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侯街

承平二年 大年初二

【远山的钟声敲响，整座城便沉入暮色之中。不开道的灯渐次亮起，偶尔几声炮竹响在远处，虽不比镇上人家，亦有挥散不去年味。气候回暖，潮润雨丝融了春梅，待午后晴时，院中便添了点点乱红。】

【恐灯火扰兴，只让在回廊曲折处点起烛盏，他理完事务来时便有暗香引道，独行亦不会寂寥。不多时，天色已黑浓如墨团，垂下竹帏，无梦楼的光影散出馨色。桌上一只红泥火炉，汤水正微沸，乳色汤汁浮动层细沫，升腾起氤氤水汽渐散，围炉几样菜色都是他平日所喜。】

【几个小丫头在院里点烟火，遣了浣雪也去，就倚在窗边瞧她们凑趣。一簇簇星亮窜上天际，即有连串火花接次绽开。等到几乎打了更，也没听到他来的脚步，脑袋歪在小臂间，眼皮沉沉几乎睡着。】

【他方自揽住，我已习惯性回转过身，两臂环着他脖颈一搭，混沌着还不分明是梦是醒。不论几时，我总习惯他在的。方才睡得并不深，只是不愿醒来，呼吸间还余着慵怠，便就软糯糯的蜷在他肩头，吹在他耳边。似乎听见他轻轻叹口气，终于启了眸子，发出一声欢喜的呓语】

过了年，我便十七啦。

【于此他未必是甚么要紧事，而于我，一切皆是因遇到他才变得有意义。】

【慢慢也就醒过来，眼里笑意有增无减，从他怀中直起身，桌上几色菜食早连一丝热气也无，便道】

你吃了饭没有，饿不饿？

【想他夜间未必有胃口吃正餐，两人静静的也不愿叫来浣雪几个，便打算起身】

还是我去给你热碗银耳羹吧。

【只要能够日日相见，等一等又算什么。如今婚期将近，我心里并没有了先前的不安定，只要见到他，怎么都是开心的。透窗的夜风微凉，已有早发的花隐香飘落。院子里的人都散了，乌鸟栖息，灯盏将要燃尽，偌大又昏暗的天地里只有我和他。】

【有些百无聊赖，一手撑着脑袋，侧着头正好对上他眼眸，展颜一笑】

我等着你，不是应该的么。

【忽地想起前几日溜去醉欢楼，脸上一热，幸而此时灯火已黯，不见得让他瞧出来】

何况我本来也不想吃……

【夜这样晚了，街上却还热闹。不由分说被他拉出来，也就由得他。来广南已逾一年，他平日饮食我亦习惯，并没什么特别想吃的。不过也不拂逆他的意，相偕慵懒的走动在人群中。】

【烟火烧到尽头，地上许多小孩子跑着嬉闹，他似乎有些不耐，我只是看着他，低头抿嘴而笑，有个极羞的念头一闪而过。走至街角尽头，看有间安静些的铺子，便点了两碗馄饨相对而坐。】

【一旁约莫是摊主的小女孩儿，五六岁的样子，头上红绳扎着两只小辫，在和邻家大些的小子玩猜物。两人身旁堆了不少各样木雕玩意儿，男孩拿块围布蒙上眼，小姑娘便略一思索，捡了块手掌大小的小木马，摆在跟前笑嘻嘻的要他猜。】

【只见那男孩想了想，才疑惑道“是牛么？”】

【显然是错了，女孩子拍着掌而笑，两只酒窝里几乎淌出蜜水】

墨哥哥！你怎么这样笨！才刚答应长大带我去骑马的！

【这一下连带着一旁的大人们也跟着笑了，男孩扯掉围布，更有些脸红，抓了抓头辩解】

可你也说，等家里的牛卖了便能有新衣服穿了。

【女孩儿伸手刮脸，只羞他】

新衣裳哪里有和你玩儿要紧，笨便是笨嘛，你再说也不顶事啦。

【男孩待要再辩，又想了想，终究腼腆地笑了】

你们女孩的心思太难猜了。

【听至此时，终于忍不住一笑，伸手在桌下握一握他手掌，笑道】

莫哥哥，你笨不笨呢？

【彼时月明星稀，红彤彤的长串灯笼连着招徕客人的酒幡，由一支竹杆高高挑着。再往上是墨蓝的天，月光皎白，馄饨冒着蒸汽，缓慢拨弄调根，闻言便移出手来。】

【他转过身，侧颜相对，刚好窥得眉眼，温润的水汽融化轮廓，让人移不开眼光。眼底的温意悄然褪去，浮上心底，就以指尖在桌面轻轻描了两字。笔画并不复杂，不过写得很慢，莫说一时片刻，心下却已写了生世。灯火跳跃，好似时光就此停驻，岁月山河都已温柔。】

【写好也不出声，待他慢慢转回身子，脸上又生出两团晕色，抿抿唇角，却比方才声音更小】

诶，你可不许牛呀马呀的乱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