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风亭

－两年前－

［习凤舞九天一式已有将近半月，即便勤学苦练却依旧不得精进，每每关键时分总易气走叉路无法做到心剑相通。降魔者先降自心，心伏则群魔退听；驭横者先驭此气，气平则外横不侵，我欲做到平伏自心却总感心底某处蠢蠢欲动的瘴气，不加遏抑便是呼之欲出，此况令我大为不解。］

［一路回到赤松苑心中困惑难消， 见窗棂上停着白鸽一只之后，方目露欣喜积郁渐去，取下信笺细细阅过寥寥几字：“日落时分，松风亭中，煮茶待君。” 将信笺合于掌心，毫不掩饰扬唇一笑。］

［外罩牙色长袍，玉簪束发，携剑早早下山而去。正是秋意浓时，林寒涧肃满是萧瑟之景，然应佳人邀约我心悠然阐缓矣。宽袍携风，至松风亭见伊人影。朗步前去］

“昀华，今日是何茶？几日不饮，已甚是思念了。”

［接过茶盏之后顺势携起递盏柔荑。入昆嵛之后便无人叫我长虞，虞取虞吉之意，被她柔柔唤来心生清涟悠然荡漾，一手稳稳端着茶盏，另一手稍用力将伊人往身边带过。］

［她坐于石凳微微抬首，我俯身向耳低声轻言，语中戏谑却是情意缱绻］ “你煮的茶，我还能不喜欢？”

［她起身踮脚双手搭在我肩让我坐下，立于身后语露关切。对于这个问题我自己也不知道答案，既然如此，便无需让她忧心］

“近日一切都好，只是... ”

［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安心。没有任何疑虑便抬首将盏中茶水一饮而尽，空盏尚留余温。牵着她的手让她站在身前，见其秀眉颦蹙，我亦面色严肃，正经道出］

“只是多日未见你，思念的紧啊。日思夜想，这才面色不佳，你说如何补偿，嗯？”

"我宁庸心仪之人岂会生的如此心肠。毒我，你可舍得？你若舍得，我饮下毒茶又有何妨。"

［玉壶半倾清茶湲湲荡入盏中，水汽氤氲模糊眉目间深情缱绻，语闭茶已斟满复执盏小酌，未因她口中戏言起半分疑心。知其善毒那又如何，初见之时昀华一袭绛色衣裙较雪中红梅更夺人心神，其善睐潋滟真心待我，我亦视伊人为珍璧愿天荒地老长厢厮守，用情如斯便是毫无保留深信不疑。］

［她眸中变化尽数落于我眼只当是心起妒意，闻言朗笑，抬手食指曲起刮了刮她的鼻梁］

“我的昀华是在吃醋？这副娇嗔模样当真少见，山上....”

［话及此处被其几声猛咳打断，担忧搁下茶盏轻抚其背以为是风寒所致，然而目光触及她掌心一抹猩红面上笑意便倏然消残的一干二净，动作僵止。目泛惊痛只觉那素白帕上鲜血直刺我心。我并不知昀华身有何疾活着受过何伤，正因如此，未知才最令人忧心］

“昀华你...”

［三字出口已是颤抖，往日冷静从容均是不见踪影。靠近昀华小心翼翼让她倚在怀间，怀中人儿因疼痛而颤栗，掌心里的手温暖不复而是一片冰凉。强迫自己定下心神，反手扣上其腕脉却探得脉象急促紊乱是何病症我一无所知，掌心真气汇集想输入她体内护其心脉却被一阵莫名阻力抵挡在外，不敢再强行深入。眉峰深蹙，我一向忍受不了任何人或事脱离自己掌控，何况此人是我心爱的女子。］

“昀华，我... 我这便带你回昆嵛！”

“怎会无用？！”

［她全身无力依在怀里言语之间透着的凄苦之意使我心脏一阵阵抽痛，相识已有一年之久为何我竟对她所患病痛一无所知！一时六神无主只是反手将她冰凉柔荑裹在掌心，双臂紧紧环着她企图用自己的体温温暖她的躯体。］

“我身上的毒是叶千莲制的，用以控制佛狱中人，我…是佛狱第五天的人”

［此言陡然入耳有如轰雷直击我心，动作倏然静止入定一般言语全失。脑海中一遍又一遍重复着这一句荒唐又令我绝望的话，双目血红不可置信缓缓看向怀中女子。不.. 不可能，她与我写下“思君如流水，何有穷已时”，她无偿制药救济穷苦百姓，她澄净双眸中是那样动人心魄的美好... 她是昀华，我的昀华啊！］

“怎么可能... 不，你骗我... 你骗我！”

［嘴角勉强牵起一个弧度摇了摇头，眼底宠溺不减。伸手拨开她粘在脸颊上的一缕青丝，修长的指自螓额抚过至其苍白的薄唇，指尖抚过的每一处都是刻在骨子里的熟悉。］

“傻华儿，此时还开什么玩笑。别怕，我带你上昆嵛求师尊救你，定能治好你身上的毒。”

［目光停驻在她唇边嫣然，凄美如冬花绛立冰雪而落于风霜。万般期望后话便是一句 “尔上皆是戏言，长虞莫要当真了去，我身体无大碍”  ］

［榈庭多落叶，慨然知已秋，目走往昔种种心知早该得此预兆，然情深障目尔。 眼中血丝满布如鲠在喉故无言缄默，其言终恍然入耳，满目希冀终是夙愿成空。抱着她的手不敢用力，指尖颤抖遂死死蜷握以至鲜血自掌心滚滚滑落于泥，留得暗影便无踪可察。正如那一句几乎要脱口而出的 “我不在乎。”］

