煞云殿——佛狱势力范围

——建元三年·春——

【佛狱槮骷，仿若冥途，刑殿却是高檐阔椽，辉光堂堂。地狱的刑堂，也不过只绞得葬命鬼，十八泥犁经芥种轮回，不蚀险恶心。她方入七天不满一年，领命索得江南七十马帮总骥名谱，虽与佛狱不通商口往来，却是载有南方政要通腐铸币的详节。她自云南乔潜入部，假造名头且杀且圜，套岳连盘引致内乱，方夺得名录兼程赶回，却在众生殿中由人替下，盗手上呈。原是鬼亦怖诈，蛰匿在外哺以血肉的活鬼，方是佛狱辛之所在。】

【她本是要下斜天壁挫骨枯灭为沙灰的，然是歹魁留她，十八刑上过，将功抵罪。】

【亦而，龙甲丹迟放下季，延功续命。】

【堂内儿臂粗的铁链仿佛锈迹斑斑，然却是血亮无比。贝口百年得一珍，恰是精魂缠缚，历久不驱。金灯吊顶，直刺向每一具刑架上的凡肉之躯，笞人尊严与戒备，剥尽最后一抹深掂的主念，仅俱体胎意识而无其独个思维。凡有入者，皆成木壳。】

【她不过在外围蹚过一遍，便觉意识涣乱，披衣推门，高槛廊堆冷风刮骨，她仍是僵直了腰背步步踏稳。越是觅无端头越擅自相蒙蔽，七天不成文的规定，连斩三张面具者，擢升主事，查管六天余一。她如入瘴疝中不辨明日，似是笃定主意般迎头贸进，一身血气散在湿寒料峭的春夜中凝成冰露，明眸灼烈直睨廊前人，腰腹渗血裂骨地疼，她面具下虚汗朦朦，却是拒不侧身。】

让开。

【原本是怒意兜头，片刻间锁定三人，若非刀不在手，人早至杀途。仿佛她踏步而出的地方不是煞云殿，而是浮菩提的门前。她技穷时常逞强，甚至折命亦要硬闯，可他拦这一遭，闪念一霎，她忆起日前刚入山门之际，同是这般情境，她的推度几乎坐实。七天内戮夺从不休止，她尤是好奇，歹魁所要的平衡是何局面。】

【也或许，她并非只在这一局棋中。】

【就如眼前人，她未下斜天壁，或者便使虑不虞之患。明眸睐他，靠近几步，背上椎骨磨错几分便疼地槌心，然却硬是撑得平稳气息。仰头看进他眼底，来人似乎有意阻她，其后一句深意难度。她如常漫漠不经心，仿佛呼吸也带着甜腻的血腥。姣白手指揪他平整衣襟。】

是……么？

那依你看，我该往何处去？

你不是煞云殿的人，你更该知道，什么人擅自来这，该领重责。

【话顿，眯眸讽他，出口是笃定语气，却只五成把握。】

你是第七天的人。

【抓着他衣领的手不自禁地用力，她站地辛苦，于是倚了半分重量与他，这个人她不十分常见，只每月常会这副面具遥遥立着，她甚少留意旁人。她想他是来推她堕下万劫不复，可她既能从地狱门前转回身来，总还有值得活过这晚的份量。故而她不退反近，屏一息御他，明眸中强盛的镇静。腰心烧疼，虽只是轻手一带，仍是微皱了眉。她立时生出十足恶感的囚锢知觉。】

【他话中意难度，仿佛此人一贯如此，意合千般，难深测。】

【她装是不懂，一是如常，突听他语声有变，随他眼神看去，探手摩挲玉佩，一时心坠如千钧，她心知莫一刀旧事不可语之第三人，甚莫于地狱鬼。直至他唤出名姓，方取出佩玉与他看，却是满腹置疑。】

你……

【缓缓抬手摩挲他面具，第七天中，她的身家当是最干净的一个，无往，无期。这十年间事她藏的滴水不漏，不想还有这一日重识。她并不认得他多久，莫一刀在大辽的前几年间拒不与商队、村落往来，她依稀是十岁见过他，小师哥，她给他喝他们的酒，他只尝了一口便洒了满地，道是要带她去喝江南的米酒，醇浑郁切，余韵悠长。她亦是寻他许久。自老头子抛下她，便如是衔怨，她此生再没有这般机会，由血脉之亲妥帖带着，风雨无遮。】

【她善妒忌，因求不得。】

【几乎是靠在他身，她身上翻狰渗血的伤霎时迸出痛感，切肤遍体。】

我以为……他带了你走。

他在哪？

【细长手指滑到他面具边沿，指腹扣着他下颌粗隆处，一双眼中波澜不起，她有一瞬似于其中觅不见真情，继而是明灭俱收。潭深愈静，她尝钻议人心，却甚是喜效仿，即便她冀于满心希望，三年虽过，然在她不知道的地方，他朝夕以共。】

【玉佩在手中露出半面便被他覆上，藏与怀中，镇静一如他。入门时的训锻将她情思磨地钝慢，她于是极少耽溺感情，刽子孤独，孤独方是寄情于杀戮，血色甜腻，她饮之成瘾。可她从未想过，莫一刀傲似巉巅，独生子竟肯舍与佛狱，砺骨重铸。】

【一时静寂，身后烛焰爆响，煞云殿地处谷腹，一向少有劲风，明眸睨回左后，灯火打灭，她同他点头，一路循至冽泉边。玉足一顿，明眸看向他身，脱开臂膀，夜风贴骨，凉意缓着燥痛，她站定睐他，哂笑。】

七年，你的样子我怕早已记不得。

【她并非头一遭见第七天的狡计，于他是甚少了解，恍惚又是本能的直觉，她觉得熟悉。】

肯让我看么？

【温厚的掌心覆在手背，她的手并不稳。手指扣着面具下颌流畅的线条轻一推，明眸里映出他眉目，像极了老头子，然是无他昔时点刀斫沙暴之磅礴伶仃、驰轺檐崖，却从中透出同她一辙的虞深檄广，聚浮工谗。】

【一瞬时，她觉陌生，又是惕他真意，不禁自扪，她如今有几分真心与他。】

【他不是。】

【她心念师父，已然不知是否是父，奢愿眼前人同他十足像。】

【冽泉似冰，她染血的外袍仿佛冻霜，微蹙眉，他凑近吻在额心，霎时回神，倾身伏在他胸前。至少她寻得他，她念过百回，亦在心中勾画他二人模样，歧路艰难，一愿得成已然不易。于是舒展笑意，开口讽他。】

你不如七年前好看。

你欠我好多故事，还有三条命。

杀人和叙旧，你选哪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