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期场景】平谷山

【临近高考，难得她还有一个像样的周末，这得益于她在学习上的举重若轻，但我还是决定今天之后要减少与她碰面的频率。这是我的一点私心，虽然她拒绝了国外的offer，可是本地的几所名校也并非那么容易进，我希望在最后的阶段能给她留一些连贯的学习时间。】

【两侧绿荫飞速后退，车窗半开着，风灌进来带入城市中无法嗅到的泥土芬芳。远山叠嶂，我们的车像只小小蚂蚁在环山道上爬行。我还是第一次来平谷山，路上开错了两次方向，以至于到达山里已经快到中午了。】

【走的是北坡，人烟稀少，蛮荒小径上鲜有人踪。我们寻了山脚僻静处稍作休整，吃了些东西，然后按照攻略指点，来到半山腰一处平台。这里自从被有心的背包客发现，已经变成小有名气的宿营点。我们下车时，这里已经有两辆车停在一旁，帐篷都支了起来，一边是老夫妇，另一边则是年轻的妈妈带着孩子。我们扎帐篷时，老人还帮忙打钉子来着，让我们都有些感激，连连道谢。】

【天色还早，扎好帐篷我们携手往山上走去，打算傍晚再下山，刚好可以看落日，然后观星。今天是个艳阳天，但走在密林中只有稀碎的阳光穿过叶片缝隙落在身上，皮肤感受到清凉的微风，头顶不时传来两声鸟鸣。我很久没感受大自然的气息，此时贪婪地呼吸着清新的空气。】

距离高考还有不到一个月，在校时间实际不到两周，按照惯例高三学子们在考前是要放回家自主复习调整状态的。我还没想好要怎么和他提起我的计划，我的目标是本地的985，依照段考和几次模拟的成绩来说，不算太难，却也需要一点心无旁骛的时间。今天之后我会暂时搬走，去定海路的平层专心备考。

毕竟我可是打算拿着录取通知书求婚的。

我们驱车来到宿营地，“邻居们”都很友善，扎营时还有个孩子悄悄问我是不是在和弄帐篷的哥哥约会，我用力地点点头笑着塞给小孩一兜糖果。心想着小孩也不是都那么讨厌嘛。

我和赵铭牵着手散步上山，抬头望向林间，绿树浓荫里筛落的天光有些刺眼，五月里的山风还透着微凉，调皮地拨弄裙摆和发梢，如最细腻的鹅绒拂面，温柔得令人心动。

我其实并不多么热爱自然，搁在以前，爬山这种辛苦的娱乐，我一定毫不犹豫地拒绝。但赵铭开口这就又是另一回事了，而且说实在的，看落日、观星、露营，每个词都透着多情的婀娜。

林间有几株野杏，青悠悠的，在枝头打着晃。我跑过去蹦跳着试图采摘，蹦了好几下，却怎么也够不到枝条。撅着嘴正要放弃，一阵风动，一朵不知名的花落到衣领间，恰停在锁骨的微凹处，别有一种难言的楚楚。

我站在他对面，歪着头俏皮地笑，“请问这位男朋友，掉的是我这个小花精吗？”

【和风正煦，她娇俏的样子令我想起楚辞中那篇山鬼。也许她真是个精灵吧——这样想着，我揽过她的腰，低头用嘴抿起那朵落在颈窝的花，侧头一呼，她颈侧几缕发丝袭动，小花被气息送出，坠在落叶间。】

【我有些犹豫是否此时开口，劝她最近专心备考，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还是留在回去时再说吧，说得早了万一她不开心，便连眼下都玩不好。】

【她穿得清凉，手抚摸在凉腻腰肢上触感像是新做的嫩豆腐，如画眉目望着我，呼出的气都晕在我下颌，热热痒痒的。】

你要是小花精，我是什么？

【我眯起了眼睛，调侃中多了几丝旖旎。】

蜜蜂吗？

回到营地后，简单清理了一下就相拥着沉沉睡去。

我被耳垂上轻柔的抚触唤醒，如同在一起之后每个普通的清晨。我没有立刻起来，仍旧慵懒地贴靠在他怀里，扭糖似的躲避帐篷外漏下的熔金色的光。我其实每次刚醒时，都有点呆呆的。需要一个缓冲的过程来慢慢清醒，而在此过程中，整个人就会呈现出一种“虽然眼睛睁开了，但脑子没有”的状态，懵懂，迟钝，又娇懒，苹果肌上还有一层甜梦抹上的红。

我渐渐在他怀里回过神，看见落日的余晖仿佛俯身与我的恋人相拥，金红的霞光笼罩，隐去丽日的锋芒，变得柔和，变得不会被灼伤，世间万物都失去了本来的颜色，唯有夕照下他依旧鲜活。晚归的雀鸟和草间的鸣虫都仿佛生怕惊扰这美妙的瞬间，周遭的一切都轻微下来，悄然沉落于暮色四合。

