煞云殿——佛狱势力范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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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元五年，冬末＝＝＝＝＝

[寒风凛冽，通体乌黑的西域宝马正打着粗气在道上奔驰着。马上，一身着白衣的女子正透过那双漆黑透亮的眼，不着一瞬地盯着前方的路，面纱下红唇紧紧抿成一条线，冰凉的面颊上，是从未有过的复杂与激动。]

[竹翁去往青州已有些许日子，每隔三天通一次消息，是早先与他的约定。虽然相信以竹翁的能力，未必有人能奈何得了他，但如今距上次的约定之日已过去五天，心中不是不担忧的。]

[正准备去青州寻他之时，久未露面的问天叔叔突然来到，他的眼底里，是激动，是欣喜，还有从未有过的狂热。不，这股狂热，是曾经有过的，是幼时他谈及父亲时眼底无法掩饰的情绪]

柒柒，城主回来了！

[“城主回来了”，只这样五个字，便让人觉得连天似乎都翻了个边，变得不一样起来。经不住心底压抑许久的思念，快马加鞭朝佛狱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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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是在佛狱度过了童稚时代，除却藏书阁，从来未曾仔细看过其他地域，不仅是兴趣问题，也有众七天利益的权衡考量。尽管如此，却依然能感觉到，今日的佛狱，与以往任何时候看到的听到的有所不同：如果说以往的佛狱是冰冷的，那如今的佛狱，却是炙热的，严寒之下透出的迫人的炙热！]

[随着问天叔叔一路行来，却是往煞云殿的方向。那是佛狱处罚门人的场所，也是众佛狱之人最谈之色变的场所。尽管有所疑惑，却还是加快了脚步，跟了上去]

【与昆嵛派一战被擒囚于天目山下。虽然不知为何不斩杀与本座，但这对本座来说这不啻为一个机会，只要能逃出升天就还有卷土重来的机会。勾践卧薪尝胆十余载终一举灭吴，他能做到本座亦可】

【山中幽寂，权当闭关。几经推演，发觉此役诸多遗漏。为何昆嵛派会事先在途经之地设下埋伏，可知当日定下偷袭一计为的就是打昆嵛派一个措手不及。却不知措手不及的却变成佛狱诸人】

（有内奸！）

【眸中精光一闪，眉头紧锁三道褶皱形成极深川字纹。石子在地面横划，留下数个人名，究竟会是谁？依次在名字上划下X，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杀意，不论是谁，叛者必将处以火焚之刑】

【日久被困烦躁一日胜过一日，每每运功之时便觉腹内如火焚一般，杀意无法控制。若是有人见到，便知这是心魔入体，有走火入魔之兆。只是被幽禁太久，连本座自己都不曾发觉】

【所谓天无绝人之路，转机来的很突然。天目山中墓室原始先秦皇室后裔，大量陪葬惹宵小觊觎。昆嵛派贼子既然敢把本座困于此地依仗的就是其中重重机关，多年来本座不敢稍越雷池，如今既有人为本座平山开路，本座求之不得】

【逃出山后辗转回到佛狱总部，不曾稍停即令门下觐拜。不过三载老态毕现彷如三十载，双目浮肿，沟壑连绵。门下见到本座惊喜有之，惊恐有之，丑态百出不足而论。目光依次扫过众人】

本、座、回、来、了！

（尔等死期到矣！）

【刚过山门，便有人前来迎接，虽是熟悉的面庞，却不是往日的态度，目光殷切而热烈】

【顾不上猜测揣度来人是何心思，正欲去往主殿，便见一人乌发遮面，被人半拖着往别处而去】

（那不是……范百龄范先生么？昔日在佛狱，与众人鲜少接触，但这范先生却是例外，原因无他，只因他好酒成痴，而自己又惯会品酒，故而他每每遇着好酒，总是忍不住拉我一块品尝一番，尽管我留在佛狱的时间少之又少）

【目光闪烁，却耐不住一颗急切的心。急步上前，便是踏进了另一番天地。以山为靠而造就的高耸的大殿，怪异嶙峋的山体，在灯火之下形成的阴影，更逼得人心慌。】

【灯火通明的高座之上，那伟岸的身躯，是自己日思夜想的父亲，也是我在世唯一的亲人。抬头仰望，目光不由得湿润，却只是捏紧了裙脚，急走几步，来到他身边】

爹……

【他的眼睛深邃如古井，却能映出我因山风而吹红的面颊。此前有听问天叔叔说起过父亲眼睛失明一事，如今看来，应已痊愈，心下甚慰。终是忍不住一步上前握住他的手，感受这真实的温度】

