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然居(燕山府路)——陶然 鄢黎

【家中灯明，晚候人归，天边月圆，繁星越是明显，支颐桌前，手中书册渐渐模糊，夜深人困，又不敢出声惊扰了孩子。】
【不久便伏在桌前浅浅睡着，又觉得冷，便蜷地紧些。】

【灯火将燃尽，浑然不知。】

【朦胧中梦地酣甜，乐乐长大成人，不涉江湖纷争，自成一方天地，名誉一方，只不过自己那时竟还是青春模样。】

【还没把孩子抚养成人，怎么能先老去。】

【模糊着被人抱起，靠在身上带着夜露的寒气。惺忪睡眼渐渐清楚，脸颊的触觉清晰，拍开手，把儿子抱进怀里。】

睡的不好么？

咱们不理爹爹，爹爹不回家，不许他抱乐乐了。

【乐乐点点头，竟真的扭头过去不看他。】

我是天天都在家里教儿子……可有些人就不一定咯……

儿子长大了，也学着夜不归宿，那也是我这个当娘的错。

【乐乐给他抱着，小单衣蹭到腰上露着肚子，怕他着凉细心地理好，儿子体弱，生怕他受一点寒。】

娘抱你回去吧。

“不要，乐乐自己回去，爹爹有话说，乐乐去睡觉。”

