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青塔

——开——

【回了长青塔，且让属下们分派人手去彻查玄机阁里的各位弟子，除坛主与其余中枢使直系属下之外，分门别类查清资料。明知道这令下去，得多少人上门纠缠理论，便叫了属下站在塔口杵着，明令玄使说的，即使彻查了谁祖宗十八代，也一个字不许往这报。】

【兀自在屋里看书，发觉人来时已经站在了门前，起身让座笑道。】

阁主是来替其他人找玄使麻烦的？

【塔外闹的动静，自个儿又没闭关小黑屋，在这有门有窗的堂里住着怎么不知道，下了帘子推出去望一眼便也明了。一壁送上茶水，顺路出去瞧几眼重点盯着的属下奉命出去执勤的表情，一壁将粗略统计好的名单递给来人。】

我以为闹了半日也该散了。

【午时未到，想必饭堂没开堵不住嘴才是真的。】

已经让坛主并舵主将他们所说的名单送上来了，只有一百来号人头。

【颇有些惊讶地瞥了眼阁主的动作，他说的并没有错，竟也没出声。屋外尚能隐约耳闻叫嚷的声音，如今一安静下来，听得愈发清楚。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细数真正算得上信任的，也不过是当时老爷子起贰心时有异议的那几个兄弟姊妹，他们的实力，自己清楚。】

略有用的都是鲁老爷子花了时间栽培出来的，我手下只有几个。

【沉默无言，长青塔这受影响的，实在太深。】

实在不行，我亲自去走一遭？

【扑哧笑出，一脸无奈。】

武功粗浅看来也不是什么好事。

【并没回绝让暗卫随身保护自己的提议，那些都是玄机阁的好手，想来也不会让好静的人有什么妨碍，至于所谓玄使的属下，长青塔大部分的事项够他们忙活，自己这个活靶子可不想锁在这。望了眼露出袖外少沾血腥，尚且白嫩干净的双手，善用博闻强记这一点，倒也能有些用处。】

不知阁主要我去查什么？

【不置可否地笑笑，心想着还是什么时候把武学底子捡回来提高些，也利于长青塔安全。不再他想，接过信封抽出薄薄一张纸来，不过几个名字看罢，伸至灯边化为灰烬。】

这些人是乾坤门的人。

【鲁老爷子教授的东西还是深深存在脑子里的，他本就心思奸诈深沉得可怕，如蛰伏之虎，甚至亲自培养了大部分玄使一脉的属下，最终还是毁了所有的心血。】

如果没记错，乾坤门以前一直都制约于玄机阁，现在也忍不住了？

【本也是轻松的口气，不待他回答便接着道。】

一有内奸二有外援，希望不是第一个。

——开——

【好不容易在乾坤门陈林那边免了事，才有机会从京畿路一路游览回到玄机阁休整，待几日后再出发前往家乡燕山府路，继续探查。】

【这日酷暑午后，属下们都找地方凉爽去了，坐在纷乱的书卷中拿起近日收集禀报而来的典籍名册查看，分门别类，详细精准，倒是十分满意。看了几十卷后眼睛也乏了，正欲趴在桌上休息一会儿，忽然瞧见门口有身影好似一闪而过，伸手探窗去问。】

谁在门口？

没事。

【自书卷里抬起脑袋才发觉进门来的是个年轻少年，同样也是没见过，大眼瞪小眼看了半响，瞧户外阳光毒辣，让人进来屋里休息喝杯茶。】

午后这么热，你在外面走做什么？

【想来定然是玄机阁里阁众，虽不是玄使一脉，倒也能照顾一二。】

在整理书卷，你瞧这儿这么多。

【看他那懵懵懂懂一派自然的样子，似乎完全不知道长青塔到底是做什么的，阁众即使自由散漫，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正好看得烦闷，托着腮好奇地上下打量他几眼衣着，笑道。】

这事可累了，阁主可嘱托我每天只能呆在这不能出去呢。

【他若装的，此番必然有惊讶神色，若真不知道，想必顺着话说，这样也能看看这莫名其妙路过的少年到底是玄机阁什么人。虽然门客弟子进进出出不归玄使管辖，但毕竟人册清点不是小事，具体有什么情况还是得了解透彻些才是。】