【被困墓室久不见光，不像逃出墓室后双目竟然短暂失明，好在及时得到救治，虽然损害些视力到底比彻底失明来的好】

【如今再次坐在这大殿之上竟生出些飘摇之感。门下属从分站在左右，没有我的吩咐无人敢坐，亦无人出声，落针可闻】

【大殿之上众人屏息待命，有人拂地而过扰了这份死寂，寻常人是听不到这声音的，可这大殿之上皆是江湖绝顶的高手。大殿一息之间活了过来，大家不约而同的看去，是哪个不要命的出头椽子】

范、百、龄！

【声音没什么起伏，森冷的杀意直射进骨缝里。范百龄不由打了个冷战。一个眼神自有人处理。范百龄被拖了出去。经此一事，众人越发的恭谨，生怕下一把火烧到自己身上】

【柒柒走进来，一声爹叫的情真意切，眼中带了几分柔和。他上期握住我的手，一丝微不可查的怒意闪过。长久的囚禁让我不再相信任何人，哪怕是我的女儿，佛狱中最不可能背叛我的人】

来了就好，站在一旁本座有事处理

【顺势挣脱开了她的手，倒也不显得突兀。声音极冷，滴水成冰】

是时候清算了

【曾以为死去十年的父亲重现人间，曾以为自己在世上再无亲人，而今知道爹爹尚在人间，满心欢喜地前来一见，却没有想像中的父女相认喜极而泣。】

【敏感地发觉爹爹身上比过往更显的狂燥气息，心下一惊，欲言，却已见他挣脱了相握的手。冰冷的语调，带着难以察觉的防备，让我预先想说的话，全都吞回腹中】

是时候清算了

【他的语气平静，仿佛在与人谈论天气，未有丝毫波澜，然我离他如此之近，自然更能感受到来自他身周被刻意收敛的杀气，原想为先前被人拖走的范先生求情，但看今日爹之神情，早已不复往昔。便噤了声，立于他身后】

【爹的话，自然引来了一片哗然，然而目光触及到上座之人，便又不约而同的噤了声，生怕成为下一个范百龄。只是他们不敢，却不意味着上座之人会放过他们，曾经有过的背叛，再怎么洗刷掩盖，也有真相大白的一天，而后果，更不是他们能够承受的】

【我之内心涌起一股不明的不安，望了望伫立在爹爹右侧的问天叔叔一眼，正碰上他既火热又担忧的眼光。】

【这个时候，真与假已经不重要，我需要的是用鲜血平复我内心渴望杀戮狂躁不安的猛兽。抬手随意指了叫不出名字，看着就不顺眼的人】

你可效忠本座？

【那人的回答自然是肯定的，一脸很不得为本座生为本座死的豪情壮志】

既然这样你就去死吧！

【说着隔空一掌挥出正中心口飞了出去，七窍流血抽搐两下，死不瞑目。依葫芦画瓢，如此这般杀伐十余人，大殿之中更显空旷】

【众人低头屏息，额头汗渍连连，不知道下一个是否就是自己。手掌握住扶手；两侧，环视大殿众人】

启禀教主

【天问硬着头皮走了出来，我十分不喜却压抑了怒火，吐出一个：“讲”字。虽然只有一个字，其中未尽之意，我只他亦知】

启禀教主，门下子弟不肖连累教主，不妨给他们一个几乎，带来日杀上昆嵛派……

【他提起杀上昆嵛派果然转移了我的注意力，我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请教主赐下龙甲丹……

【说着他双手抱拳，单膝跪倒在地。见状殿中余下人等也跟着跪倒，复合声一片】

请教主赐下龙甲丹……

【我转头看向身后的聂柒柒】

柒儿，你以为如何？

【简单的几句话，几十条人命便断送在爹手里，然而他的脸上却未见丝毫波动，眼底的红光更甚。一时间人心惶惶，空旷的大殿几乎不闻人声，甚至连呼吸的声音都被刻意收敛，生怕露出丝毫动静，便会引来杀身之祸】

【脚步一动，刚要上前，便见问天叔叔早已先我一步跪在爹的座下。被人突然打断了动作，爹脸上一闪而过的隐怒没有逃过我的眼睛，只是问天叔叔毕竟最忠心于他，他犹能给他几分薄面，忍了怒让问天叔叔陈述了原由】

