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房甲

接过那画卷上下一览，画工不俗，看着的确是外邦人，似一个西夏人。

“那就委屈梅大侠，再逗留几日了。”

示意人送其回牢房，另预留新鲜饭食给他。

结

[这里真是不招人喜欢，可为着他那一句昆嵛弟子，我只能暗自叹息]

[接过纸笔，将当日那人相貌仔细勾画，末了提起看了看，满意的一笑]

便是此人了

哦、另几位起争执的，也可以给他们看看，是否见过此人

草民所知便止于此，唯盼大人们早日查明

若是太久了，会把草民饿死

[少不得再住几日？真的，要说这正道弟子、是有什么好？]

“放出消息？你的意思是，有人故意引你去与此人交易灵芝，转移视线？”

倒是一个新的线索，既然他提了，我叫人取来纸墨与他，命其画像。

“既如此，你将那外邦人摹下来，待排查清楚事实，自会放你离去。”

大人缘何对昆嵛如此了解？

昆嵛地杰人灵，却也并非尽有。何况、能用钱解决的事，来得干脆

我见他时，已是华灯初上。次日他失踪，你们寻到我。由此可见，他失踪的时间当在夜里

大人可封锁了城门？若是，人可能还在城中

好像也没什么了，嗯……放出七叶灵芝在他手里这个消息的人或者你们该查一查，我可以画张图，是个外邦人

“曾经是？那么说，现在不是了。”

眯起眼睛看他一阵，唇角拢起。

“紫云峰上什么珍贵草药没有，你却非要在此人手中强买一支灵芝，却也奇了。”

他说的诚恳，我便也一一记下，笔走龙蛇。直至最后一句说完，我放下了笔，对他的话不可置否，只是换了一句发问

“钱甲失踪了，你是他最后一个见的人，对此，你有什么解释？”

[姑娘换成了青年，倒也不打紧，只是那一句昆嵛弟子，却叫我沉吟]

曾经是

[罢了，昆嵛执正道牛耳，如今这是攸关邦国的事，我纵不说肝脑涂地至少也该好生配合]

大人，草民知道身在此间所为何事

我与钱甲并不相熟，与其有所争执、是因为一株灵药。内子多年染病，我听闻钱甲寻得一味上品灵芝，特来求取。熟知、我以千金他仍不肯相予。万般无奈之下，我只好帮他答应，扔下金钱自行取走灵药

至于守令图失窃，实在并不知晓

但我观钱甲其人，固执且非爱财之辈。让其消失，可能用了些强横的手段。当然这个手段我也可以，但如若是我，就不必与无谓争执，难道我是刻意引起注意，好到皇城司一游？

不瞒大人说，您这的伙食……差得可以，我都饿了好几天了

踏进阴暗牢房，摘了兜帽，浅色的眼睛朝顾乔看了一眼，便就冷冷地说了一句

“上头叫我来替你。”

看人下菜碟，也是一种手段，而这梅长苏，是个江湖人，牢狱看起来并未使他销磨，缓缓落座，打量他周身，又轻声启语

“你是昆嵛派的弟子？”

[官府的牢房的我还是头一回进，寻了处干草铺坐着，四下看了看，也不是很差]

“你的手镣呢？怎么不戴着？”

可能是太陈旧，一碰就碎了，不是故意的

[那衙役看了看我，凑近了放低声音]

“怎么着也得戴一个，能不能省点心？”

行，弄个干净点的

[然后、伙食实在是不咋地，我送给邻居了，他那狼吞虎咽样子，几乎让我有抢回来的冲动]

“梅长苏是吧？手镣带好了吧？大人叫你呢”

[我拖着一串叮叮当当走出去，案前坐着的是个挺俏的姑娘。整了整衣袖抱拳一礼]

