心取过来细看，只见上头写了一句“或因此，或因彼，或以事上，或以敌下，此话何解。”这题倒像武院的风格，只是一个连话都说不利索的异族人，让他一来就答鬼谷子，岂不是要一个还未学会走路的孩童去赛跑】

这是夫子给你布置的功课？你的情况特殊，夫子应该另行安排才是

【待药酒烈性一过，灼烧的痛感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说不出的沁凉爽利，他看不见身后，五感六识便愈发敏锐，感觉少年犹带凉意的手指不时触到自己热铁般发烫的肌肤，当下舒服得只想叹气，一闭上眼，仿佛能想象出少年专心包扎的样子。】

多谢

【他低头摸摸胸腹间那个夸张的蝴蝶结，由衷地道了句谢，有人帮忙和自己上手果真是完全不一样的结果，这回得裴白尧替他打点伤口，兴许就能瞒过阿辽莎。】

【“除了伤口，还有哪处不适？”他仰头灌下寒木端来的茶，因喝的急而被烫得吐了吐舌头，茶终不及白水来得解渴，他意犹未尽，干脆又自行提壶满了一杯来喝，不过裴白尧的问题着实奇怪，除了伤口，他还能有哪处不适。】

没了，开始写功课

【父亲为鼓励他学习，到书馆买了一堆典籍回家，他不确定哪些用得上，便尽可能地全塞书包一并带过来了。趁裴白尧审题的功夫，他出去捡了几本回屋。这本书封上的字不认得，扔一边，下一本还是不认得，如是翻找半天，总算有认得的字了，他手指一点，志得意满地冲裴白尧念道】

老，子。

【天色渐亮，鸟雀先一步醒来，在院子里那株桃树上叽叽喳喳，桃树尚未舒芽长叶，却是满树桃花，可惜的是满树花香被药味浸染，满树苦味。晨曦透过纱窗落在案上，他方才写完的药方墨迹已经干透。不辞净了手后，走到案前把药方都收了起来】

【没了？怎么会没了？那几个红疹附近的抓痕可是——等等，不辞渐渐回过味来，这人不会是痛了才叫有什么吧？只是皮痒痒不算？他这么想就觉有些无语，反正也不急在一时半刻，他耐下性子坐到了椅子上】

【瞧他那得意的样，还以为是背会了出师表，不辞觉得好笑，目光在一堆书中扫了眼，捡了本三字经扔他面前道】

这个更适合你

【随后让出了位置，把人引到位置上】

照瓢画葫芦会吧？你练着，我去看着炉子

【他炉子上还熬着药，把寒木春华打发走了，他自然要看着点，便提步就出了门】



================结=========================

【几只杜鹃飞过堂前，天光熹微的色调最是好看，那抹天青色身影似要融入其中，却又分外出挑，少年手上虽将书翻到了第一页，可视线仍是追随着裴白尧四处移动，看着看着，不由就打了个哈欠，早起的倦意终是找上门来了。】

人之……

【打头两个字容易，后面的可就没那么简单，他清清嗓子，挺直了背脊，与书页上一坨坨砖头似的东西大眼瞪小眼，重振旗鼓地念道】

人之——

【眉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纠结，尾音拖得不能再拖，门外药炉的火苗忽而哔啵一声，打断了他凄风苦雨的煎熬。于是少年一会挠挠头，一会喝喝茶，一会眉头紧蹙，仿佛想用眼神将那不认识的字眼灼穿，一会干脆死鱼般瘫在桌上，生无可恋地唱起了歌】

[波斯语]曲漫山的积雪有一矛深，我们在敌人的睡梦中杀死了他们。是弟弟和花马将我白骨带回，所有人皆为死而生。

【晚春的清晨微寒，晨曦尚有些单薄，映衬得小小院落草木愈发深郁，那株桃树一夜过后，花开更盛，粉嫩的花瓣上皆是一夜过后残留的露珠。】

【此时寒木正拿着白瓷瓶，用芦苇管采集花瓣上的露珠，此水带着日日熏染的药香，又夹着桃花的清香，用来泡茶熬药皆是再好不过】

【寒木是个细心的人，那一树桃花，没有上万也该过千，他一直不急不缓，装满一只白瓷瓶就再换一个，若是换了春华，怕是早糟蹋了。不辞处理了一早熬出来的药，先是吩咐了人给后巷子的阿婆送去，再把药渣收了起来，要人去埋，不然又该被人扒拉走了】

【药渣丢失发生了一两回，走巷子的菜贩大多是贫困人家，看不起病，闻着他这有药香就等着，是药三分毒，药渣混着一块，那些人也不知道厉害，全当是宝贝，他发现后就不再让人乱丢了。】

