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材铺】——归一（扬州）

前铺后院。主营棺材订制，附售爆竹、经纸、佛香、花圈、寿衣、轿马等物。客人有需求，可代为联系哭丧、念经、冥婚、定风水、看阴宅等一条龙服务。

“啊？”
她未再追问，我有些如释负重，又有些惘然若失：这丫头片子心里想啥呢。
天生大大咧咧，捡着小施才添细心二分，捡着宝儿却增七分耐心。
回首前尘，一根绣花针狠滋滋戳进布头，像是要扎穿岁月无情。它无声无息将人磨成了另一副样子——隔壁李婶儿，仿佛就是我的未来？
——为儿孙操碎了心。
可我又没有儿孙。
却应在这心事渐多的丫头片子身上。​
我重重一声叹息，合着耳畔的一声低沉，“仔细扎到手​”，膝上即将完工的青衫被人拿走，堪堪唤回我越走越偏的神思，我便瞧着他的眉眼，也有些年岁了：不是初识时的死乞白赖，他骨子里的骄傲像藏在琥珀里的红蝎，慢慢渗出蜇人的光泽，不容任何人忽视。
许是我盯的久了，他耳垂开始泛红，我感慨万千，“岁月是把杀猪刀，你眼角有褶子了呀”​

小丫头的功课是更上一层​了，瞧得人心疼又无可奈何，我求个眼不见为净，端起绣匾回房，“对啦，后天，后天我要给宝儿请几天假，我们进一趟山祭祀故人”

魏三道了声好，转头对宝儿敲敲打打去了。

结​

啊....

【我对祖父其实并没有多少印象，我来这里的时候还很小，不太记事，梦里倒是时常有父母的身影，一些真真假假的琐事，不知道是梦里自己编排的还是确有其事。】

【如今长大些，见得人和事也多了一些，记忆里的那些身影也就更淡了，生活被院里的这些人和事占满，梦里偶尔能见仙女姐姐在遮天蔽日的山林深处对我笑。】

嗯呢，反正每年都要去，姐姐又何须多问我？

【又轻身上了桩子，专心的踩着梅花桩，一会儿晃悠出去的魏叔又回来了，扬手一扔，我只觉得眼前黑影一闪，忙不迭的伸手接住，入手只觉得双臂一沉，差点没摔下去。堪堪站稳了才见是一个挺重的剑匣，只单单一个匣子就沉的很，也不知道他从家里哪个角落找出来的。】

【魏叔拍了拍手，随意的坐在元姐身边的台阶上，慢悠悠的道】

“增加负重三十斤，半个月后再加”

....

【我....咬了咬牙，好歹没有劈头盖脸把东西扔回去给他，任劳任怨的将剑匣往背上一束，跑桩子去了】

“你祖父——”洗好锅碗，擦了手，重新端了绣匾坐南墙下，戴好顶针，穿好针线，偶尔抬头看她猴儿似的练功，说不得是感慨，还是定论，“是个傻子！”
琢磨许久，不知打哪儿说起，绣了一支青竹，才道，​“话本子里讲的南刀北剑，你晓得吧，那个南刀就是你祖父。”顿了顿，“我也不曾见过，只我认识的老一辈人，都说他刀法一流，忧国忧民，是他们不能及的真正的侠之大者，他们的话想来不会错”否则，也不至于那个大和尚躲在深山里，也要把宝儿养大。
“对了，过些日子是大和尚的祭日，跟我去一趟山里？”​

嗯呢，元宝儿明白

【口里含着半个鸡蛋，双颊鼓鼓的，含糊的应了声。其实我自己都还不知道接下来的路怎么走，或许一辈子呆在这江南小镇上，安平和乐一生。或许在风和日丽的哪个早晨离家闯荡江湖，从此扛起祖辈的声名，继承南刀的风骨。未来还没来，我也不知明天会如何。】

【囫囵的吃完早餐，轻轻拍了一下桌面，借了点力，脚下一轻就飞身上了梅花桩，刚吃完饭不宜大动，我就在上面轻轻跳跃，走着蜉蝣步，走了两圈，感觉不是那么撑，便又想起什么，抱着一根桩子，像个猴儿挂在桩上一边好奇】

姐姐听过我祖父么？

她这一喊疼，我反而淡定了。
拿一个鸡蛋磕碎壳，掌心压着在桌面上滚一圈，才慢条斯理的连同里层白膜剥了，一掰两半，一半塞她嘴里，一半搁她碗里。
说起正经事，就没把她当孩子看了，有商有量的样子，“应当是会的，便是不会，只要你想学，我们也能给你找到好师父”这些年过来，魏三的根底隐约晓一分，彼此闭口不提罢了，实也没什么必要，“你父亲留下的刀法，外人不太好参详，回头跟你魏叔商量一下，让他给你拿个意见，是等你会了基本功自行参悟，还是如何”伸手摸摸她的鬓角的软毛，“你如今大了，心底有自己的主意，只一桩你需记着，我和你小施姐姐从不拦着你做什么，只要你开心舒坦，这开心舒坦的前提是你康健安好，旁的都不重要，明白吗”