草民见过大人

大人的饼子、可以分给我一个么？

未见他，那便是去了别处？

只寻常若走货之后另有安排或走访亲友商客，也不无可能。点了点头，示意知晓，只命人再好生查一查孙乙失踪前的行踪，或能有蛛丝马迹。

卓靖带人离，她回身，是笑眼弯弯，递来手炉，想来是轻松了。我轻轻一笑，未伸手接

“送你了。”

挥手示意带她下去，另又着人提最后一位，梅长苏。

时有察司进来，递上一帕子包着的物什，我打开一看，一块凉透了的酥饼。我亦眉眼弯弯，在这牢里憋了一天了，鼻端充斥血腥腐臭味，久了便失了味觉，如今见着饼子，觉着从臆想中闻着香味，是饿了。

【应声摇首又顿，几缕细碎发丝从耳后挣脱贴在面上，细眉轻皱】

确有一件，不过并非我所见，那日孙先生离开后似乎没有回铺子、

江府与织造坊所隔算不得远，除了佳节临街戒严，半个时辰内回去绰绰有余，但那日孙先生告先行了一步，遣去的嬷嬷领着小厮到织造坊取货时却道是并未见得他、

【家中嬷嬷教规矩严苛，私下里却是心疼我的，知我大抵不愿计较琐碎事物，主动亲领了差与菏泽一道去办，既可替自己圆场，也好好为难了番织造坊的掌柜，说是争执，不如说未管好寻常家事】

【话至此也再无所知，一旁男子便要来先领自个回狱，步履将提，忽而记起手中暖炉，折身向她，细眉弯了弯，未言先笑】

喏，大人的暖炉

【语调是不同于方才的轻快】

把玩一支袖箭，袖箭于指间翻转，时有停滞，不甚灵活。

大概是大家教养，说话点到即止，但闻弦音，我听得出其中关节。这孙乙开门做生意，图个和气生财，惯常里当是仔细的，粗枝大叶又气性大，如何能长久呢，想是最近有异常之处，导致他的变化。

本要问她孙乙此人最近有何异常，但又想她闺中女子，应少与外男打交道，故而又按下不表。我心知她所知不多，只因着是最后跟孙乙有过接触，才累及狱所一日游。

我将袖箭搁下，与陈常道

“仔细走访街坊，打听一下这四个人最近有什么异常的，跟什么人接触，钱财往来是不是如常。”

“至于江小姐……你还有什么知晓的，稍枝末节也可，说来与我听，没有便带回，等查清了事由与你无碍便送你回去了。”

终还是宽慰一二，这几人应是大同小异，皆与失踪四人有过争执口角，旁的牵扯不深，除了谢观应打架伤人，其余最迟明早该能出去。

【只见她忽而将暖炉递来，面上不由轻染了几分绯色，虽是她会错了意，现下却不好开口言明，只惯性地提腕接过那炉，不经意地，我触及到那薄凉手背】

（疼不疼呀？）

【此念入了心，却也来不及细想，聆得询音，思忖了少顷，方才从所识人中寻出了那位市井粗汉】

是孙先生那日送错了货、

家中上月从织造坊孙先生那新定下批春衣，因年年都从孙先生那做，加之其中有女眷衣衫，小厮卸了货，未曾过眼，便直让人送进了后宅主屋，不曾想那批衣衫却出了岔子，并非……良家女儿所有的。

【春衣所用鲛纱轻薄如雾，该去往何处并不难猜。到底也曾从旁人口中听得一两句那地界何等活色生香】

恰逢阿母考教我掌管中馈，我当日本只想要问个说法，大化小，小化了，谁料得，孙先生那日火气极大，故而便有了这一出争执，

【顿了顿】

只是我很奇怪，孙先生在京畿行商许久，断不该这般疏忽的

惯常里总带了些不经意的小动作，食指指尖又不老实，一下一下扣着壶身，她柔语轻言，举止之间有大家闺秀的矜持高贵。

我目向她，注意她余光频频，我顺而顾之，落在我手掌之下，我微一怔愣，轻缓的眨了一下眼皮，脑子又有一瞬跑偏，我将这失神归结于是受了伤的缘故。

（嗯？想要？）

我手下指尖一顿，顺势将巴掌大的小壶握在手里起了身，漫步踱去，至人身前二三步，将暖手炉递给她，一面开口，却是问了案情

“江小姐是高门大户之女，素来秉仪守礼，是何缘由让你与孙乙这种市井粗汉起了争执？”