【“人……”人之了半天，也没蹦出那个初字，不辞叹了口气，一转头就见吕奉先趴在桌上，嘴里嘀嘀咕咕全然是听不懂的话，这三字经小儿都能朗朗上口，本该是最适合吕奉先学的。他倒也不和他客气，取了一根银针刺了人尾椎上一寸处】

奉先兄不如效仿先贤头悬梁，锥刺股吧

嗷！！！

【少年骤然吃痛，一蹦三丈高，整个人死黏着梁上横木坚决不肯下来了。他不敢置信地眯眼看去，却见裴白尧双手拢于袖中，压根看不到方才是用何物暗算他屁股。怎平白无故的要戳他一下？少年如蝙蝠倒悬，腾出手往身后揉了揉，颇为不解道】

阿辽莎不罚我，夫子也不罚我

【言下之意表示自己没做错什么，有话应该好好说，可转念一想，过去他甚少有机会结交同辈，即或有一两个，也是些同他一样与斯文没半点关系的人，裴白尧平时轻言细语，待人以礼，能让他动手，或许真是自己在什么不知道的地方闹了笑话。】

【院落桃花灼灼，一树欲燃，少年闪身下了房梁，往外窜去，后背绷带渗出的血迹也如一朵盛开的花，随着东倒西歪的身影而左右飘忽不定，眨眼间便窜出十数丈远。那步法看似凌乱，步步皆错，可错上加错却又正好让他歪回了正道上，凌乱中自有秩序，秩序里又透出几分诡谲，绝非武院传授的正统路数。】

【起纵间少年攀上一截树枝，啪地掰下，喜不自胜地回屋送给裴白尧。】

给你，不生气。

【他不知中原有句话叫借花献佛，也不知这花于裴白尧而言不只是拿来做观赏用，更不知那一下几乎惊落了大半的露水，而那些露水不偏不倚地，又恰好浇在了寒木头上。】

【这套银针是母亲当年所用，每根银针末端都雕有十二花色，精致得很，他十岁那年学医有小成时赠与了他。现如今已有三年之久，他珍视非常，贴身携带，他的针法是父亲所传，裴府问道九针讲的快、准二字，方才一刺一收不过一瞬，只是若他父亲知晓他所用之处，怕是要气飞胡子】

【却是没料到吕奉先竟然那般大反应，“阿辽莎不罚我，夫子也不罚我。”不辞一笑，漫不经心道】

所以你现在连三字经都还不会背

【他看了一眼桌案，本腾出位置供他练字，却是让他趴了个结实，搁在山水台上的笔被碰掉在了桌上，留下难看的一团墨迹。】

【“给你，不生气。”】

【一枝带着露水的桃花递到了他眼前，不辞微微一愣，目光穿过少年落向院中，就见黑着一张脸的寒木狼狈地躲了开，不辞接过手，缓缓一笑，他笑起来眉眼弯弯，有了几分温柔的神色】

你这是借花献佛，还是给人添乱？

……送你的。

【少年呆了一瞬，回过神来才发觉这是裴白尧第一次正儿八经地朝自己笑。倒不是说这位好友从前不笑，只不过那种笑容虽然同样好看，他却老感觉有什么地方十分别扭，恨不得上手挠他几个痒痒的别扭，那种笑似乎不仅仅是笑，其中依稀还藏有许多的未竟之言着人领会，而他在这方面最不擅长，故而总有些一头雾水。】

看看你的武器！

【平湖那场憋屈的打斗正让他心里掖着股劲无处释放，这个笑容无疑壮了他的胆。见人收过花，他好奇地掀起人袖子往里打量，不在，又掀起另一边袖子凑近了瞧。】

怎么都没有

【他脚速飞快地绕着裴白尧转了几圈，试图找出可以藏下武器的地方，若非常识中还有那么点残存的规矩，说不好就要上下其手。】

我就看看，不和你打

【几番无果，他心头像有只爪子在搔弄，迫切抢白道】

就看看，也不摸！

【他那一笑，纯属是觉得寒木狼狈的可笑，少年天性使然，倒有几分难得可贵的憨态。医馆是见惯了生老病死的地方，再多情的人这些年下来也该麻木了，何况他本就是个寡情冷性的人。】

【露水沾湿了他的指尖，清冽的香味带着清晨的朝气，他心情难得轻快，故吕奉先掀了他的袖子也未惹怒他。】

【裴府历史悠久，自成一套规矩，早晚沐浴熏香，袖子上绣着裴府的家徽，先祖也是用心良苦，裴府医者，诊脉开方皆需处处谨慎，不可妄下定论，家徽有自省，谨慎之意，低头诊脉开方之时当警醒自己。寻常人是不可乱动，一是有辱先祖，二是太过轻浮。】

