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山

【身侧陡然静默下来，恍若寂无人烟。唯有雪粒携卷着凄风，悠缓飘落在手中缠花镂叶的手炉上，然片刻也已消弭无踪。满腔愤恨在沉默中逐而消磨，又有刺骨的冷意兜头扑来，原本混沌的心思也灵醒了些】

【低目凝睇着脚畔前路，雪色缥缈，云梦迷蒙，眼前分明堆砌出一条富贵金玉路，却叫我走得这般险。大郭氏深受太后喜爱，又诞育皇长女，小郭氏皇恩深重，甚而心思单纯的梁氏，也有了子女傍身。我所依仗的，却无非是潜邸的几分旧情，以及、孑然一身的无忧无惧。】

【于是我敢恫吓梁氏，也敢同小郭氏争执不休，甚而若是见到了大郭氏，我也是要同她论一论的。这并无丝毫利处，可我日夜都不啻困在地狱中受尽磋磨，她们凭什么好过呢？】

【只是明珠、仅是念及名字我已觉自心底涌来一股酸涩，恍若线缕缓缠向我喉头，令我声色都有些发苦。也曾怨恨过、鄙夷过，可在我的孩儿离我而去，我伏在床头嚎啕时，也是期盼着能有家人与我轻柔的安抚一句，拂去我颊旁滚落的泪珠。】

【先头是抑制不住心中恨意，如今静默下来，忖着明珠便也微整容色，眉眼平和地望向前头。可聆她开言黑瞳登时一凝，这是在拿大郭氏压我？种种遐思立时消散干净，满脑中只有大郭氏三字，来来回回地转，逼得我心头都呛出怒火。眸中滑过一丝厉光，绷紧的唇角微扯，似笑非笑】

【讽刺言语在口中打了个转儿，又咽了回去，转作寥寥几句】

到底是我们比不得她纯孝，也是太后慈心，不同我们计较

【双眸自她绰约风姿上溜了一转，复缓挪向前头，纵睨前路一片风雪莫测。太后、子嗣，事事皆让大郭氏抢了先，我倒不信小郭氏这般好的脾性。抿唇缓行，几步后莲履忽地一顿，佯讶道】

说来、她未曾派人请你一道去吗？

[小向氏入宫承的是太后的恩德，但是否能就此得太后庇护，却又是另一回事，至于必筠，除却为人秉性得太后青眼外，大概也脱不开与郭家先夫人的这一层关系。]

[念及郭家，心里头总有些难言的复杂。我自幼受家族供养、爹娘疼爱，从没吃过什么苦头，自然得怀着感恩之心为郭家分忧，但它的凉薄我亦看了有十余年之久，亲眷之情缠得再紧又有何用？阖族的前程与荣辱作成利刃，将这纽带越割越细。]

[必筠怕是早就不愿与郭家站在一处了吧。这却也没什么，她本就与郭家没什么情分，可我以前有多同情，现今就有多恼恨，全因她晦暗不明的态度与看不清的心。若当真是想与我相争，便干脆利落地争上一争也无妨，若是有其他念头，自然也可说与我听。]

[可她却什么也不讲，从小到大都是如此。我每日里要去猜官家的心思，去探众妃的心思，现如今连胞姐的心思也得费尽力气去思忖，她的聪慧，是不是全用在了这里。]

[向氏说她纯孝，可以前在家中却不曾见过。许是真与这地域时境有关，譬如南北杏仁，南杏味甘，于身大有裨益，北杏味苦，多食便会致命。我以前能胜她一筹，便是占了那时的天时地利人和，如今大风一扬，一切皆需从头来过。]

[本欲答话，不料向氏后头竟又跟了一句，气息微微凝滞，脚步也跟着慢了一拍，当真被她戳中心内痛处。只是我们姐妹俩如何闹，怎能让旁人看了笑话]

我性子聒噪，一向收不住话，怕会扰了太后娘娘清净

[淡薄的日光依稀现在风雪中，我望着不远处被积雪覆盖的琉璃瓦，目光幽静，眼内几乎生光。沉默片刻，扯起唇角笑成一轮弯月，微轻的声音顺风传开，一下子变得清晰起来]

阿姊她能得太后喜爱，我真是欣喜。姐妹之间向来是同气连枝，荣辱相依的，向姐姐很快便知晓了

[扯了扯唇角，面上顿时浮出似笑非笑的讥讽弧度。大郭氏打入宫来便极得太后青睐，反观小郭氏与庆寿的走动，几可以冷淡来形容了，若真是姊妹同心，拉扯自个亲妹一把，也不过是几句话儿的事，可偏偏、小郭氏仍是受足了那厢冷遇。倏尔忆起初相识时大郭氏自谦说辞，彼时还觉着伊人爱护胞妹、贤淑有礼，可日久见人心，她也在这深宫磋磨中渐渐剥去端庄外衣，显露出叵测的原形来]

[而明珠，我并不知她的性情、她的容貌、她的喜好。这个幼妹与我而言，仅意味着清贫安乐的童年以及往后数年颠沛流离中的模糊惦念，如今骤然从记忆中剥离出一个人影，便总会妄自给这个不甚清晰的揣测加上自个的臆想，想来她会冲我柔柔的笑，目光中溢满眷恋依赖，心意相通共同进退]

[许这臆想并不属实，可勿论如何，明珠必不会同大郭氏一般，同自己的亲姊妹虚情假意]

[唇畔笑意渐凝实了些，半晌才敷衍回了句]

这是自然

[语毕皆心照不宣地静默下来，半空里大雪依旧渐风飞舞，笼住前方的宫殿楼阁，雪粒沙沙地扑在裙裾脚畔，天地苍茫中仿佛就只有这一种声响，不住回荡]

-结束-

承平四年春

【自入宫以来已有五十几个日子，从初时的不安，到如今的坦然，心中也走过了万千思绪，或愁思，或雀跃。或忐忑，或极力淡然。】


【自交州来时，我也将一盏清茶洒在春闺外，敬我不可自我掌控的未来。如今，未来依旧如同掩盖在黄泥下的芽。自掖庭出，取道御花园直达碧山，只因此处绿擎如盖，环翠怀碧，与交州大山大林很是有异曲同工之妙，故而往之欣喜。】


【捡一枝碧柳，正漫步而行，却见有粉嫩小娃踉跄而来，一双小短腿还走不稳路，却远远的甩开了两位嬷嬷，跌跌撞撞却又笑逐颜开。】


【知是宫中贵人来，正想低首回避，却见小娃娃快近前时忽而一扑，却是跌倒了。当下快步上前，将娃娃扶起，蹙眉柔声轻相问】


没事吧？疼么？


【说着揉了揉他的小膝盖，见他没哭，这才松了口气，也不过这须臾，贵人已经近前来】

【时光匆匆，仿佛昨日还挺着肚子扶着腰在行云阁的小院子里慢慢地走，一转身却看到炅儿已经能放开奶娘的手，自己稳稳地迈步子，平安的身子也好了不少，连元安都能咿咿呀呀地同我“说话”了。一儿两女，余生所求便是看着他们健康长大了】

【春来日暖，日日闷在殿中也是无趣，留下元安给奶娘照看，领着两个大的出了承福殿。平安走的摇摇晃晃的，紧紧跟在身后唯恐她摔了，最后还是把平安抱起来】

娘带你去追哥哥

【炅儿走的快些，虽有嬷嬷跟着却也不能完全放心，转过一处山石，却见炅儿正被一丽人扶着，瞧着像是新入宫的。止步静静望了她一会儿，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倒是炅儿回身仰脸看着我，奶声奶气的】

娘…娘…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