浸染表皮的那点微末暖意，在收回手之后便迅速散了，只一息之间，偷窗而入的寒风在指尖缱绻逗留，过时带走余温，徒留一指冰凉。

我不禁三指并拢，指腹之间轻轻碾了一下，回身桌案，随手拾起一枚袖箭，握在掌心。

【室内昏暗，唯燃案上一盏烛台，灯火如豆，朦胧映出了女子纤细的影。说来奇怪，不知是否因留心到眼前人手中小动作的缘故，纵使壁上刑具可怖，我却未再觉得害怕了】

【大抵在夜市那晚，我已见过了他们到底为何而战】

【行过女子礼谢她的好意，身后已添了张圆凳，却是未急着落座，嬷嬷教导的规矩揉进了骨子里，只将柔荑端在身前，乌眸迎向了她的视线，点首应声】

是，家兄确为此届举子，江澜清

【嗓音不疾不徐，却是丝毫未惧提及兄长】

而来此的缘由，臣女当日实则并未听得太多，只知是皇城司请人，臣女便就来了

【说的是那日前房官事领着察司到后宅前的时候，阿母曾在人前追问起缘由，却被我打断生生止了话头，没听来因去果，安抚好阿母宽心，便任人拿来了这。思及此，只觉自己有些太过任性，但那日情形，却也无可奈何。父兄皆不再府内，而娘亲最易关心则乱，我为人子女，是该担下这份责任的。】

【心绪平宁了下来，止住眸光不去留意她按在腰间的手，软声询道】

现下，大人可否告知与我呢？

天色渐暗，大雪亦收，透过气窗外望，已是一片漆黑，室内灯火通明，映衬冷砖寒夜，刑拘森森，似置身森罗地狱。

我指尖冰凉，手下的暖手炉烫暖肌肤，却暖不起血脉，我好似觉着身上的血流的慢了，胶凝停滞，像这冬夜里积的雪，安静无声。

人带至，我一看，又是一二八少女，比前头两位看着又柔弱三分。花儿娇柔，搁在血污森森的大牢里，有异常的美，存几分惊心动魄。

我终究心软，示意她起身坐，我并非暴虐，喜欢看人惊惧瑟瑟，不是非要外人对皇城司谈之色变，只是身在此间，我需得他们心存敬畏，而不是嬉笑怒骂，态度平端的，我自不计较，甚至能温和应对。

我起身，一手不自觉按上腰间的伤口，走动走动，好活络僵直了的身躯。我绕至案桌前侧，半坐半靠其上，一手撑着桌面，手底下是卓靖找来的铜暖炉

“江小姐？听闻江小姐的兄长是这届举子？你可知道今日为何请你进这皇城司？”

“叮”

【被抛在半空的三枚铜币落时不经意撞在了一处，发出了声脆响，在这四方牢室中听来分外“悦耳”。抱膝依坐一隅，双眸却只凝着面前那还在摇晃的影，隐约记起多年前那位姐姐教与自己此法的情形，尽管时隔数载，早知此非寻常人可参学术法，但当日她亲手交付的铜币却一直贴身带着，算做念想，心存疑惑时也会有模有样的学她“卜凶吉”】