【好乖的儿子O(∩_∩)O】

你不会是要说今天是意外以后不会再晚归了吧。

【怀胎已有些月，性子越来越疲，听人说怀的是女儿脾气会变差，说不定……还就是这个原因。】

【倒也并非是恼他晚归，只不过是真的有些烦闷。但怎么都舍不得冲他恼。】

【伸手推开他，牵他手覆在隆起的腹上，小小的心跳声连通着血脉，只有我听得见。】

嘘……

孩子在踢你，你听。

李大娘说这一胎可能是女儿，可我没觉得自己变好看了。

【伊人独秀。要的不是冠绝天下的孤独，而是无论如何，都有人欣赏。】

【我知道，你心里只有我。】

【日月渐醇，他比当年贴心更多。日日陪在身边，这一胎产地顺畅，女儿娇艳可爱。】

一晃眼是儿女双全，齐人之乐。

那年雪落的时候吹了满头，可不就是白首么。

【轻轻歪头靠在他怀里，小心抱着女儿，只觉岁月静好。】

【此生与君同，共结连理心。】

——————结

【庭中的燕飞到檐上，探头瞅了瞅，又被惊地掠到树梢。屋里乱成一团，女儿刚足月就高烧不退，粉红的小嘴干灼着，脸色焦红，请了大夫喂了药，却是一点都未见效。】

【心疼地落泪，一把将孩子抱在怀里，脸颊贴着那滚烫的额头，不知怎么办才好。】

这么烧下去，怕是要烧坏了。

怎么办……

【陶然……抬头看他，泪珠挂在唇边，那头有人拦着小少爷，心里又是慌又是怕。】

【两个孩子都是如此，怎么能不忧心，怀里抱着不许任何人碰，大夫摸脉摸了半天都没有结论，女儿生下来粉嫩可爱，生怕就这么失去了她。】

【孩子被他抱去怀里一空，更觉得心里没底，焦急看着，丝毫也帮不上忙。】

【梅长苏，眉眼一顿，不明白。】

这么小的孩子，怎么可能。

你我都是习武之人，经脉躁乱会要了她的命。

【等待漫长，好像是过了很久长苏才到，此时已经是心焦如焚。】

长苏……

【孩子给他看我当然放心，可那小小的眉头皱着定是极难受，不忍离开想要一直看着，陶然催着走，这么一步三回头，眼中心上皆是那焦红的脸，那虚白的嘴，险些又坠下泪来。】

【屋内一丝动静也无，手中捻着帕，几次打翻了茶碗，终于等到他推门。忙迎上前。】

怎么样？

医地好么？

【顾不得谢他专程而来，也顾不得待他如客，只想要进门去看我的孩子，是不是平安无虞。】

【听他说无碍点点头便进了屋，留陶然在外待他，说了什么，听的清楚，转身在门内撇头看他，噎他一句。】

那也比你不务正业的强，洛儿去了没得好，天天受气。

【打帘进去，心疼地看着小床上平躺着的小人儿，捏着手帕将脸上沁的汗细细擦干，锦帘放下怕受了寒，眸中忧色始终不减，尤是后怕。】

女儿你要快些好起来，否则爹和娘怎么看你长大成人，红妆出嫁。

【身后门声一响，转头手指贴在唇边，示意他轻声，别吵了孩子。】

【细心地给孩子掖好被角，便同陶然一起关门出去，不许人打扰，看他坐一旁才觉没好好招待，正打算准备一桌菜肴请他留下，竟就起了身。】

真不留下吃饭么？

【一向知道这个人天性随意，说要走也是起身便出门，左右也是没有心顾他，只能来日继续麻烦。】

【直到晚饭时分乐乐才道小狸不见了，四处寻也未寻到，乐乐委屈的哭，想着是否长苏抱了走，等天明便去问个明白。】

【帮个忙就要抱走小狸，真是他的作风。】

【时日渐长，女儿在长苏的调理下慢慢好了起来。】
【在厅里绣着小衣，一针一线绣了双头，生怕哪一针漏了，她穿着不舒服。】

【抬头看见院外的田埂，不见人影，却知道他时时都在。】

【岁月静好。】

乐乐，叫爹爹回来吃饭了。

【一方田里是一方人，这片土地里养出来的菜粮，天然一股清香。】

【不远处一大一小两抹清影，缓缓走过来。放下手里的绣针，端起绣盒等着人一起进门。】

【接过鱼看了看，很鲜的清水鱼。】

好～

只不过小馋猫要馋一会了，煮鱼的功夫，你和他到后院玩一会？

【弯腰给小家伙蹭了蹭脸颊，后庭的花园有一阵没除草了，乐乐平时最喜欢去那玩。】

乐乐，和爹爹去除草好不好呀～

“好，爹爹带乐乐去，爹爹最会抓蚂蚱了！”