【魏叔筷子敲过来，我眼明手快的抽回手，但是动作不如他快，手背还是被敲个正着，但不是很疼，魏叔还是知道控制一下力道的。但我不管，伸着微红的手背给元姐看】

呜呜呜姐姐，疼，没法拿筷子了！

【摸爬滚打的练功不喊疼，轻轻敲一下却假装要掉金豆子的要疼要宠。】

魏叔说基本功练扎实了再说

【看他走远了，坐下来吹着豆浆的热气儿，好奇得往魏叔走的方向看】

刀法魏叔也会教？

【我自小是知道自己身世的，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只是那时候刚没了爹娘不爱说，元姐顺嘴就喊我元宝儿，我听着也就习惯了。刀法自然是想学，是传承家学也好，以后报仇也罢，我心里还没个成数】

说是强身健体，练起来总是辛苦，好好一个娇俏水灵的小姑娘，每日里尘泥里摸爬打滚，小伤也是不断，我心里不忍，酸溜溜的难受，“疼不疼？”哪晓得这般问出口，魏三先给我一个似笑非笑，我先是一虚，而后抬头挺胸叉了腰，就要跟他干上，“你——”什么管孩子不许插手的约定都忘了，只是我一肚子火气还没发作，就听啪的一声，好家伙一筷子抽在小丫头手背上，“没规矩！”我愣是呆了呆，寻常这都是我的活，怎的叫他抢了，“哎，你不能轻点，她还是个小孩子！”显然，魏三对我这话不以为然，拿了块葱油饼就走了。我跟小丫头干瞪眼，临了戳了戳她的额头，“你也是的，什么不学，要受这个罪”筷子一搁，“说起来，你爹留了把窄背刀，你要不要放弃拳脚功夫，去学刀法”

【掉下去的时候眼疾手快，手在木桩身上垫了一下，卸了大半下落的力道，但还是嗷了一声，疼的眼眶都红了】

【缓了一口气才爬起来，拍拍身上的浮图。吸了吸鼻子跑到桌边闻香。】

【手搁盆里搓搓洗干净，不讲究的单手擦衣服上，也不拿筷子，迫不及待的伸手去拿冒着热气的葱油饼】

晨间摊的葱油饼，煮了鸡蛋，配的豆浆，小米粥，再有两碟小菜，堪堪整了齐活摆上桌，就站在门檐下看那一大一小练功。

魏三偶尔看过来，那如星的瞳子总像个幽幽无底洞，勾的你今夕不知何夕。我没好气的丢他一块石子儿，他笑了笑，那石子儿就长了眼似的拐个弯儿打了元宝去。小人儿栽下来时，我本2一颗心提在嗓子眼，要冲出去接人的脚愣又是扎在原地没动。

在教导孩子这种事上，我们是有了默契的，有人教就不得有人护，谁也不许插手对方，况且，魏三是有谱的人。

我清了清嗓子，装作没看见，吆喝一声儿，“吃饭啦”，慢悠悠打了一盆水，等着他们来洗手上桌

【寅时刚至，便被院中的响动叫醒，我坐起来揉了一会儿眼睛，迷迷糊糊的穿好衣服，打着哈欠进了院子】

【跟着魏叔在无人的乌衣巷跑了一圈热身醒神，回来的时候魏叔蹲着身在我腿上绑了两个沙袋让我爬上梅花桩】

【脚下蜉蝣步踏梅花桩，走的小心翼翼，偶尔还要躲魏叔射过来的小石子。空中飘起饭香，我走了个神，抬脚踩桩的时候一颗小石头斜里飞来，我来不及躲，石子啪的打在小腿上。身子一歪，从梅花桩上掉下来】

“说是京城来的杂耍班子，除了折子戏，还有旁的呢”阿虎心细，稍有棱角的地方皆磨的圆润，我将玉石串好，又编了一瓣凤尾结，套她手腕上丈量一下，大小合适了才收尾，“好啦，打水洗脸洗手去”轻拍一下她的小手，想是谁送的她玉石，她聪明也知分寸。倒不怕她占了人便宜，或是被人骗，却还是叮嘱一句，“以后见着，请人家里来吃饭”