白日的阳光，炽热、刺眼，让人不敢接近，而落日是那样柔和、绚丽，即使直视也不会觉得有压力。不需要轰轰烈烈的经历和过于滚烫的誓言，只是平等对望着相拥入怀，就已弥足珍贵。

再美的夕阳也不过是为陪衬身边的这个人。

我仰头看他，眼瞳里泛着碎光，映出他线条流畅的面容。以一种不可抗拒的姿态握住他的手，紧密的十指相扣，指尖传来温热的触觉。

“看到了，很喜欢。”

好喜欢你啊。

分明起了晚风，我却觉得四周的温度在升高，高得让人缺氧，溺在一片沉静的温柔之中，或许是太烫了，吻在他侧脸上湿润的唇都好像烧了起来。

从小我就和别人不一样，老师给同学们留作业，要我们看日出、写观后感，只有我执意写了日落。

【我拥着她，又在两人肩上披了毯子。摘掉眼镜，仅用裸眼去捕捉天空上模糊而柔和的霞光。】

我在作文里说，我不看日出是因为起不来床。

【我们十指交握，她掌心的温度令我内心一片安宁。四野无声，摆脱了城市的喧嚣后，我们难得有了一段慵懒的时光。】

长大后我又想起那篇作文，可能相比早起，我更抗拒的是太阳从地平线跃出时的勃勃生机吧——那么鼓舞人心，让人不得不加倍努力，好像稍微松懈一点就对不起这一整天的时光了。只是那时候不太会表达吧。

【她伏在我怀中，像一头小小的鹿。】

落日就不同，它象征一天劳作的结束，但又暂时没进入夜晚。所有疲惫的人在这时都能望着天空偷懒，把烦恼和没做完的事搁在一边，好好伸个懒腰。

【一群归鸟盘旋着掠过，随着日落西山，光线也越来越暗。眼前骤然一亮，是老夫妇点燃了篝火，木脂燃烧的烟气高高升起，在渐渐暗淡的天空中隐去。】

“我不一样，我只在乎陪我看风景的人。”

伏在他怀里，听他说着落日，似乎有许多未尽之意。我很少会有君生我未生的慨叹，哪怕这时提起少年旧事，虽遗憾他的青春里没有我的存在，但仍觉得年轻没有什么不好，至少，不会让他孤单地变老。

更何况那些所经历的一切，都成就了现在的他。

我想起前几年一个朋友澳洲的婚礼上注册官对两位新娘的提问，他问注册仪式的15分钟意味着什么。新娘说人生，她的爱人说责任，那个注册官说：意味着你身边的将是你最信任的人。

落日自然是美丽的，祂在眼前一点点下沉，晚风柔和，在天地间的宏大表演里，内心很是满足。看着斜阳一寸寸消隐，紫色的天幕也因最后一道即将褪色的余晖变得生动。

远处的篝火染亮墨蓝色的夜，我拽了拽他的衣角示意他低头，在小男孩奔跑笑闹的背景声里覆上去亲吻他，柔软的唇落在他的眼睑上——无比温热的触觉。带着湿润的水渍，郑重地吻过眼帘、鼻尖，一直落到他唇上，如同海边落日下的潮汐，一次又一次的吻。

“如果一个人前行，再梦幻的极光也显得冷寂。我只愿与交付所有信任的人在夜中相拥，这样被期待到来的夜晚，连送祂到来的黄昏也让人打心里喜欢。”

“等我考完试，我们去看更美的落日。”

我拆了一块巧克力，咔地掰下一个不规则的尖角叼在嘴里。

“吃嘛？甜的。”

【她提到考试，我心里一坠，凑过去与她吻在一起，巧克力被唾液濡湿化开，丝丝缕缕的甜蜜顺着齿缝渗入。分开时我们的唇齿上都染着黑色的巧克力痕。】

【我笑着捏了捏她的脸，转过去从背包翻找方便食品和零食，平静地说。】

说起考试……这段时间你在学校专心复习吧，别总往我这跑了。

【帐篷里没有灯，仅从布料外透入篝火的光亮显然不够，我打开手机照明，像是要认真辨认似的低头翻找，却始终注意身后的动静。】

哪怕知道他不是那种意思，心跳还是漏了一拍。我舔着嘴角的巧克力渍，往珊瑚绒的毯子里缩了缩，一闪而过的酸涩之后，看着他低头找东西的样子，我居然有点想笑。笑分明彼此都在为未来打算，怎么说出口就好像要有什么大事发生。

