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子庙

包了十块臭豆腐，元宝爱这个，我嫌味儿冲，让廖婶多裹了层油纸，在汪记打了瓶陈醋，打算再去隔壁裁两尺花布给小施做头巾。

一截雪白搭过来，我瞧的骨节分明，却像随时要倒栽葱一头秧进泥里，我分明听他问的棺材铺，哪知旁边的混账人，专爱捉弄外乡人，“哎呦喂，这位爷，您要问棺材铺呀，那儿，那颗老槐瞧见了不，往南十里，有个牌楼，往西三里半，有座石桥，再往北约摸半里不到，就是了”
得，指去乱葬岗了。

我拿臭豆腐包儿招呼他一脸味儿，“嘿你个三腿子，你家才是乱葬岗呢，回去告诉你老子娘，再有邪祟进宅，不许登我的门”
我想，这个书生怕不是书念多了眼神不好使，人家信口胡咧咧，他就真的信了，半拦半唤的问他，“你找棺材铺子作什么”

“噢”
读书人不光眼神儿不中用，脑子也不太好使罢？我抬眼正神的将他打量，样貌不算俊郎，难得的是气韵清和，眉目端肃。再瞧，啧，印堂暗沉，双目无神，霜打了的茄子样儿，郁郁寡欢，心灰意冷，不是家逢巨变，就是失了前程。昨儿乡试放了榜，我们巷子西头老邱家的孙儿中了解元，这个读书人嘛想来时运不济……

“嗨！书传世间，是为开智明理，葬了可惜，不若转卖于我”我一个市井女子，恐他多心疑我嘲弄，一身铜臭辱没他们的气节，又道，“我家里有位账房先生最是珍爱书册史籍，小娃儿也要开蒙学字”

“拎着”手里的一包臭豆腐，一瓶老陈醋塞去他怀里，“跟我来”走出两步，看他呆呆的不动弹，又招呼一声儿，“碍，你这人……我家就开棺材铺子，过了这条街就是，你若执意要葬，我帮你选个好棺木就是”

“不舍缘何不留着”开导人的言语我会许多，难在交浅言深，便也不刻意去解，乐得瞧他两分窘迫，添作心底的恶趣味，顺道儿拐进布庄，扯了二尺花布兼六尺缎面，我与他道，“女娃儿，唤作元宝，是最最乖巧懂事的，聪敏又机灵，就是有些怕生”显见得是自家孩子，夸起来没边儿，也碎叨，“正是这个理儿，前回给她找了位回乡养老的翰林，老先生嫌咱们家是做棺材铺子的不吉利，旁的我又瞧”不上。

戛然而止。

“碍，读书人，你葬了书可有什么去处”

“不是我多嘴，您腹有诗书，胸藏文墨，理当学以致用，报之以国，恩于民生，摆摊儿卖字画消磨意气不说，单凭您这样未做过经济营生，一看就是被人坑的主儿”我看人不曾有错，这回便是相中了这个读书人，为着元宝已然算得上苦口婆心，“既然还没个去处，不妨见一见我家元宝，若是那丫头合了您的眼呢，您且留个一年半载费费心，待您他日有了正经去处，我绝不强留”路不远，铺子已在眼前，说不强留，嘴上已扬了声儿唤人，“魏三，魏三，快来瞧瞧，我给宝儿请的先生”

互通了名姓，打扫出一间房予人住下，置一桌饭菜，魏三作陪，探的学识品性。束脩、课业安排尽托于魏三去费神。晚间，元宝郑重其事的拜了先生，算是了了我跟小施一桩心思。
至于我家这位夫子儒雅，不像魏三那般生人勿近，常引得街坊邻里三两桃花儿过墙来瞧，就又是另一桩趣事了。

结