【听问天叔叔提及昆嵛，我眉目一动，却是为佛狱和昆嵛之间的仇怨而担忧。爹和万天一之间必会有一场大战来了结他们的恩怨，与之相应的是，佛狱与昆嵛也必会势不两立，那到时陆哥会怎样……】

【还未及从思绪中抽离，便听得众人呼喊的声音。龙甲丹，为深山太岁炼成，拇指大小的药丸，服之功力大增，只五月初五便逆转一次，需独门解药压制，否则皮破骨生，十分凄惨。惊异地看向问天叔叔，猜不透他此举的用意】

【爹问询的声音传来，我却不知该如何应答于他。龙甲丹之功效，我自然是知道的，正是因为知道，才会犹豫不决】

【余光中又见爹回望过来的眼神，不愿在这重逢之时忤逆他的意思，暗自叹了口气，刚要开口，突然眼前一暗，问天叔叔已走到面前，抬手便从盒中拿了一颗龙甲丹吞喉入腹。担忧地望着他，只见他送了安抚一笑，便单膝跪地双手抱拳朗声道】

多谢城主赐药！属下愿誓死追随城主，复兴圣教！一统江湖！

【含有内劲的誓言，在山体间久久回荡。我心情复杂，难以言说，只看着问天叔叔将龙甲丹一一送至余下教众手中，亦有那迟疑之人，却在对上爹爹幽深的眼光之时，颤抖着双手，将龙甲丹拿在了手上】

多谢城主赐药！属下愿誓死追随城主，复兴圣教！一统江湖！

【众人随着问天叔叔的步伐，一一跪下宣誓效忠，在那威严的眼光之下，将龙甲丹服下】

【我站在爹爹身后，看着殿内情形，重逢的喜悦，逐渐被疲惫与不安取代。】

【突然想到，若是陆哥跟我一起回教，若是爹爹也站陆哥服龙甲丹，届时，我又该怎么办？】

爹，我……

【我想要跟爹说陆哥之事，却又想起他与万天一的仇恨，若他知晓我与陆哥之事，后果不能设想。一颗玲珑心，八种愁滋味，只紧锁了眉头看着众人，一时无话】

【我的内心充满仇恨，心中所念无非“复仇”二字。天问跟随我日久最懂我心，所行正合我意。复行柒柒无非是是想得到她的认同，我不希望女儿忤逆自己，更不想听到所谓的“忠言”。我不需要这些，我的要的是血染昆嵛山】

【有些耻辱只能用鲜血来洗涤。 佛狱与昆嵛派不死不休】

【龙甲丹乃我佛狱至宝，服食可增数年功力，只适逢每月初五便会经血逆流经脉倒转，痛不欲生。功力越高者痛苦越甚。天问当先服下一枚，而后将龙甲丹分发给众人】

【目光跟随天问，每至一人目光都要在这人身上徘徊许久。哪个是真心，哪个是假意，我都牢记心头，谁也别想逃出我的掌心】

天下……

【手掌在眼前缓缓收拢成拳，口中极慢的吐出“天下”二字。眼中全然被血色笼罩。我能听到心脏在急速的跳动，血液在身体中奔涌，这是战意，是杀伐。因为无法发泄而痛苦】

好！复兴我圣教！一统江湖！

【我的斗志已经完全被激发而出。赤血掌事一种极霸道的武学，他能轻易操控改变一个人的性情，挑起心底最嗜血的一面。我的耐性早已在困守的岁月被消磨殆尽，暴躁、嗜杀。赤血掌已经隐隐有了反噬的迹象，而我一无所觉】

