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耶溪

建元七年  春

【喝完酒，日头早已升高，那自称土匪的白衣男子果然将自己带来一处山明水秀的所在，青峦叠翠，溪流澄碧。明晃晃的太阳一照，水光粼粼泛金。让他在这里走完最后一程，娘，应该会愿意。】

【寻了个高处驻足而立，风拂衣袂，早春尤寒。一手托了那布包，一手扯开结扣，好让骨灰随风散去。】

【残片中的那一点粉末似乎早已等待不及，还未完全打开，便已窸窸窣窣从缝隙间洒逸。风一卷，只余回回微白残烟。】

【书生专注于掌中物什，仿佛忘记了旁边还有人。不知怎么想的，忽的有股极强的意识。洒去的，终究是自己的爹。二十来年从未觉醒的一点儿骨血情分，好像在这一霎舒张于血脉。于是那只那发惯了暗器的，一向沉稳温暖的手，极轻的颤了一瞬。】

【血肉白骨，朝暮瞬息。指尖的飞灰终究散尽，残存一点儿几乎不可见的微迹。夕阳沉了山脉，这一天就这么过了。】

【心里因那副担了二十年的重担卸下而骤然变得空落，没了仇，也未必就轻松。也许日后，宋行止可以活得更像宋行止一点儿，而不是那个连身世都耻于见人的孤子。】

【听了白衣人的话，笑得很和淡】

好啊。

【随后想了想，书生发现自己已经几乎全然不抗拒这个人了，好像他说的任何建议，只要合理，自己便都能接受。这对一个杀手来说，实在太奇怪了】

说起来，还不知你叫什么？

【陆凰权......微微一愣，他姓陆？心里一丝微触，这么巧么，但这念头极快的一泯而过。毕竟这是个常见的姓，扬州又并非只有一个镜湖陆家。更何况，那三十五口人，自己确认他们是死得干干净净了。不知是因为厌极了那二十年的仇恨，实在不想再纠结，还是心底实在不愿对这人有疑虑，未再多想】

宋行止。

【三字出口，自己也觉陌生，对教外人交姓留名的事儿似乎还是第一次。一个杀手，让人知道真名未免太过危险。而这数年下来，白袂似乎已经成了自己的代号。可不知怎的，跟这人说了姓名，心下竟是极轻快，书生忽然一笑，喃喃道】

我宋行止没有朋友，你是第一个。

【这动作玄羽几个倒常对自己比划，一贯嫌弃他匪气没正经，多数情况是甩开那酒鬼，此刻却是伸了手与这名唤陆凰权的土匪合拍了掌。】

【提起那件事儿，仍是有些烦躁，了解了，自然是回广南，先去娘坟前交代此事，随后回教中也罢。书生眉心微顿，忽然想起个人，昔年待母亲极照拂的一位周伯伯，自母亲走后便将自己送入了冥教，随后仿佛是来了江南一带。】

【犹记他临别前曾屡屡交代自己勿要忘记母亲的苦恨，必得报了这仇。这人待自己说不上好，但对母亲一片痴心自己确实知晓，遂也自幼将他视为恩人慈长。如今大事已了，是否该寻了他禀明此事。】

【然而这十几年几乎音讯全无，只是隐隐约约知道他在荆湖一带，真要寻起来，岂非如大海捞针一般。额角隐隐跳突，有些疲惫】

也许我该回一趟家——

谁知道呢，先喝酒去再说，这回我请你。

【家住哪儿，这倒不知该怎么答了，如果冥教也算家的话。不过自己倒一向没这么觉得，不过是个落脚之所罢了。叹了口气】

我娘是广南人氏。

【这么答，也就是告诉他自己打算回广南。闻言不觉笑道】

好啊，你随时都可来找我，好酒管够。

【倒是真心实意与他结交，只是广南距荆湖千里之隔，不知陆凰权会否嫌太远便将这话视为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