我转身趴在他背上，下巴抵着他的颈窝，探头去看包里他准备的东西。

“嗯，好吧。其实我也打算和你说这个，这一个月我尽量住校，之后学校放调整的话，我去定海路的平层住一段时间。会有住家照顾我的，你不要担心。”

亲了亲他的耳垂，低低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像是羽毛般轻轻划过。

“高考那天你请假好不好？”

“其他小朋友都有人送考的。”

【满打算她会不开心，没想到她也有同样的想法。湿热的气息喷在耳背上，我有些惊喜地回头迎上她的眼睛。】

好啊，我原本也这样打算。不过我只能远远看着了，喻总会在的吧……

【犹豫了一下，推了推眼镜。】

不过我一定会去的。

【一路上都在忧愁如何开口，她却比我预想的成熟许多，解决了这个棘手的问题后，我心情也开朗起来。将方便食品和零食装进塑料袋，拉着她钻出帐篷。老夫妇和母子俩都围坐在篝火旁，我们也凑过去坐在一边。】

【老奶奶很热情地给我们分享刚刚烤的鸡——他们从家带了处理干净的鸡穿在木叉上，架在火头熏烤，浓郁的肉香勾引着食欲，烟熏得发黑的外表裂开，不断有油脂滴落，炸起一窜焰苗。有熟食，我们也不愿再吃方便食品，挑了些小朋友喜欢的零食分给男孩，略带惭愧地享用烤鸡。鸡肉应该是提前腌制过，熏烤后又染上浓重的柴火味，表皮焦脆，内里却油脂四溢，我们三两口就吃完了分来的部分，恨不得把骨头也咽了。】

【老爷子兴起，取了二胡演奏一曲。琴声婉转悠扬，在寂静夜空中久久徘徊，火光映得每个人的脸都红彤彤的，都好像被琴声勾起了回忆般陷入沉思。一曲终了，我问曲名叫什么，老爷子笑呵呵地说叫良宵。小男孩被母亲推着，鼓起勇气站起来朗诵了一首水调歌头，赢得众人一片掌声。】

【不知不觉月上高天，大家各自散去。我拥着她坐在帐篷外，身上裹了毛毯，仰望着漫天繁星。其实按照攻略我们该带上专业的设备，毕竟这里是绝好的天文观测点。但我们就是宁静地坐着，夜深露寒，清朗的空中一弯明月高悬，周围星罗密布，闪烁着冷冷的银光。这是城市中无法见到的景象，雾霾从不散去，遥远的星光就也变得朦胧。】

小时候……我总以为月亮会掩盖星星的光，所以有月亮的晚上就看不到星星。真美啊，我们正在见证历史哦——

【我痴迷地看着点点繁星，梦呓般轻叹。】

它们都在无数光年外，也许现在已经消失了。

爸爸不会去的，我中考那次他就没有出现。这话在嘴边徘徊许久，我还是没有说出口，总觉得说出来，有种卖可怜的嫌疑，反正等到考试那天他自然会知道。

我和他牵着手并排坐在篝火旁，分食老夫妇给的烤鸡，并把带来的零食散给这一夜相聚在火焰旁的旅人。老先生的二胡推翻了我对这个乐器沉郁凄楚的固有印象，抒情、清新、明快、怡然自得，就像这个满天星斗的夜晚，璀璨得让人心头发软。小男孩的声线很稚嫩，咬字包含热情，是那个年纪的孩子特有的字正腔圆。

夜近深宵，聚拢在篝火旁的旅人散去。我们相拥着仰望星空，星河分明辽远，有近得似乎唾手可触，漫天繁星仿佛低下头轻轻吻住仰望祂的人，犹如神灵在午夜消失前的最后馈赠。

眼前亿万光年的闪烁，宛似将前世的情爱与罗曼，偷渡到今生。英仙座、天龙座、大熊座、小熊座。星星相认，整完最亮的星光照进眼底。我期待着撞见一颗流星，可以许愿祂划破长空，光泽万物和彼此。

我有些困倦，枕着他的肩膀，嗫喏着承诺。

“我不会消失的。”

“我要陪你一辈子呢。”

【她听起来有些困倦，我却半点睡意也无。】

【缱绻的话令我心头一暖。回首来时路，我们开始于一场金钱与肉欲的交易，最终却双双陷入漩涡无法自拔，这奇妙的发展何曾想过会出现在现实生活中。】

【天穹辽阔，目光追随群星放得很远很远，她的发丝刺得我颈侧痒痒的。】

【低头吻她光洁的额头。】

是啊，它们都太远了。只有你是陪在我身边、属于我的……星。

【火堆仍哔啵作响，我们拥坐的身影像是夜色中的孤岛，平和安宁。】

————————————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