想看？

【只见不辞一手两指并出指地，指尖微挑，似挽剑花般转动手腕绕过少年双手，手一抬，指尖针直指人眉心一点处，这一切发生不过瞬息之间，只觉得眼前一花，袖风掠其鬓边发丝，再一反手，手中空空如也，针又没了影子。】

这下瞧清楚了？

【不辞一笑，把桃花搁在了桌案上，就听外头春华喊道：“少爷，用早膳了。”】

奉先兄不嫌弃的话，不如一起去用哥早膳？

【袖风过处似乱花迷眼，快得只能看清指尖一抹金属色泽，这就足够了。他惊叹地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裴白尧这手功夫比起武院大部分人也不遑多让，若是以剑易针，想必亦能舞得赏心悦目，只可惜身子单薄了些，又是拜入文院，否则他定要缠着人切磋一番才痛快。】

我的

【他卸下腰间镇狱，只见刀鞘刻工细密繁复，数不清的花叶簇拥着当中一枚圣火标识，因嵌了朱红宝石而昭昭如焰，单看刀鞘，这柄刀已然不菲，他犹豫片刻，终是缓缓拔出刀身，泄气地放低了声音】

没用

【少年以指腹在本该被称作刀刃的位置划过，那里无锋无棱，只是块形状像刀的厚铁，莫说伤不了手，便是切断一根头发丝恐怕也有难度，大流士是他们故乡最好的铸刀师，若非阿辽莎从中作梗，他如今就有一把羡煞旁人的好刀给人看了。】

【“奉先兄不嫌弃的话，不如一起去用个早膳？”话音未落，他腹内很合时宜的咕噜一声，连回答也免了，臊得他十分难为情地回刀入鞘，又兼有几分期待】

吃的多不多？

【他饭量与常人不同，按大宋的标准，每日四顿方能果腹，六顿勉强凑合】

不多我就少吃些

【未开刃的刀，不辞眼中有了一丝笑意，少年莽撞，遇事易冲动，未开刃自有未开刃的好处，不然伤人总比治伤要容易得多。少年佩刀无外乎两个作用，其一是装饰，身份的象征，比如帝王佩剑，武将带刀，其二是威慑，不怀好意者也稍有顾虑。】

等你长大些，这刀自然就有用了

【说着，他领着人出了中草堂，到了临述院。这一方院落无过多摆设，中间空了一大块地方，是供他练武所用，再过去有一个凉亭，此时凉亭石桌上摆了十数碟，各式糕点，这数量看着是多，可每碟中的糕点精致小巧，且每样只有五块，倒是有一大汤碗白粥，枸杞和黄精混着一起熬得粘稠，裴府讲究食补，这糕点也大多是药膳】

【“吃的多不多？不多我就少吃些”】

【不辞一听，面色古怪地想了一会，倒是他思虑不周，裴府早点贵精不贵多，且每食七分饱便停，不可贪多，可少年毕竟是个武人，与他到底是不同，他招来寒木又吩咐了一番】

哪有让客人饿肚子的道理，你尽管吃，不够厨房还有许多

【入了座，他倒也不急着吃，介绍了几样糕点，提到药膳，他便多问了句】

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惯，吃不习惯就换一些

【清早从家里出发前，他趁着天光未亮潜入厨房匆忙吃了些残羹剩菜，阿辽莎从不过问学业方面的事，唯独对他吃穿用度格外谨慎，在家时规定了每日用膳的固定时辰，固定次数，除此之外严禁府邸上下任何人偷偷给他送吃的，连父亲也不例外。】

【满桌琳琅有种属于药膳的特殊气味，未到凉亭，他鼻尖已是一动，本还在为那句“你尽管吃”而暗喜不已，闻到这种香气，心突然间就凉了大半。刚刚在堂前看到的几大炉药，莫非是用来做早膳的？他被这念头惊得一个激灵，自己吃得虽然多，但也不代表来者不拒，呜呼哀哉，看样子必须敖到晌午才能大快朵颐一顿了。】

【“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惯，吃不习惯就换一些” 石桌上铺满精致小碟，对坐方位各摆好一副碗筷，他先左手拿起筷子，试着动了动，只觉姿势别扭什么也夹不起来，便又换做右手。】

【汉人讲究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是以吃饭的用具也设计得无比复杂。他在家直接上手，书院里就更是肆无忌惮，此时犹秉着几分为客的矜持，勉强试了几次，可就是使不好这两根半尺来长的玩意。】

【少年用余光瞄了眼对面，见裴白尧没在看他，遂扔掉其中一根，以反向握刀的姿势握着筷子，飞速朝糕点戳去。】

好吃！

【试探性尝过一口，味道竟是出乎意料的绝妙。他这下毫无顾虑，握着筷子在每个碟子里都戳了一下，将糕点如糖葫芦一般串起，投入地吃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