【指了指奉命全副武装在塔下把守，如今已是昏昏欲睡的属下，示意。】

【听他的确什么都不知道，甚至玄机阁与他而言不过只是住处，又直呼北冥渊其名，不免想出了什么阁主亲近之人被隐瞒真相的故事来。既然心里有谱，其余压根不会去管，瞧他在属下送来的满地书卷里打转，闻言点点头伸个懒腰，说着好笑。】

你想想，阁…北冥渊是要我待在这儿——

【趴在桌子上难得休息一下，只把脑袋搁在手臂上，随着他来来去去的动作偏头到处去看。午后悠闲，逗逗他也有趣，故暗念一句笨，啧啧嘴笑道。】

这儿最值钱的宝贝自然就是我。

你猜咯？

【看他撇嘴，心里倒是乐开了花，强压住想笑出声的欲望，只一副看戏的模样来。懒懒散散，直至人的手指戳到脑袋上，才伸出手挡挡。】

你要是卖了我，就不怕你大哥打你？

【谅这面前人也不敢真的动手，想到阁主要知道自个儿被他的好弟弟弄走的消息，不免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承平四年冬————

【初冬冰冷的空气颇有酷寒的兆头，即使不再有玄使的令牌，名义上无法辖制属下，还被阁主下令闭门思过，尚有忠心耿耿的阁众送来了火盆等物防止冻着旧伤，这几日暂让那些裴氏孽党暗地乐开了花，长青塔的事务分头让属下办了，又能捞一笔大的油水。】

【屋内安静得出奇，吊着半只包裹纱布的左手臂坐在窗前，一壁饮茶，一壁看着旧时书卷。顷刻，两三声敲门打破了难得的寂静，转头看向来人愣了几秒。】

你怎么会过来的？

【若自己猜的没错，眼前的姜明被阁主派去从最基础的属下做起，派遣任务定然频繁，却茫然不知地被更暗处的人监视考察，上报阁主。诚如那时候在阎罗堂所言，两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好似一条线上的蚂蚱，然而，还不是他能知道这个事实的时候。】

【瞧屋外依旧安静如初，禁令下了，属下大多便不再严守，留人坐一会也没什么关系。伸手示意他关门自斟茶，瞧没缺胳膊少腿的好似过得挺不错，暗自叹了口气，挤出笑容。】

还行，幸好回春堂的药方不错。

【语带调笑，垂眉低目，却不是玩笑的神色。不欲再提起惩罚，撇开话题问道。】

最近在阁里过得怎么样？

【——不仅身伤手折，还亲眼目睹了几十条无辜的人命，亲手奉送了从天而降的玄使令牌。闻言摇摇头，用尚且完整的右手接过药瓶，嗅一嗅果然尽是这些日身边常伴的中药味，苦笑道。】

后果自负，本来就是这样的。

【一时难得的沉默，本以为困于长青塔反省的这个时间段内，阁主不至于这么快对姜明有所动作，总归避嫌，不料还是抓紧派了他任务出去。不知是女性固然的第六感还是确有应兆，莫名感觉面前人此行颇有危险，看他斗志昂扬，又不好意思主动提醒，略带皱眉。】

阁主派你去哪儿？——凡事要小心，见好就收，不要逞匹夫之勇，若不成也不要枉送性命。

【话太多了些，察觉可能会引起异样的印象，还是扬了笑容。】

不过，待你回来，我手臂肯定能好。

【朔方城的苏城主自己未有听闻，那边地处偏远幽州，离自己家乡的村子实在是太远，只知道口耳相承不真不假的消息，但旧事重提，多半没有极好的后果。思虑忧患，心神耗费过多，引得伤势隐隐作麻作痒，抽空揉了揉左肩膀，故作轻松一笑。】