柒儿？

【她一脸欲言又止，我命众人退下去，独留下她。她如今已经是个大姑娘了，记忆里的她还梳着朝天辫磕磕绊绊的跑在身后，如今已经是个大姑娘了。十年，让我错过了太多】

柒儿，过来让爹看看

【众人服下龙甲丹后，无论真心与否，此时此刻，早已由不得他们。只是看着爹眼底的疯狂，再多的话也只能暂时咽下】

【望着他掌心的赤红，联系他与十年前截然不同的两种行事作风，一种可怕的想法渐渐浮于脸上。来不及将这些信息一一在脑海里整理，忽尔闻及叫唤，抬眸，已见众人退出大殿】

【提步走近，望着他熟悉又陌生的容颜，一时间酸甜苦辣尽在心间，感慨良多】

【双手伏于他腿上，似温存似感伤】

爹，柒儿很想你。
（很想很想，可是爹，如今的你，还能像往昔一般疼我爱我吗？）

【掌心拂过她柔嫩的面庞，眉眼依稀相识，却又显得很遥远。那一刻平生了些许心酸】

好……好孩子

【对最亲密的人，我们总是吝啬表达自己的感情，殊不知就在这不经意间错失了无数的美好，终有一日发现却再也追不回】

【而那时的我已经被仇恨、权势、欲望所迷惑，看不见、听不清这世间最真挚的情感，只想着报复昆嵛派称霸武林，却忽略了柒柒，总以为自己还有很多时间】

----------结束--------

——建元三年·春——

【佛狱槮骷，仿若冥途，刑殿却是高檐阔椽，辉光堂堂。地狱的刑堂，也不过只绞得葬命鬼，十八泥犁经芥种轮回，不蚀险恶心。她方入七天不满一年，领命索得江南七十马帮总骥名谱，虽与佛狱不通商口往来，却是载有南方政要通腐铸币的详节。她自云南乔潜入部，假造名头且杀且圜，套岳连盘引致内乱，方夺得名录兼程赶回，却在众生殿中由人替下，盗手上呈。原是鬼亦怖诈，蛰匿在外哺以血肉的活鬼，方是佛狱辛之所在。】

【她本是要下斜天壁挫骨枯灭为沙灰的，然是歹魁留她，十八刑上过，将功抵罪。】

【亦而，龙甲丹迟放下季，延功续命。】

【堂内儿臂粗的铁链仿佛锈迹斑斑，然却是血亮无比。贝口百年得一珍，恰是精魂缠缚，历久不驱。金灯吊顶，直刺向每一具刑架上的凡肉之躯，笞人尊严与戒备，剥尽最后一抹深掂的主念，仅俱体胎意识而无其独个思维。凡有入者，皆成木壳。】

【她不过在外围蹚过一遍，便觉意识涣乱，披衣推门，高槛廊堆冷风刮骨，她仍是僵直了腰背步步踏稳。越是觅无端头越擅自相蒙蔽，七天不成文的规定，连斩三张面具者，擢升主事，查管六天余一。她如入瘴疝中不辨明日，似是笃定主意般迎头贸进，一身血气散在湿寒料峭的春夜中凝成冰露，明眸灼烈直睨廊前人，腰腹渗血裂骨地疼，她面具下虚汗朦朦，却是拒不侧身。】

让开。

人间四月芳菲，白日里倒还暖和，夜里却十分凄寒。现今耳目下，满弧的月藏在云后，绵延着数里的朽木凋容，簇簇死物拥戴着一座巍峨轩昂的楼宇。冷月白光下，丝丝寒意皆在煞云殿灰白的雾障里缠绵。】
行刑用的冷刃刺透招供者的喉咙时，血色喷薄而出，似一场红缨的怒雨，斜斜洒溅在衣袂，沿着繁复的纹路蔓开，一片刺目的殷红。满地的血污混入地面，云靴踩踏在上，行姿翩翩。明明是一道水墨画般涤荡廓清的背影，却徒留无尽的冷意。这厢振平了袖拢上的皱褶，目光极淡地扫过一张张惊惧的面容，向着殿外踱步而去。】
不远处的回廊里传来脚步声，听起来气力尽虚。早有耳闻七天留下一名女子，龙甲丹续命，将功抵罪，今朝约莫是碰上了，倒要看一看她这命，有几分值钱。眉尾不着痕迹地一抬，风轻云淡地挡在她面前，一双眸子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淡淡道】
煞云殿何时变成了想来便来，说走就走的地方。

陌路人的月下初遇，本应如兰亭临帖的草书般风情雅致，却同她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两相无话。空气里裹着杀戮的味道，平添一道诡奇的意味。一双融着冷意的眉眼深深注视着那一层面具，唇边勾起凉凉的笑意，话锋一转，便是副深明大义的口吻，逼近她一步。】
姑娘，莫不是迷路了？

【原本是怒意兜头，片刻间锁定三人，若非刀不在手，人早至杀途。仿佛她踏步而出的地方不是煞云殿，而是浮菩提的门前。她技穷时常逞强，甚至折命亦要硬闯，可他拦这一遭，闪念一霎，她忆起日前刚入山门之际，同是这般情境，她的推度几乎坐实。七天内戮夺从不休止，她尤是好奇，歹魁所要的平衡是何局面。】