［不在乎？不在乎与我同好究竟真心否？不在乎昆嵛佛狱势如水火？不在乎佛狱中人残戾嗜血滔天罪行？还是不在乎她欺瞒于我竟是一年有余？呵.. 如何能不在乎，虽说邪正只在俯仰，一念得正人斯正矣；一念入邪人斯邪矣。然正便是正，邪便是邪，一念之差又如何，在世人眼里正邪两道，如隔参商。］

［她是我这一生挚爱之人，是我盟山誓海生死不相离的穆昀华，她不诚心待我，我又是否会终约弃诺违心相离？ 怔怔望着怀里奄奄一息的人儿，弃便是人逝，守便是道亡。］

［一时心神混沌目赤如血，风刃袭面广袂寥寥，但我此时清楚明白一点，那便是只要一想到她将一人孤独葬于漆黑阴潮的地下受土噬水扰之无尽痛苦，一想到昀华将生生世世恨我背信弃义，生死两隔不得相见，便是遏抑呼吸心痛如绞。想来那时逝的何止是人，还有我的心。］

［若说昀华生来便是歹毒乖戾之徒我决不信， 昆嵛德若天地而静虚，化若四时而变物，砾石尚可成珠，人心岂会长恶靡悛。若我长跪不起恳求尊者，若昆嵛能容得昀华，谁人可断言昀华不会背离佛狱回首向善，谁言此情必不得长久。天之机缄不测，而我宁庸偏要与天意搏上一搏！］

“昀华，我不在乎。”

［长眸如炬心中再无佁儗，将昀华横抱于怀，足踏清风自松枫亭向昆嵛而去］

＝结＝

＝ 建元七年 春 ＝

［春分时节，正是万物还苏之际，临近暮时，执卷闲览却难静心，索性弃卷提剑步至昆嵛之下无名山林。时值东风解寒，鸿雁南归，环顾周遭遍野春色，却是情难应景——不知这大好春色，何时能临顾昆嵛。除了剑鞘，一招一式使过一套昆嵛剑法，只唯愿手中长剑能令我心平气静。］

［自建元六年灵山大战，虽昆嵛合众派之力肃清武林，佛狱大败之后就此除名，然此一役却是胜的太过艰难，江湖太平无不为尸骨铺就，以身殉道者不计其数，思来悒悒，於乎哀哉！而我宁庸自诩正道，却是守道不笃，遍物不博，不知当以何颜对手中三尺青晖。］

［本想借舞剑摒除杂念，却是愈发心绪难平，收了剑势，青晖入鞘配回腰间，双眉未展，漫无目的踽踽独行于山道，再抬眸时却是心中一怔，搭于剑柄的手紧握成拳，东风徐引，落英之间但见三字——松风亭。］

“昀华，今日是何茶？几日不饮，已甚是思念了。”
“还不是你常喝的那种，若换了，你不喜欢怎么办？我瞧你气色不大好，最近可有什么觉着不适的地方？“
“近日一切都好，只是....只是多日未见你，思念的紧啊。日思夜想，这才面色不佳，你说如何补偿，嗯？”
......

［一字一句恍如清晰在耳，敛袍坐于石凳，出神目光不知望向何处，指尖拂过石案边缘，两年已过，彼时粗砺手感今已是圆滑，金字红漆也因无人修缮而攀上岁月尽显斑驳，唯一未变的也许只有这岩岫杳冥，环亭青山。佛狱倒了，不知那曾经于此烹茶女子，是否安好。］

［自蛊毒尽数解去之后，无数记忆占据脑海，一时令我无法适从。意气风发之时，受心疾所困，记忆残失，寅忧夕惕。心疾一解，却为蛊毒所扰，心性尽失，虚度光阴。如今重归善道，却因穷我所能终于寻回的记忆，而受尽良心谴责，日夜难眠。］

［先负昀华，再负昆嵛，今又负凝芝，呵...宁庸啊宁庸，如此想来，万千苦难，都是应得，所有煎熬，你都应百倍承受。］

［亭中人目光空寂无神，直至霡霂落檐方才动了眼睑，细雨化作细脉湝流而下，远望那诸峰屏峙，本是嵯峨之势，此时笼罩在这如油酥雨之中，却是淡如须眉，柔和几许。阖目抬手揉了眉心，不知天公是否见我行孽，这回程亦是要阻挠三分，如此，也不愿悖了其好意。］

［欲冒雨而行，起身回首之时，目及那翠竹青松，疏错如绣，忽见其间一抹裁霞令得冷眸倏然一收，当那红衣女子前迈一步走出林石掩映之后，逐渐清晰的面容直教宁庸一时心如洪潮，长波难定。望着十步开外的穆昀华，心中不无震惊，目光自那如玉容颜挪至披散于红衣之上银丝，紧扣在桌沿边的指因太过用力而颤抖，直到有了一阵刺痛感，宁庸才陡然抽身。］

［彼时朱颜华发，如今红颜未老却青丝成霜，自我离开佛狱，她究竟发生了什么。眉心蹙起，两两相望，一时无言。春雨渐密，亭外女子染了一身湿气，犹豫片刻，终向其招了招手，示意她到亭中避雨。既已决意将过往尘封，便不可再乱心神。］

“穆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