【溪水里的鱼很干净，这一处有农田做籽，作物养肥了水土，鱼也就长地格外肥美。】

【仔细地把鱼腹剖开，鱼身横切三刀以便入味。一向喜欢北方菜色，酱香四溢的色品极其开胃，佐料一热，立刻飘出满屋的香。】

【鱼肉熟了七分，把锅盖好小火慢炖，是该喊两个馋虫吃饭了。】

【远远地听到乐乐耍赖，快步走过去把哭皱的小脸抚平了。】

爹爹那里是欺负你，乐乐要凭自己的本事赢爹爹。

这样等你长大了，爹爹就再也赢不过你了。

【一双小眼睛亮亮的，好像还握了握拳，踌躇满志。】

嗯！


等乐乐长大，样样都比爹爹强！

【抱起小脸亲一口，真乖。】

走了吃鱼咯~

那当然，我可是这全城最贤惠的。

厨艺每天长进那不是一点点。

【菜肴摆了满桌，这一席丰盛，乐乐开心地直拍手。看着爹爹的筷子眼睛都不眨一下，也忍不住停了筷子看着他俩，有的时候觉得养了两个孩子。】

那当然啦，你要是有乐乐这么可爱，那我也给你挑刺，对不对，乐乐。

【话是这么说，但还是挑了一大块鱼肉放到他碗里。】

这样总可以了吧～

【拍掉他的手，给儿子擦擦嘴，抱进怀里。】

娘陪乐乐去睡觉，爹爹是坏人。

【冲他笑笑，有了孩子就是应该宠的嘛。】

等我吧儿子哄睡了，再来找你。

怎么还和儿子争这个……

【把儿子妥帖哄好，也过了午时，轻轻带上门回屋，过去趴在他怀里，也是十分困。】

我哄了儿子，你得哄我。

承平五年·夏

【夏日蓬勃，儿女绕膝俱是和和美美的，屋前老树还是那么茂密，可人，却不似当年了。】

【终于知道为什么两个孩子都是体弱多病，大夫过脉后，道是先天经脉易摧，如今病入膏肓药石罔效，但未遗传到儿女之体，已是万幸。】

【何需对镜自怜，气虚体乏，血脉滞淤，我比他要更清楚。】

【一纸遗言写了又写，我没有勇气告诉他。黄泉碧落，来生有缘，我还会不会有如此运气。】

【乐乐才刚能随着爹爹练剑习字，女儿尚在襁褓之中，而我最舍不得的，是他。这许多年来，恩爱，扶持，争吵，是自私么？倘若我就这么撒手西归，多年之后，你会再遇到一个更好的人，她住进这间房中，看不见旧人迹，却满是主人心。】

【脚步声渐近，急忙收了纸笔拿起书，瘦削的臂骨几乎与书简同宽，只一双明眸潋滟。】

不必费心熬药了，大夫也说，没有用的。

【听着他说，反而是不记得这几年光景。太美了，太安逸了，他一直在身边，就好像没有爱过，但是真真切切的，世外桃源，不过如此。】

【从前是多半顾着自身安乐，如今，笑舒了眉眼，演的真，仿佛已见着蓬莱仙境，我是真的想去。】

好，那时候说不定，蓬莱仙人就挑中了我，反而嫌弃你。

我就要到月宫上去了。

你记不记得我。

【嫦娥奔月，牵牛永隔，我是先走的那一个。】

（长苏……）

【放开他的手，泪意漫漫已忍不住，偏头背过身去不愿他看见。点点头。】

好。

【爱要多少年才够，一辈子，太长啦。】

【我原以为，我最舍不得的是这一双儿女，日后长路漫漫，我不再参与其中，他们长大之后会是什么样子，我竟不是那么挂念。】

【鸿鹄高去，晚霞长天，我最舍不得的，是他。】

【镜中人已是憔悴枯槁，难得他这几年竟练就绾妆的本事，丽色不忆当年，爱仍珍藏于心。】

【轻靠他身，竹庐渐远，其实只要有他，处处皆是仙境。】

陶然，你爱我么？

【我想听你说。】

【我也爱你。可我已决定用一种自私的方式。】

【缱绻温柔，如匪君子，我怎么舍得，多年后入驻佳人，再唤起柔情。】

【时间是最有力的手，再多苦难，只要用力活着，总有大病初愈的一天。所以，让我再欠你十六年。】

【回头看着踏砚离去，我知道，许久之后，我也会不再念它。】

嗯。

【海上日升月落，恐怕只有在这，才能见到的盛景。淼淼碧波深如渊，丛峰耸立，那红日从天边升起，金芒暖意攀上他脸庞，伸手捧住，踮起脚浅浅吻上。】

【从一开始我就是自私的，因为怕失去，所以始终牢牢攥在手里。】

【随他示意看过去，蓬莱仙岛，我若长眠于此，换不换的来仙泽福佑，庇护你百岁安乐，儿孙无忧？】

蓬莱是仙境，以后若有人问，我们就说……是从仙岛上来的，再寻个山去占山为王，专门给那些官宦贵人看命。

那时候，我们也是神仙眷侣。

【神仙眷侣，我却只想要现世安稳。】

【我以为……】

【我以为我已经足够自私，想要长埋于此留一纸谎言与你，相约十六年，我永在你心中，至少这十六年内，是我曾有过，却不能多贪得的爱。】

【却不敢奢望你与我一同沉入江海，我舍不得。】

【泪如雨下。】

【坠入深渊前让我记住你的脸，紧紧相拥，光明没顶，沈海中的寒意刺骨，他身上源源的暖意一如始终。】

【是爱情，爱轮回，永生不灭。】

【才有了这纷纭世间，滚滚红尘。】

【陶然，你是我此生唯一挚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