【也或许，她并非只在这一局棋中。】

【就如眼前人，她未下斜天壁，或者便使虑不虞之患。明眸睐他，靠近几步，背上椎骨磨错几分便疼地槌心，然却硬是撑得平稳气息。仰头看进他眼底，来人似乎有意阻她，其后一句深意难度。她如常漫漠不经心，仿佛呼吸也带着甜腻的血腥。姣白手指揪他平整衣襟。】

是……么？

那依你看，我该往何处去？

你不是煞云殿的人，你更该知道，什么人擅自来这，该领重责。

【话顿，眯眸讽他，出口是笃定语气，却只五成把握。】

你是第七天的人。

饶有兴致地注视着她的动作，一双深如古潭的眸子却无半分错愕，反而深藏笑意。清冷的目光似有若无地落在她手上，就这么由着她搅起前襟的衣料，非但不怒，却轻飘飘笑开。微微偏头看她，算是承了她话末的一句词陈。泠如珠玉的笑声飘散在煞云殿一片血污之中，尤是在一片囚犯的苦吟中更为真切。】
手指擦过她修长莹白的指尖，从容的抵在她下颚，微曲的指节微微施力，令人抬头看向自己。另手好似无意地抚上人背，手臂轻巧一环，角度和位置恰到好处地停在人伤处，将她囚禁在半臂之间。力度拿捏得刚好，只要那人不挣扎，便全不会吃痛，犹像对患伤小兽的疼惜。俯身时嗅入人衣领间的冷香，唇几乎是贴着她耳畔】
哦？倒是从不曾有人向某问路。在下不才，只会路引黄泉罢了

话说到一半，不经意地一垂眸，正巧瞥见一枚再眼熟不过的玉佩，险险遮掩在她衣衫罗帕的柔软处。面上神色一顿，一贯沉寂的眼底绕进了三分惊诧。停在她腰间的手没有放开，神思却陷入对往事的回忆中去。离家的记忆隐在霏霏烟雨后，巍峨山门紧闭，风拂过，别离的伤情搁在风中。不过三步台阶，素衣女子撑了把竹伞同自己道别，细长的眉，微抿的淡色的唇，只是那双眼不似这般清冷似寒泉。软丝的绣鞋被雨水打湿，雾雨岚岚，她腰上配的，正是这枚父尊的传家玉佩。】
你我好似在哪里见过。

垂眼定定看她，像空自繁华的一场执念，终于等到了最后一人，来添一笔水墨丹青。直到想起她的名字，眉眼里神色一软】
韫欢，是谁将你伤成这样。

【抓着他衣领的手不自禁地用力，她站地辛苦，于是倚了半分重量与他，这个人她不十分常见，只每月常会这副面具遥遥立着，她甚少留意旁人。她想他是来推她堕下万劫不复，可她既能从地狱门前转回身来，总还有值得活过这晚的份量。故而她不退反近，屏一息御他，明眸中强盛的镇静。腰心烧疼，虽只是轻手一带，仍是微皱了眉。她立时生出十足恶感的囚锢知觉。】

【他话中意难度，仿佛此人一贯如此，意合千般，难深测。】

【她装是不懂，一是如常，突听他语声有变，随他眼神看去，探手摩挲玉佩，一时心坠如千钧，她心知莫一刀旧事不可语之第三人，甚莫于地狱鬼。直至他唤出名姓，方取出佩玉与他看，却是满腹置疑。】

你……

【缓缓抬手摩挲他面具，第七天中，她的身家当是最干净的一个，无往，无期。这十年间事她藏的滴水不漏，不想还有这一日重识。她并不认得他多久，莫一刀在大辽的前几年间拒不与商队、村落往来，她依稀是十岁见过他，小师哥，她给他喝他们的酒，他只尝了一口便洒了满地，道是要带她去喝江南的米酒，醇浑郁切，余韵悠长。她亦是寻他许久。自老头子抛下她，便如是衔怨，她此生再没有这般机会，由血脉之亲妥帖带着，风雨无遮。】