结

好勒

【放下手中不成型的络子，从她腿上滑下来去院里找阿虎叔，小心的将东西给他，让他仔细打磨了穿个孔，我怕他穿不好，蹲在一旁捧着脸盯着他，生怕他弄坏了】

【但虎叔手艺还不错，完了攥着玉籽儿又跑回去，将穿了孔的玉递给她】

好了，李员外又过寿了么，他去年也过，年年都过，今儿唱不一样的么，若还是惊梦拷红苏三起解我就不去啦！

【这李员外年年都要过生辰，年年唱的也就那几出，甚至场子里叫卖的零嘴儿都是糖葫芦香瓜子儿，一点新意也没有的】

“熟能生巧呢，元姐姐从前也不会，学了很多很多天，你小施姐姐到现在也不会”摸了摸她的头，“左右是你戴的，元姐姐给你编的也一样儿。既然魏三叔不在，去唤你阿虎叔来，请他打了孔，给你快些弄好了，咱们吃饭去”又道，“李员今儿外过大寿，下午搁晒场摆了折子戏，你要不要去看？”

魏叔跟陈叔看木回来就往城里去啦，说要办事儿

【至于办的什么事便就没同我说了，想起甚么，又添了一句】

喔，魏叔说晚饭不回来吃了

【我从未做过女工，打气络子来便有些笨手笨脚，一边看她弄，一边仔细学，对于她选了绿色特别满意，因为好似仙女姐姐穿的裙子是墨绿的呢！】

碍……这么难

【深深蹙着眉头，手里的结打的歪歪扭扭的，丧气的哀叹了声，可不成呢，这般丑的结怎么配这么好看的玉石喔】

​“玉石莹白，你手腕子细，大红配深绿作个藻井结最好”
玉石入眼，先是一愣，而后摇了摇头，翻了翻绣匾里的丝线，挑出来要用的，她一份，我一份，手把手的教，难得看她能静下性子做这样活计，稀奇之余对这玉石的来历真个生了好奇，却问她旁的，“是了，你魏三叔呢，如这玉石需得打个小孔才好串起来”

【仙女姐姐才不是黄大仙呢！以前在张神婆家看过黄大仙像，可丑了。】

【但这话也不能辩驳，我要说山里还有仙女姐姐，元姐姐肯定就猜找了，哼，元宝儿才不上当呢！】

碎玉，这……么大

【手指比了比大小，努力给她描述了，但也不清不楚，索性把小荷包拆开摸出那块成年人指甲盖大小的碎玉给她看，一面伸出细细的小手腕】

戴手上

“嗯？连元姐姐也不能说呀，那必定——”理顺她鬓角细碎的软毛，那荷包的花样子我自然熟悉，里头不晓得装着什么宝贝儿，叫她这般嘚瑟又不得不藏着掖着。

我憋着笑又不能笑，不好打击了她雀跃的想与人分享喜悦的热情，便也作一副苦恼模样，“那必定不是捡着钱啦。让我猜猜——我们小元宝今儿是跟魏三上山，山上呀，不是鬼魅，就是精怪，再不然遇着黄大仙了？”

抬指刮一下她的小鼻子，不再逗她，“络子种类可多，你需得告诉元姐姐，是用来配什么的，才好搭配色彩与花样呢”

【连摸带爬的坐在人怀里，眼儿笑的弯弯的，像一勾新月，我把摸过仙女姐姐的手洗干净了，但上头好似还有余温，手里捧着小荷包，开心要从眼睛里溢出来】

不可以说

【仙女姐姐说不能告诉任何人，那元姐姐也不能说，偏想要人问，问了又不能说，就是想把满溢的欣喜倒点出来给别人知道】

【进来时见姐姐缝制小衣服，那定然是给我的，姐姐亲手做的衣裳，也只能是给元宝儿的，不行给别人。】

【我往她怀里蹭了蹭，拽着她的袖子，想起荷包里的小玉石】

姐姐教我打络子好不好

得了两匹好棉布，裁剪了给元宝做衣裳。忘了是打哪个年岁起，这丫头的贴身行头就不再是裁缝铺子出了。我一双抡笤帚打人的手，也能缝缝补补起来。岁月是个变戏法的啊。

院子里静的能听见落叶的声音，我偶尔抬头看一看天，再看一看院门，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就落进了眼底。那神气活现的机灵劲儿，哪里还有初来时的怯懦样子。眼底便生了笑，我不动，由她抓耳挠腮上蹿下跳。安安稳稳把最后两针压实，断了线头，小衣裳拂平整了归置去绣匾里，才对她招了招手，抱了怀里坐。
这沉甸甸的分量是岁月与的踏实。
“咱们小元宝今儿捡着金元宝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