知道了，冬去春来我们一定都得活蹦乱跳的。

【手掌恍然被温热包裹，愣着垂眸反手握住其几秒，权当表示，便匆忙撤下。】

既然你要去燕山府，何不顺路替我带点家乡特产来？

【忽然想起这茬，抬头一脸欣喜希望地瞧着他。】

就当花几个银子讨开心，好么？

还是有些疼，可能在长肉之类的吧。

【无奈自嘲，旧刀伤添新扭伤，左手臂在这段时候可谓挫折重重。俗话伤筋动骨一百天，这一百日枯坐非得憋坏了一身骨头不可。听他说起云州特产，思念故乡口味的心也愈发浓厚，倒来了些许兴趣，闷声想了想回答。】

你看着买，问问当地人，只要多奶少膻的就行了。

【闲话说得久了也有些疲劳乏累，明显精神不如往前，瞧瞧手边清茶转凉，想也有阁众该遛弯回来了。以茶代酒，笑举杯道。】

候你归来

——————承平四年冬————

【才过半月，身子骨愈发懒得动弹，长青塔事务全无，索性关门闭户，只是回春堂大夫时不时按照规矩过来诊治上药，苦于左臂无法移动，还是稍难过了些。这日响午刚过，盼星星盼月亮，总把换药的人盼了来，抬起胳膊咬着牙任凭拆布挪骨，强行硬忍。】

【本以为这屋外无人，直到实在熬不住了痛呼出声，无意往窗外看去，才发觉不知何时有人站在门口。与来人对视一眼，低下头示意身边大夫继续。】

你是谁？

【来人面不熟，语气倒是不善，一壁继续支着手臂让人换药包扎，一壁抬眸看他笑了笑。】

既然知道在受罚，也应该知道受罚的缘故。

【在玄机阁内，自己和姜明两人如今已是一线蚂蚱荣败共生，倒不怕什么罪加一等的说辞。药膏涂在皮肤上冰凉滑腻，就那么让人站着，也不起身安座，待大夫诊治完毕先行离开，才略动了动僵硬的左手。】

提醒你一句，普通阁众无令私入此地，也是禁规。

【虽然被收去了玄使令牌，但毕竟这个地方还是长青塔。滚烫的壶沏着新茶在旁滋滋冒气，只颔首示意。】

吴明，坐吧。

大夫说，再过半个月左右就可以拆布了。

【与阁主本就不熟，除了事务外基本不往那边接触，加之对其身边的人都没什么印象，只在名册上默念熟悉——故同样以单纯的医嘱来回这个突然闯入的“陌生人”。抬起头打量他少顷，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才忽然意识到这个叫吴明的正是那日阎罗堂中少数几个阁众之一。登时想起人头落地血腥惨状，突然如鲠在喉没了兴致，闷闷开口。】

不该说。

【扶着额头安抚自己的心绪，看着面前的清茶提不起一点想喝的意思，叹道。】

没事，不用管我。你随意说吧。

【如果是刚做玄使的以前，定会恼羞成怒，要么反驳，要么直接叫属下过来进屋把他弄走。深深地又再一次叹了口气，紧握着茶盏的手指泛着白边，一言不发，最终还是冷静了下来。窗外远处的山麓尖被白雪覆盖，寒冷的风吹进来，让自己清醒不少。认真抬头盯着他的眼睛，毫无波澜地回答道。】

你话说的太多，也说的太满。

【虽然没学到鲁老爷子旧称笑面虎的精髓，但也不是过去那个在他手下默默做事的姑娘。本就经由面前人想起了阎罗堂中的血腥样子，如今又被劈头盖脸一阵言语，脸上笑意渐渐绷不住了。】

怎么，难道是阁主让你来探问我值不值得的？

【即使普通阁众并不知道四使身份，也容不得别人置喙。】

【话虽鲁莽无礼，却也算忠心耿耿地说到了玄机阁这个点子上。接过茶水慢啜小口，后半句的任意猜测却又令自己暗自皱起了眉头。】

既然都是在为玄机阁做事，你也应该知道姜明现在的身份也和你一样。

【忍不住开口提点，既然同为阁众，无需多事才是真的。想起长青塔的名册记录过面前这人的所有资料，日愈长久已经记不得有没有看过了。心下暗思，并不希望这个叫吴明的人找姜明什么麻烦，也就撇了话题不答。听人说起任务危险，虽有料到，不免还是多问一句。】

他的任务不只是去朔方城了却苏城主的旧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