【她善妒忌，因求不得。】

【几乎是靠在他身，她身上翻狰渗血的伤霎时迸出痛感，切肤遍体。】

我以为……他带了你走。

他在哪？

往事尚在脑海里存着些缥缈的影子，想细细斟酌时，却看不真切。离家多年，淡淡的眉眼中仍晕出黯淡的神色，仿佛不能回忆。尽管对她还存有猜测，眸色里却似有万水绕了千山，化作是不可言说的深韵。】
大约是她心中惊疑亦存不少，她眼中闪过一些东西，来不及捕捉便归于静谧。目光扫过她手中的那枚玉佩，眉心微微一蹙，反而换作副从容的姿态，一把握住了她冰冷的手指，覆在那玉佩上，将之再藏进她衣间，微一垂眸，缓力摇了摇头。】

眼风深沉地向左右环顾，烛芯适时地炸响一声火光，投在地上的一双长影好似不安地晃动。若有所思地以指腹擦过她面具，触及她眉眼中的神情，重重叠叠的饱满风韵，已比当年成熟了太多。大约她已将伤痛忍耐到了极致，在她重心不稳地瞬间，稳稳托住她柔身。同顷间，一阵掌风自袖拢间飞出，呼啸着卷灭了烛光。】
方才还冷冷的眼角只将她看了一眼，便把人在怀中护紧了几分。无半分迟疑地带她向殿外迈出步子，语调平淡无波，却丝毫不容人拒绝】
随我走。

【细长手指滑到他面具边沿，指腹扣着他下颌粗隆处，一双眼中波澜不起，她有一瞬似于其中觅不见真情，继而是明灭俱收。潭深愈静，她尝钻议人心，却甚是喜效仿，即便她冀于满心希望，三年虽过，然在她不知道的地方，他朝夕以共。】

【玉佩在手中露出半面便被他覆上，藏与怀中，镇静一如他。入门时的训锻将她情思磨地钝慢，她于是极少耽溺感情，刽子孤独，孤独方是寄情于杀戮，血色甜腻，她饮之成瘾。可她从未想过，莫一刀傲似巉巅，独生子竟肯舍与佛狱，砺骨重铸。】

【一时静寂，身后烛焰爆响，煞云殿地处谷腹，一向少有劲风，明眸睨回左后，灯火打灭，她同他点头，一路循至冽泉边。玉足一顿，明眸看向他身，脱开臂膀，夜风贴骨，凉意缓着燥痛，她站定睐他，哂笑。】

七年，你的样子我怕早已记不得。

【她并非头一遭见第七天的狡计，于他是甚少了解，恍惚又是本能的直觉，她觉得熟悉。】

肯让我看么？

带她出了煞云殿时，一匹黑马正踏尘而来。扶她翻上马背，马蹄踩踏着飞沙，溅起猎猎风尘，竹径风声擦耳而过。过了一个松号柏舞的弯口，眼前景致豁然明晰。池柳烟飘，水气晕开极淡的月色，风定落花，疏星水上，便至佛狱冽泉，婆娑的柔景，似能将缠心的三千烦恼丝，一并淡下心头。】

半晌不言，温热的唇隔着她一层面具，在额头上轻轻一点，淡淡的叹出口长气——只是笑着看她，眉眼里含着怎样错杂的意味，没人晓得。缓缓牵起她的右手，令她水葱样的手指攀在自己的面具上，另手半环着她腰身。冽泉的水气凝成一派朦胧的雾色，将方寸天地影照得犹有悠禅的意味。皑皑月色下，望她明眸善睐，丹唇皓齿，与记忆深处那张稚气未消的身影两相重叠，一切便如置身梦境，让人捕捉不到半点真切。】
你不信我，就将这面具揭了去吧。

【温厚的掌心覆在手背，她的手并不稳。手指扣着面具下颌流畅的线条轻一推，明眸里映出他眉目，像极了老头子，然是无他昔时点刀斫沙暴之磅礴伶仃、驰轺檐崖，却从中透出同她一辙的虞深檄广，聚浮工谗。】

【一瞬时，她觉陌生，又是惕他真意，不禁自扪，她如今有几分真心与他。】

【他不是。】

【她心念师父，已然不知是否是父，奢愿眼前人同他十足像。】

【冽泉似冰，她染血的外袍仿佛冻霜，微蹙眉，他凑近吻在额心，霎时回神，倾身伏在他胸前。至少她寻得他，她念过百回，亦在心中勾画他二人模样，歧路艰难，一愿得成已然不易。于是舒展笑意，开口讽他。】

你不如七年前好看。

你欠我好多故事，还有三条命。

杀人和叙旧，你选哪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