【——哪怕她只说了看铜币正反，余下的皆未提及，却莫名让人觉得安定】

【不知情，便不会多思。好似太平盛世之下虽藏匿暗影，但没有真正身涉其中未必能懂得皇城司为何而立，他们立的是天家威严，在朝中刑法律令下无一人可得到偏袒。】

【去锦服，青丝散，所幸来前腕间系着的细红绳未被收缴，尚可将两日未梳洗的鬓发松松编挽在肩，不至于瞧起来太过狼狈，江家女儿身份还在，身处牢狱也不敢忘，但久久回荡在牢中悲鸣太令人心惊，饶是有意不去细想，这两日依旧少有安眠时候，眉眼间染了倦色，连察司提人时，也足足愣了几息，方回过神来，匆匆将铜板收握回手心，勉力扶壁起身】

“江姑娘，一会过堂了，把手中东西先交与我吧”

【话音甫落，手中动作明显迟凝了一瞬，心知无转圜余地，只点首应下】

好

【甬道内有腥酸气味扑面而来，细眉不由轻蹙，强定了心不去看，不去想，便并未觉步伐急促，只落察司一步踏进审讯房内，不期然撞上了那在案前女子视线，我眨了眨眼，仓促将自己从絮乱的思绪中抽离，平声启道】

见过大人

微一点头，话已至此，也就问不出什么了，周辛这条线，还须得另辟蹊径，多方探索。

我将案卷收起，另铺纸张，拾笔添墨，草草几笔行文，边道

“周辛一案，暂就这样。将人暂押牢房，待此案了结，转开封府衙，请府尹照律典以伤人罪入刑，至于周辛，本应以猥亵罪论，但其人另有要案，暂压不究。”

打架伤人，这事本是民不告，官不究，但她今日自认，自然需以追究结案。一纸文书，并其口供交给卓靖，待日后转呈开封府衙。

一事罢，抬手揉了揉眉心，卓靖出言关怀，问是不是休息一下，我摇了摇头，如今尚撑着，一休息一口气散了可就再难聚。

“不了，带下去吧，另提江浅漓来。”

结

复垂眼。
“民女不敢。”
其他不再多言，静静听她问完，答道。
“我与周辛虽识但并不相熟，仅仅喝过两回，出手还算阔绰，起码能让我喝饱。”
微顿。
“不寻常之处倒没发现，其他便不知了。”

我虽做了有罪推论，但也只基于她话出有疑，诈她罢了，至于她之反问，我却未答，她怕是不知道如今处境是何，如今是我审她，不是要与她辩驳，与她纠缠那些，是本末倒置，我只需知道我想知道的即可，她如何想，并不在我关心范围。

她将行程说清，我颔首，透着漫不经心的劲儿，其实是累了，全凭一口参茶撑着罢了。

“你之所言，皇城司自有查证，冤不冤的，凭法度不凭我，谢夫子不必诘问。”

略一停顿，又道

“你与周辛相识，他平素为人如何，出手阔绰否？依你之见，他近来行为可有不寻常之处？”

几缕残阳穿过两扇高处的窗，势要驱散这牢里的阴暗，但总归力量太弱，终被黑暗所吞噬。幽邃冰冷的牢室隐隐传来犯人哀嚎惨叫，一声高过一声，听来令人毛骨悚然。狱里的手段大抵了解一二，但也不想再受一回。
直视其双眸，面上不辨喜怒，依旧和缓，语出淡淡。
“若大人一定要强安罪名，那民女百口莫辩，只是那周辛是死是活，尸体在何处，致命伤又在何处，大人可查清了？”
心中冷笑，好个利嘴的小娘，扣帽子一套一套的，不禁想要给她抚掌称赞。果然跟女人讲话毫无道理可言，跟当官的女人讲话更加麻烦。
这个周辛到底是死还是失踪尚不明确，她含糊其辞偏也不说清，这般急着就给我扣了罪，皇城司的大人们都这样办案的么。
“酒馆之后民女回了应天给学生讲学，同时与安定郡王切磋了一番演示给学生看，下学后去了丰乐楼，在姑娘房里歇了一晚，第二天早上才归。”
沉吟思索了一番，认真道。
“再之后就是上课，喝酒，上课，喝酒，反复循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