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清徐
夜半天晦,海浪敲打着长堤激荡着噪声像前进的奏鸣。褂裾随着步伐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从穿巷匆匆的来往的人彼此擦身而过,似乎拥有约定的默契,每个人的身上似乎都只有朴素与暗淡,全无十里洋场昔日的张扬和铺张,更没人会把目光浪费在陌生人身上。
民国26年日军占据华北,淞沪会战失利,沪上沦陷在即,富人都争抢着逃离,穷人只得生活在瓦砾战火的缝隙,大街上随处可见外侵的日军仿若主人般,携眷侣属夸炫的行走在这片征服来的土地,伟绩建立在苦难上,让从前的主人们畏惧着,生怕一个不慎就惹祸上身,这样对行动是极有利的。
被动的溃败迫使国人走向团结,明面上找不着反击的罅漏,但从未放弃过。为了这批下船的物资上海站损失了不少同僚,从截获消息到船只泊港,运输入仓开始铺的局,在日本人眼皮底下瞒着铺开一条紧凑的命线。
“时间紧迫,东西拿不走的剩下全毁掉,不能落鬼子手上,自个主意留神别把命给搭里头了。”
开声是烟枪老嗓,简单两句交代更像是诀别。我时常重复这样的场面,掏出怀表看了指针走向,从这一秒开始命运轮盘就开启新的算计。与自对手相比,这确实是实力悬殊的淘汰局,抛头颅洒热血,用身家性命全盘博取九牛一毛的胜算,我们都习惯了当这样的赌徒,对一局定输赢的把戏瘾性极大。
争分夺秒的谋夺伴随着枪响,警告我码头上的人已然醒悟,反扑开始的时间只过去大半,我甚至能从惨叫声中判断人的身份,藏匿在暗处,手上的动作不断加快,随着急速的心跳声煤油罐子一路撒下,在漆黑中顺出一条油光的路,抵达后路终点的地方,毫不犹豫的抛弃手上的空罐。
“对不住了兄弟们,党永远记得你们。”
一念间做的抉择是狠厉而果断。划开的火柴丢落地上,指骨间余是颤抖,伴随着嗖然而起的火龙飞一般的窜入,接上埋在仓库内部的导火线,直到听到轰然的爆炸声响,我才放下心来。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炸裂的仓库四散飞星,残骸破落冲出,耳朵被轰然的爆炸声震得半晌听不见任何声,嗡嗡的空洞。
从安全路线撤退下来,沿路没有一个熟悉的脸。我还有更重要的事,等不了。
轮船鸣笛声响彻,这条路离码头不远,还能瞧见火光随风扶摇蹿出浓烟一阵阵的蒙上天际,接入苍穹的云巅,照亮着整个码头。我在昏黄的钨丝灯路灯下抽完一根烟,犹听打更声,拢了长风衣,压低了帽檐走入那栋西洋建式株式社。
二十岁远走他乡孤身入党,时世迫使我弃文从武,一晃十几年未踏入家门。我向党发过誓,个人生死跟国与大义比不了,为了大义牺牲小我,妻儿分离在所不惜。伸出两指叩门,没拢紧实的门一下子开了半,径自推门而入。
“我找严劲升。告诉他,秦善宝的丈夫来了。”
色泽暗淡的麻色长褂朴实整洁,脸色灰沉,微驼的颈背稍倾着,唯一昂贵的大抵是那副金框眼镜,趁着夜色泄不出分毫情绪,像说着一件寻常事,双手互拢插回袖间,老神在在,看着门童惊起,那睡眼惺忪的双眼振神,起身慌忙往里头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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