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侯街

——承平五年 春——

[ 和风拂面，云吹雾散，天幕似草汁氤氲一碧如洗，时有飞鸟过迹留一痕疏淡，衬这暮春时节风光独好。 ]

[ 天朗气清，街市络绎，一笼纱笠虽隔去人群熙攘，却不抵言笑晏晏层叠绕耳。早知阮侯街民风特殊，男女执手并肩无伤大雅，撩帘新奇睇视，才见满目情意不遮不掩，竟是眼见与耳闻一致。由衷更叹广南地界寥廓，风土人情各不相同。 ]

[ 街尾南首有一药铺，旧时父亲同掌柜相熟，知他贩有剑芝，便写过书信订了五株。行至门前，念及面见长者该仪容妥当，故取下纱笠握于身侧，寡淡面目柔开笑影，抬步入内时一语轻缓 ]

李伯，我是锦瑟。

[ 厅堂不大，一眼能通达四角，见掌柜须发皆白，要比父亲年长许多，言语间更添尊重 ]

您记得吗，我月前订了剑芝的，您说这月初会去河北，如此可有多？

[ 老者一对浊目眯了眯，怔愣半晌才想起前事，满面沟壑瞬时叠出笑，转身从药柜里取出珍草，双手颤巍递于桌案道 ]

记得，记得，你看这成色可还好？

[ 垂眸细看，所呈剑芝皆柄短肉厚，菌盖平滑，与药典所载形态竟一般无二，每株皆为上品。心里是喜，忙于袖袋内取过银两不敢怠慢，老者虽顾及情谊几番退阻，又是番好言相劝才收下钱银命人仔细包好。 ]

[ 老者苍哑一声高唤，便见内室门帘翕动，一药童闻声抬帘探首而出，粉雕玉琢恰是束发年岁。行至案前，乌眸睨见客来立时笑意盈盈，那青葱朝气的模样，倒令人无端念起往昔。 ]

[ 素唇稍抬，默声看他娴熟取来油纸铺于桌面，剑芝精贵，故要一一分装，他年纪尚小却沉敛心性，颇是仔细压出规整四道皱褶，再而轻手置药于上，依序包起四角复取麻绳缠绕几圈终是缚紧。 ]

[ 心觉这小童机敏伶俐，不由同掌柜说道来日必成大器。忽闻步声缓近，言语一时间断，便随对侧之人一同循声看去，视线里蓦然恍有春花初绽，是来人一袭罗裙馥郁，娇波迢递动容眸色，霎要人视线迫住不舍偏离。 ]

[ 掌柜展面招徕，言语熟悉似同她相识多时，见人同来问药，素履轻移自觉让开几步，视线亦收回药童处以免唐突，耳畔却无心听入她所为何事，习惯使然暗里亦生出一番计较。 ]

[ 剑芝包了四份，那药童正要取过最后一株，伸出的手尚在半道，倏闻那女子一句轻询便顿了一顿，抬眸投来求助一眼。 ]

[ 此药稀罕，于广南更为少见，未料她竟道得出药名，想来必不似寻常人只觉稀奇。慰于她懂药，便颔首默许药童递剑芝予她，细指拢过广袖侧身对去，翠娥舒展间笑语轻柔 ]

剑芝用于习武之人最适，然姑娘这般若要去皱嫩肤，不妨试试益母草。

珍珠蜜粉是好，却非随处能寻。益母草常见，以醋和为团，以炭火煅七度后，入乳钵中研细，用蜜和匀入盒。每至临卧时，先浆水洗面后涂之，成效绝妙。

[ 语罢时方巧垂眸将视线落于她手，剑芝绛色衬于那水葱样的细指间，未想竟煞是好看。便由她翻覆端瞧得仔细，一时只睨着她纱袖里露出的半截皓腕猜想——这样一位灵动明艳的美人，该是打哪儿来的？ ]

[ 怔神间未觉已看痴了去，直到那处一句软语妥帖入耳，笃定分明的口吻唤得思绪清晰。再是抬眸重将她通身形容纳入眼底时，才瞧见人细腰上缠缚的白绫温玉，一瞬便似了然，言语间并入几分恭敬 ]

锦瑟见过霍殿主

[ 寻常求医问药，总是她身边那随侍来的，而今才知那隽秀窈窕的姑娘仿是承了她三分性，举手投足间虽也灵气逼人，与她相较犹是差之千里的。 ]

[ 一旁老者和蔼笑着打趣，蓦地被夸赞几许免不了要薄皮染上几分红晕。内敛心性如是摆在这处，霎时比出身畔美人的率性来，玩笑味儿跃在她舌尖道得顺遂，几句便没了初见时生疏，故也欣然承了她善意 ]

益母草一名茺蔚，辛微苦寒，功能入肝心包络，可消水行血、去瘀生新、调经解毒

然若上为细粉以作敷面，又有养颜润肤之妙用了

[ 偏首睇了眼掌柜与药童，见人皆是副恍然大悟状听得入神，明粲眼色于时晃过黠光，笑意要颊边梨涡绽得愈深 ]

医者若为男子，大抵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我哪有甚高明本事呀，不过是闲时看多杂书，倒要算医术不正了

[ 教中多是阴诡戾气，杀伐间便要决断生死的格局里，能谋事者绝非等闲，何况是她。平素甚少出门，耳畔只闻过凌波殿那处传来的风声，早知霍殿主处事如何果决狠辣，而今得见，未想却被她万般柔色先融了心。 ]

[ 明艳朝气漾在美人斜入鬓角的眉梢，一颦一笑皆是花盏盛绽的融融春光，原来卸去那一身负累时，琳琅终归也只是寻常女子而已，暗生细纹会恼，知闻新事会奇，弯眸粲笑时露一口红唇贝齿，这样的她，倒令我心喜。 ]

我总在御医院的，霍殿主有何疑，锦瑟随时恭候

[ 与她一壁取过包覆妥善的药，又同掌柜柔声道了别，再是旋身迈向出处时，恍已历经多年交好那般，彼此言语间再是熟稔不过。 ]

[ 透过那一扇洞开的门扉朝外望，街市一如来时喧闹，忽是一阵轻风拂起裙角，蓦然又嗅见鼻端没入青草气，才觉先前那一场暂歇的雨不知何时重教泥土润泽，化开绵绵切切的初春新意。 ]

[ 指上度来她的暖，稍是一怔，偏眸便见她耳垂珠玉轻晃，细瓷般的颈转过来，那笔挺鼻梁旁嵌着的乌眸粲如星辉，衬着道出的一句话，姿态俨然如小女子一般，齿间欣喜竟是藏也藏不住。]

好，去看雨，阮侯街我是头一回来，怎也不能辜负了好景

[ 旋即便笑着牵过那手，随她一道踏入茫茫雨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